
【丹枫】屋檐下(小说)
团县委要评选“十佳青年”,20个候选人的事迹要求登报,选票也在报纸上登出。杜一梅一看,有刘经理和大卫,杜一梅这才知道大卫还是县粮油厂的下岗职工呢。罗旦说这一期报纸由这20多个候选人出费,印两万份,发行也由团县委负责,杜一梅便奇怪大卫怎么能做“十佳青年”的候选人。罗旦便说团委搞活动每次都是大卫拍照,杜一梅就把那天见大卫如何有一个地下工厂的事说给罗旦,罗旦非常惊讶。罗旦说大卫胆子太大,总有一天要出事的,杜一梅就让罗旦劝阻一下大卫。罗旦说从上次搞了有偿新闻以后,他不再同大卫合伙搞生意了,他说就是再穷也得遵纪守法,不过,罗旦也承认大卫的义气。
丁铃在杜一梅家休养了几天后,身体逐渐恢复过来,整天同姗姗在一起看动画片。这天,大卫来接丁铃,丁铃还舍不得离开。杜一梅就把罗旦叫来,炒了几个菜,四个人喝了几杯。席间罗旦提醒大卫,做事要留点心。大卫看看杜一梅,然后说:“别看做的活脏,其实是合法生意,做肥皂离不开兽皮内的油,其它油还不好呢,只是在县里税太高,才搬到城外,妈的,就这还有人举报,幸亏有内线,不然要赔上几十万。”丁铃忙说:“大卫咱以后不再干这事了好吗?”大卫不满地说:“不干干啥,就这来钱,靠照像能养活你们吃喝吗?”丁铃不再言语,大家见劝不住他,没人再多言。杜一梅打破僵局,问大卫到法院起诉的事咋办?大卫才略带欠意地说:“这几天忙得把这事忘了。”
丁铃搬走后,姗姗也入了学前班,这天刘经理忽然打电话,要请罗旦和杜一梅的客。杜一梅问是不是“十佳青年”的事,刘经理说是。杜一梅便说一切都是团县委操作的,刘经理便说出他的主意。原来他想出资让罗旦多印5000份报纸,然后将报纸交给他。杜一梅不敢作主,刘经理打保票出不了问题,因为他已同团县委的一位重要领导打过招呼,这主意是那位领导出的。杜一梅只好求罗旦,罗旦斟酌一阵子后,说看在杜一梅的面子上,冒一次险吧。
中秋节快要到了,三英的面包房趁机打了许多月饼。杜一梅这天来找三英,将三英借给她的500块钱还上,三英死活不要,杜一梅要变脸了,三英才将钱收下。而后又面包、月饼弄了两袋子,杜一梅推不掉,只好掂到家。这时有两个人在她的房门口转悠,手里还掂着东西,见杜一梅过来,忙打听,原来是经贸委的领导,中秋节前对下岗职工搞帮扶活动。杜一梅见打听的是自己,忙笑着将客人让进屋里。来人便将一袋面,一壶油和100块钱送给杜一梅,又说了许多客套话。其中一位年轻人指着一位四十多岁的胖子说,这是经贸委的李主任。杜一梅觉得面熟,半天才想起了李主任原是县里一家明星企业的老总。现在企业垮了,他又当上了经贸委副主任。两人寒喧一阵,杜一梅要留客人吃饭,客人忙告辞说还有下一家。
大卫终于为杜一梅办理了起诉案并帮助他交付了起诉费,杜一梅感激不尽,大卫就说他该谢谢杜一梅,感谢她替他照顾了丁铃。
中秋节转眼过,罗旦有件事急着找大卫,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杜一梅和他一起问丁铃,丁铃直摇头。无奈罗旦对杜一梅说,只得到乡下跑一趟。原来大卫让罗旦在乡下搞一批红枣,原说中秋节要出手的,可是中秋节已经过了,大卫的人影还摸不着。罗旦没经过这事,头有些懵,一时没有办法。替他们收购红枣的是罗旦的表兄,人虽然整实,却爱较真,罗旦一时没了办法,杜一梅只好陪罗旦去说服他老表。
秋天的田野,凉风徐徐,几日前还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现在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广袤的田野忽然间令心头的郁闷化为乌有。杜一梅毕竟没有罗旦压头,她坐在罗旦的摩托车后面,任秋风荡起她的散发。记得小时候,秋熟时她都要到外婆家住几天,那时候田野里、场坝上,铺满堆满了有色泽的粮食。她可记不清,那些黄的、绿的、红的是什么作物,只觉得童年的色泽比现在的色泽还要美丽,还要鲜艳。车行进半个多小时,道路两侧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枣林,枣农们还在打枣,浓郁的枣香扑鼻而来,杜一梅真想到枣林间采摘几颗。
老表仍然很生气,鲜枣不好存放,他只好过遍热水然后上箔晾晒。直到罗旦将一部分新订的订单和2000块的定金交给老表,老表的脸色才泛出荣光。
杜一梅想带点鲜枣让姗姗吃,老表有了订单和定金,也不再为难罗旦,何况还有个外人。乡下人特爱面子,专门到枣林深处给他们找片古枣林。老表说这树龄足有500多年了,罗旦和杜一梅边吃边采,忽然杜一梅瞅见树的斜上方有一片鲜红而个大的枣儿,罗旦说要替她采摘,杜一梅执拗要自己采,罗旦托了她一把,她便攀上了枣树。枝杈蜿蜒,肥厚的绿叶扫过她细嫩的脸颊,令她清爽神奕。她将袋子挂在技头,然后顺藤摸瓜,在高处采撷,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枝子,整个灵魂仿佛溶在这红绿之间,一种公主般的感念油然升起。她瞥见一枝造型很美,就索兴将它连枝带果一同㩁下。
杜一梅将满袋子红枣递给罗旦,又将那宝贝似的一枝子红枣让罗旦接住,然后下树,可怎么也不敢下来。罗旦只好伸出手抓住她的腿,接住她的腰,从树上生个将她抱了下来。一瞬间,罗旦起了激情,将她死劲地揽在怀里。杜一梅惊恐地让他放开手,罗旦哪里肯放,多日的委屈,涌在心里,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噌湿了杜一梅的脸颊。杜一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动了,不再扭动身子,罗旦也不拭泪,边抽泣边说,肯求杜一梅嫁给他。杜一梅大脑一片空白,罗旦就趁机吻她的脸颊、额头。
回来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语,杜一梅竭力回忆着丈夫的身影,但忽然间一片模糊,满脑子不是大卫就是罗旦。她又想想昔日的刘经理,顿时觉得已经成为一张旧的照片。她不知怎的,竟然忆起走红的影片《周渔的火车》,想起那个女主人翁,将两个男性栓在火车的两头。自己算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丈夫遇难了,自己的悲伤被半年的时光淡化得没有一丝痕迹了。她想起早日里,她喜欢过一个懦弱的男孩子。男孩子秀气得像个女孩子,焦黄的脸,一副病态的样子。她约他玩,又欺负他,后来他就躲开了。再后来他就考上了学,学校是个很远的边陲城市。她觉得他有意在躲她,就想法寻到他的地址,可是她足足发了二十多封信,连个回音都没有。直到她嫁了人后,脑际里仍然会时不时冒出那瘦弱的病态。罗旦对她是真心的,可她对罗旦的感觉算什么,至少再加上大卫,才能算一个完整的爱。可是大卫对她仍是敬而远之,越是这样越发使杜一梅心里总有些痒痒的。她又想起了丁铃,她似乎觉得这个女孩的可怜。大卫仅仅是将她作为个物什购买来似的,她只不过是大卫的财产。罗旦算什么,也许大卫觉得哥们义气故意将杜一梅往罗旦怀里推。可是罗旦决不是杜一梅的全部。
晚上,三英掂一大兜月饼来看姗姗,见墙上挂一技鲜枣挺喜人的。三英说:“老家的庄稼人没有这种兴致,被你们这些城里人三两下地就摆弄起花样来。”杜一梅说:“你不是城里人,都成了大老板了。”
“我那能成大老板,不过是养家糊口吧,哪像你们有情有趣的。”
“什么情趣,没钱花照样是穷光蛋一个,连人家庄稼人过得殷实也没有。”说着说着不觉得心酸起来,三英没有再言语,杜一梅说:“报社不过是个摆设,成天死不死活不活的。”三英见杜一梅心情好了些。便说:“要不和我们合股算了,最近在闹市我们想再盘下一个店。”杜一梅说:“我哪有钱和你合股。”三英说不用你投资,净给我们管住门店就是了。杜一梅笑了笑:“你看我像那块料吗?好妺妺眼下还用不着你可怜姐姐。”三英自感说话又伤着了杜一梅的自尊心,就草草寒喧几句离开。杜一梅说那月饼,三英说过了中秋节就卖不上钱,让姗姗当零食吃吧,杜一梅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了三英,忽然响起了电话,她一接,电话里声音很急促,仔细听来,是医院急诊室的,说是罗旦出了车祸。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再次凝视电话机时,心跳不觉慢慢加快起来。姗姗早早睡着了,她关上电视,慑手慑脚走出楼门。
从煤球房里推出车子,她已经控制不住了,天已经很晚了,街上人流稀疏,两排路灯静静地在空中散着灰亮的光。杜一梅在人行道上车子骑得飞快,她大脑已经乱成一团,一门心事地往医院里赶。
罗旦是酒后被车撞的,杜一梅赶到时,他已经上了手术台。肇事的车辆已经逃逸,是行人打的110送来的。罗旦因为失血太多,告诉过杜一梅的电话号码后便昏迷了。医院以为杜一梅是罗旦的家属,将一把住院手续交给杜一梅让她交一万元押金。幸好有位护士认识杜一梅,暂时将罗旦推进手术室,医生让杜一梅在家属这一栏签字,她犹豫片刻后又签上了。
将罗旦推进手术室,那位护士让杜一梅抓紧去拿钱,杜一梅无奈,只好仓猝地走出医院。他给刘经理拨了个电话,手机关着,她不愿往他家里打怕惊动他的家人。然后往丁铃的房间打电话,铃声响了好一阵子,丁铃才接电话,少气无力地问谁,杜一梅忙问:“大卫在吗?罗旦出事了。”丁铃忽然惊悸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在,在。”杜一梅像抓住救生草似的,放下电话,竟直奔向丁铃的住处。
杜一梅来到时,大卫和丁铃早已穿上衣服等候着她,等她说明原因,大卫让丁铃取一万块钱,丁铃稍有怠慢,大卫便急了,丁铃被迫无奈,取出了一万元的现金。
大卫拿上钱二活没说同杜一梅来到医院。手续办完后,罗旦已经推出手术台。罗旦伤势不轻,大卫和杜一梅跟着医生护士来到病房里,大卫跑上前着急地叫罗旦,被医护人员吵了一通。罗旦仍在昏迷,医护人员走后,杜一梅坐在病床边,望着输液架上的液体和罗旦头上身上的绑带,禁不住抽泣起来。大卫也被她的哭声感染了,直揉擦湿漉漉的眼角。
整整一个夜晚,两人都没离开病床,第二天一早大卫的手机响了,杜一梅问是丁铃的吗?大卫摇摇头。望着大卫紧张的面孔,杜一梅说:“要不你先走吧。”大卫看来确定有急事,就说:“我回去让丁铃替替你。”
罗旦在大卫走后半个时辰才苏醒过来的,他望着杜一梅红肿的脸,知道她肯定为自己忙活了一夜。有杜一梅在身边,罗旦欣慰多了,浑身的疼痛也仿佛减轻多了。他说:“去找大卫吧。”杜一梅便把大卫守夜垫钱的事告诉他,听着听着罗旦流泪了。
吃早饭时,丁铃来了,她给杜一梅和罗旦掂了些饭,罗旦困难地摇摇头,丁铃说,她把姗姗送学校了,让杜一梅放心。杜一梅吃完饭,丁铃要涮碗,杜一梅争着去了洗手间,没想到丁铃撵了过来。丁铃为昨晚拿钱的事给杜一梅解释,说那一万块钱原本是大卫给她的体已钱,杜一梅说:“以后我们还上。”丁铃觉得杜一梅又多意了,气得用拳头打杜一梅的肩膀。杜一梅理解了丁铃的意思,两人不再提这事。
中午,报社的全体人员都来看罗旦,罗旦很感激,又把报社的工作安排一番,说有事让杜一梅处理。
一连几天,不见大卫的身影,急得杜一梅和丁铃团团转,打手机手机又停机。这天团委的书记来看罗旦,顺便打听一下大卫,说大卫评上了“十佳青年”。大家都感激书记。杜一梅问刘经理呢?书记不好意思地说:“有人告他作弊给取消了。”杜一梅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这天,她刚回家,信箱里放着两封信,她撕开一看是法院两张告知书。一是告车主骗取她两万五仟元案子的开庭通知书,一是丈夫的案件已被检察院公诉,也要开庭审理。一个是民庭,她是原告;一个是刑庭,丈夫是被告;一看日期,竟然是同一天。她忽然觉得有些头昏,便一头扎在床上蒙上了毛巾被。
在医院里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罗旦伤势一天天见轻。夜晚罗旦让杜一梅回家照顾姗姗,杜一梅无奈只好回家。下午丁铃来到医院告诉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卫被公安局拘留了,她们没敢把消息告诉罗旦。丁铃说她知道报社紧张,自己先找了个活干。杜一梅问她在哪儿干?她说面包房,杜一梅一下子想到三英,没想到丁铃真的就是跟三英干。她又想到了三英可爱的面庞,想起自己的拮据,真后悔没跟三英合伙开店。
她骑着自行车,路灯仍然是灰蒙蒙的,秋风吹拂着路两边法桐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哗哗地响。这时她忽然发现一个醒目的广告“下岗职工再就业培训班”。再看那门,门已经关上了,她想去看个究竟,但是车子还是竟直地掠过门店,她耳边似乎响起女儿阵阵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