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我的大嫂(散文)
一
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大嫂是陪伴我时间是最长的亲人,也是对我印象最深的亲人。
我们兄弟姊妹却七人,上面五个男孩,下面两个女孩,我排行老四。大嫂进门的时候,我虚岁十三岁,最小的妹妹也才三岁。
那个年代,男孩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参加火热的生产劳动,帮父母挣工分,养家糊口。这一点我父母甚是骄傲,因为我的两个哥哥在刚跨进十六岁门槛时,就已经是父亲的好帮手,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好家庭。女孩在家里也至关重要,往往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虽然我的两个妹妹满足了父母的心愿,但她们来的实在太晚。当一大堆家务活,比如纺线织布、缝衣补裤、洗衣做饭、喂猪喂鸡等等急需要一个好帮手时,她们却还是襁褓中的孩子,繁重的家务活就只好落在了母亲身上,这无疑又成了父母心中的一大遗憾。
因此,在最需要一个女孩来帮母亲、帮家里解燃眉之急的时候,全家人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还没有过门的大嫂身上。
二
我的大嫂姓赵,名富强。是在距我们家约十里路远的一个村子居住。也许是我们太需要一个嫂子的缘故吧!那个时候,只要家里人一提起“赵富强”这三个字,就有说不完的话题,等不及的期盼。甚至只要一提起我大嫂所居住的村子的名字,也感到无比的亲切,好像那村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有灵性,都与我嫂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好几次我们学校组织学生在沙河里拉沙子,每次经过我大嫂村子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大嫂的家具体在村子的哪里,也从没见过她长什么模样,可我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仿佛哪一家都是她的家,哪一个走在村子里的年轻女子都有可能是我大嫂。直到我走出村子,心里仍然是激动和甜蜜的。
一年后,我的大嫂进门了。大嫂进门是在我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那一年她二十一岁。本来我大哥想着让爷爷在有生之年能看一眼大孙子媳妇,没想到爷爷未能如愿就驾鹤西去了。家里只有把结婚的日子定在第二年腊月底。那个时候,农村结婚都是这个时间。据说这是当时的规定,一年四季都在农业学大寨,只有冬季快过年的时候稍微农闲一些,这个时候举行婚礼可以起到过年结婚两不误,欢欢喜喜迎新年。
由于大嫂是家里的长子媳妇,人人都非常稀罕。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还非常热情大方。个子不高,却精明干练,身材消瘦,却很有气质,两个小辫,显得异常清纯,花格子罩衣,显示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时髦。母亲不但不让她干活,还把最好吃的做好端给她。我和弟弟妹妹更是有事没事往她新房里跑,也不说话,就是喜欢待在她的新房里。更改常规的是,从大嫂进门的第一天起,母亲就规定我们不许叫大嫂,必须叫大姐。原因是大姐比大嫂更亲更近更像一家人。自小就没有叫过大姐的我们,当然也非常乐意。
我们确实也需要一个大姐。
大嫂的到来,不仅给我们家增添了无穷的快乐和幸福,也改变了我们兄弟姐妹的生活习惯。我们经常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漫话西游,也经常帮着母亲忙里忙外,笑逐颜开。大嫂未来时,我们兄弟几个不是隔三差五打架斗殴,就是天天躲避家务,从不主动帮母亲干活。是大嫂给了我们无穷的力量,也让我们长大了很多,一个个都成了听话懂事的好孩子,相互之间礼貌待人,说话办事和平相处,各种家务活争着抢着干,尤其是对大嫂安排的任务,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完成得尽善尽美。
然而,有一点我们是很难做到的,那就是隔三差五的晚上,大嫂让我和弟弟陪她到深夜。
那个年代,大哥是队上的辣椒技术员,不是忙着商量辣椒的栽种技术,就是忙着策划怎么盖好秋季的烤辣椒楼,常常晚上12点以后才回家,这让独守新房的大嫂非常害怕,常常叫我和弟弟去她房间陪她说话。而当时的我,虽然很愿意有事没事往大嫂屋里跑,但那都是白天,晚上是很不愿意去她屋子的,一来大嫂的新房正好是爷爷去世前居住的西厦房改装而成,自从爷爷去世后,我从未单独去过,总觉得有点害怕,二来我和弟弟都已经是四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了,虽然未长成人,但必定对男女之事有所耳闻,晚上让我们陪在大嫂房间,多少有点难为情。但我们又禁不住母亲的训斥,只好乖乖地走进大嫂的房间。
大嫂是一个爱看书的人,也许是她已经观察到我们的不愿意吧,那几天看书,全是我们喜欢的书,什么《宝葫芦的秘密》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啦,《卖火柴的小女孩》啦,边看边给我讲解书中的故事情节。我们开始还能听进去,像小学生一样的认真,可一个小时后,就坐不住了,不但弟弟东倒西歪,就连我也撑不住了,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可我还是硬撑着,期盼着大哥早点回来。
这样的夜晚我们整整持续了四天,到第五个晚上的时候,弟弟说啥也不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从小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不愿违背大人的意愿,何况是刚进门不久的大嫂。怀着对大嫂的爱和理解,我只好硬着头皮陪在大嫂身边,强忍着瞌睡,苦苦地等待。
后来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尤其是当同学们在一起说笑,一会说张三对他嫂子言听计从,比对他父母都好;一会又说李四还偷听他嫂子的新房,各种各样的笑话都有,羞得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总觉得他们是在说我,回到家里告诉母亲,死活不再陪大嫂了。
一直把大嫂看成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当然不愿意让她一人待在屋里。她一面提醒大哥晚上早点回来,一面拖着经常有病的身体,陪着大嫂,常常坚持到夜深人静。
三
大嫂是一个非常勤快的人,从过完年的正月初五,生产队就开始了平整土地或给地里送农家肥的劳动。本来作为新媳妇,是完全可以不参加这些重体力劳动的,可大嫂却不这样,她和村里众多的男女青年一样,拉起了架子车,投入到人来人往的劳动场面。
那个时候,我们在学校基本不上课,不是帮这个生产队挖坑栽树,就是给那个农场割草喂牛,一周之内有一半时间在参加劳动。
劳动成为培养我们又红又专本色的重要课堂,也养成了我们坐不住的良好习惯。只要是外出参加劳动,我们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兴高采烈,尽情撒欢。
大嫂的吃苦耐劳和勤快干练深深地感动了我,让我不顾一切地想帮助她。那时候,给地里送肥往往是在晚上,为了鼓励男女老少齐参与,队上专门抽调七八个年龄大一点的大妈大婶,在村口豆腐坊支一口大锅,烧开滚烫的菜籽油,给参加劳动会战的人们炸油条,以示鼓励。这个时候,我就跟在大嫂的后面,一趟趟地帮她推车;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尽量减轻车子的重量,好让大嫂拉起来省力。我们就像一对配合默契的赛场运动员,上坡时一起使劲,下坡时又顺势而滑,在月明星稀的土路上,有说有笑,干劲十足,超过了一辆辆同行者,博得了一声声夸赞。我知道,在这夸赞声里,包含最多的是对我们这个家庭的羡慕。
深夜,当我们端着一大盆领来的金黄色油条回到母亲的房间,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我们美美地吃一顿,然后把剩余的放好,作为第二天早上的美味早餐。在以粗茶淡饭为主食的那个年代,能吃上油条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奢望。而这,全是大嫂的功劳。看得出来,大嫂不仅仅是我们家的一员,简直就是我们家的功臣。我对大嫂的感情更深了,天天想跟着她跑前跑后。直等到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草草洗把脸,又跟在大嫂的后面出门了。有好几次大嫂不让我去,怕耽误了上学,我都以时间还早为由搪塞了过去。直到几个来回之后,我才告别大嫂,背起书包,飞快地向学校跑去。
大嫂不仅是地里的一把好手,更是母亲的好帮手。只要是下雨天或空闲时,她都帮母亲做饭刷锅,喂猪喂鸡;看到母亲拉了一半的鞋底或者缝制一半的衣服,她就顺手拿过来接着干。我们家兄妹多,每个人的衣服鞋袜,从头到脚都得母亲一针针地缝,一件件地做,常常是夜深人静,全家人都睡着了,母亲还在煤油灯下,密密缝,细细织。自从大嫂进门后,不但减轻了母亲的负担,也让我们兄妹几个第一次穿上了崭新的衣服和合脚的鞋袜,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年四季一身衣,年头穿到年末尾,没有鞋子没有袜,过冬全是人给的。”
大嫂改变了我家的面貌,也增强了我们把日子过好的信心。
四
人常说树大分叉,人大分家。就在大嫂生完孩子的第二年,和我们分家另过了。当时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我更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好好一家人分什么家?分家,就意味着今后不再和大哥大嫂是一家人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可父亲坚持说:“分吧,你大姐为家里也出了三年力了,不能老拖累她。分了,各过各的,日子会更好些。再说,分了还在一个院子住,又不搬出去。”但即使这样,即使每天还在一起说说笑笑,可爱的大侄子还由母亲和全家人照看,大哥大嫂忙的时候还是回来一起吃饭,可我的心里依然不是滋味,总觉得和大嫂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亲切和亲近了。
分家,对于大嫂来说,不变的依然是她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永远闲不住的性格。她每天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只要男人能干的活,她同样能干,而且干得比男人还好。不出一年,个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只有一点没有忘记,那就是她把自己仍然看成是家里的一份子,一有时间就帮母亲干活,我们兄妹几个的衣服鞋子也还是她帮着做。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更加地对大嫂刮目相看了。
后来随着农村政策的改变,大哥很快在村里要了一院宅基地,盖了三间大瓦房,从家里搬了出去,过上了真正的小家生活。
大嫂除了勤快、吃苦耐劳外,还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农村政策的改变给她提供了施展技艺的广阔舞台。那几年电脑刺绣成为一种时尚,也在距我们村二十公里外的镇上形成了气候,每到“三六九”的逢集日,便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商小贩集中收购,极大地刺激了附近村民的商业细胞,吸引了很多人几乎家家都在电脑刺绣。这一消息传到大嫂耳朵后,她毫不犹豫地乘车前去,拜师学艺,用最短的时间学会了电脑刺绣的全部技术;又毫不犹豫地购买了电脑刺绣机,摆在院子里,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
开始村里人觉得好奇,纷纷前来观看,特别是几个小媳妇大姑娘看后,疑惑地问:“看着不是很难,问题是绣出的门帘、枕头能卖出去吗?”大嫂听后坚定地说:“这一点我敢保证,一定能的。”看着她们还在迟疑,她干脆说:“这样吧,你们绣,绣好的成品卖给我,保证让你们发家致富。”
就这样,在大嫂的带动下,五六个人开始跟她学起了电脑刺绣。当她们把绣好的产品交给大嫂,拿着一张张崭新的钞票的时候,真不敢相信这是现实,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至此,电脑刺绣在村子里传开了,也流行开了。只要有条件的家庭,都加入了这一行列。
后来,随着刺绣业的供大于求,市场开始疲软,销售价位偏低。大嫂又积极动员大家尽快转行。经过她认真的市场调查,看准了小孩服装这个行业,也联系好了销售路径,只是衣服制作的难度远远大于电脑刺绣,一般人是很不容易学会的。她就手把手地教她们,真心实意地帮姐妹们寻求致富之路。
再后来,由于大嫂的心灵手巧和吃苦耐劳,不但把两个儿子抚养成人,娶了媳妇,还分别给他们在县城购买了商品房,开上了小轿车,成了村里人几十年来无不羡慕的致富带头人。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大嫂已经是一位66岁的老人了,可她依然不减当年,还是那么精干,那么吃苦耐劳,那么勤快,那么心灵手巧。
身材还是那样,没有胖也没有瘦;说话还是那样洪亮、豪爽、底气十足。
她从来不知道疲倦,更没有因劳累而倒下过,甚至连感冒咳嗽都未曾有过。她就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从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几年,她又干起了本该由男人们干的技术工作——给各种果树幼苗嫁接枝条。一年四季不停,月月出门在外,远至千里新疆,近至县城周边。
她是队长,不但要操心自身安全,还要做好手下八九号人的吃喝拉撒。有好几次我回家见到她,劝她不要干了,好好歇歇。可她却说:“我闲不住呀!”说着又急火火地带队出门了。
这就是我的大嫂,一个几十年来不知疲倦的人,一个把日子永远过在前面的人,一个受人尊敬和爱戴的人,一个让我们为之骄傲和自豪的人。
我的大嫂,不,我的大姐。我爱你,我们全家人都爱你。
二0一九年八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