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离开局行政科副科长的位置，到红石滩乡派出所当所长了。
　　 据说，红石滩这地方乡民的法律意识淡薄，治安状况很差。每天，所里都能接到好几起治安案件，不是邻里纠纷，就是丢失财物，不是谁家的骡子被毒死，就是谁家的老婆偷了汉子，反正总不能让所里这几个民警闲着。王晨之所以到这样一个地方当所长，局长说，是基于他在行政岗位上呆得太久了，眼下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如火如荼，他需要借这个机会下去锻炼锻炼。
　　 上任前，局长说红石滩可能有股黑势力存在，要他多加注意。王晨问谁是黑势力？局长说，这是你王晨的事，我要是现在能定调，还要你王晨干什么？王晨喏喏，说我明白了。
　　 上任第二天，王晨便有活干了。下午三点许，值班民警小李接到一个报警电话，说某村办砖瓦厂有不法分子寻滋闹事，闯入厂区持刀砍人，已经有三个工人被砍伤。
　　 “这还了得？”王晨大怒道：“想砍人就砍，没王法了是不是？同志们，带上枪械，出警。”
　　 除了留下一个女辅警值班外，其它人随王晨风风火火赶赴案发现场。
　　 砖瓦厂大门口聚焦了百余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掂着脚尖，探着脖子，从铁栅栏，从大门往厂区大院里看，外面的噪杂之声和院里的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突然，一个浑身鲜血的男子踉踉跄跄地从大门冲了出来，左右摇晃了几下，扑倒在地上。王晨一看马上喊道：“快，小周，先把这位伤者送到乡卫生院。”随即带着其它人拨开人群冲进厂区。
　　 进入厂区后，一看里边的局势，王晨的头有点头大了。这阵仗，只有在影视剧里见过，现实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厂区大院里，大约三五十个人激战正酣，正在作殊死拼斗。双方阵营分明，一方是衣着款式不一的农民，另一方，则是一律的藏蓝色工服，戴红色安全帽，毫无疑问，这是砖瓦厂的职工。农民阵营的一方，手里拿着的武器有木棍、菜刀、锄头、铁锨等，而砖瓦厂工人的一方，则是拿着铁锤、钢钎和螺纹钢棍。
　　 定了定神，王晨对身边的一个民警说：“看这样子，光靠咱这几个人是控制不了的，赶快通知局里，派人前来支援。”
　　 就在王晨安排通知局里支援的空档里，又有一人“妈呀”惨叫了一声，倒下去了。倒下去的这位是个农民，头上挨了一铁棍，看样子受伤不轻，血滔滔地往下流，倾刻间伤者满脸被鲜血染红，血顺着脖颈往身上流，衣服都染成了红色。王晨顾不上其它了，一个箭步冲到伤者跟前，用手捂住伤者的伤口，朝一位警察说：“小刘，快，打电话叫120来。”
　　 双方杀红了眼，根本就无视几个警察的存在，仍然你来我往，刀棒挥舞，杀声震天。王晨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另两位警察也铆足了力气喊道：“停下，停下，都停手。”
　　 然而，谁也没在意警察的喊话，双方人马仍旧捉对儿厮杀。
　　 “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王晨将伤者交给一个农民说：“快，把你的背心脱下来，给伤者把伤口包扎了，先扶他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冲进战场。
　　 其它两个辅警有点胆怯，眼见得两条腿在抖动。原本是不太想冲进阵中的，一看所长冲上去了，不太好意思不冲，互相望了一眼，咬了咬牙，也大喝着冲进激战的人群中。三个人是冲进去了，但双方人马的手里都有家伙，王晨他们左右躲闪，只能在人逢里游走，根本无法近身。
　　 一个身材高大，大腹便便，很有几分风度的中年男人正站立在一个高台上指挥作战，见有警察冲了进来，把手里的哨子塞进嘴里吹了两下，混战中穿工服戴安全帽的这帮人边打边撤，梯次退后，步调一致，颇有正规部队的架势，看样子是经过专业训练。另一伙农民见对方收了兵，也呼拉拉退到大门口，守住了大门，看那意思，算是封锁了大门，可能是想阻止里面的人出入。
　　 王晨看了那位指挥官一眼，感觉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等双方静下来后，王晨指着高台上那位指挥官问道：“看样子，你是厂里的领导吧？”
　　 指挥官立马换成一副笑容，从高台上跑下来握住王晨的手说：“是啊，是的，我就是这家建筑材料公司的总经理，我姓吕。你是，新来的吧？有点面生。你们可算来了，要不，我们公司就要被这帮土匪给挑了。”
　　 “呸，谁是土匪？你们才是土匪，霸占了我们的厂子，剥夺了我们的饭碗，你们不是人，简直就是帮畜生！”
　　 “你他妈的骂谁？找死！”一个身穿工服、身材粗壮的年轻人一看对方骂上了，把手里的铁棍一横，眼睛一瞪，就要往出冲。
　　 “侄儿，回来！”吕总赶忙将他喝住。
　　 王晨看了一眼自报姓吕的这位总经理，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这位农民说：“有事不能商量着办？怎还打上了，你们懂法律不懂？”
　　 民警小刘胸脯一挺，向吕总介绍说：“吕总，这是我们所新上任的王晨王所长。”
　　 “哎呦，王所长，你好你好。”吕总再次一把握住王晨的手说：“太感谢你们了，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说着，掏出一盒大中华牌香烟说：“来，王所长，先抽支烟。”
　　 王晨说：“对不起，我不会抽。”接着又问道：“你们这是干啥呢？打啥打，有这个必要吗？”
　　 “是啊，是啊，”吕总满脸堆笑：“我这是自卫，呵呵，自卫。这帮人无缘无故地闯进我的公司来，见人就砍，我们要不采取点措施，厂子就要被这帮泥腿子给毁了。”
　　 “放你妈屁，驴，你掏良心说说，这厂子到底是谁的？”
　　 一看双方火药味又浓了，王晨急忙一摆手说：“你们先别吵，到底怎回事？我们还得详细调查一下才能下结论。对了，你们谁是带头的？”
　　 农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作声。一个年约六旬的人从人群里走出来自我介绍说：“我是带头的，你们干啥？事情因我而起，与他们无关。我们本来是来厂里讨说法的，可这头驴不讲理，还打伤了我们一个乡亲，你说，这事该怎办？怎么，你是不是想抓我？你们派出所已经抓我三回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回，大不了四进宫，再住上三个月看守所而已。可以啊，你是所长，有种，铐上我啊。”
　　 王晨一看这老同志的语气，有点蛮不讲理噢。再看看人家吕总，笑眯眯的，态度端正，有礼有节，孰是孰非，谁黑谁白，心里有点底底了。
　　 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老子坐不更姓，行不改名，姓牛，叫三爷，”
　　 王晨见这个自称牛三爷的说话不仅难听，人还这么横，肯定不是啥好鸟。住了三次看守所了，你老人家还没住过瘾？胆敢聚众闹事，持械斗殴，冲击砖瓦厂，破坏人家正常的生产经营，怎，你还有理了？看来，我不杀杀你的威风，我管辖的地面难得安宁。想到这里，王晨脸色一寒，对身边的小刘说：“去，把那个闹事的牛三爷给我铐了。“
　　 “好哩。”
　　 小刘应答一声，走到牛三爷面前说：“牛爷，你老就不能委曲一下吗？为啥这样叫真？已经拘留你三次了，怎还没个教训？吕总的大姐夫是市交通局的局长，二姐夫是县人大副主任，人家有钱买下这个厂子，你老不服气顶啥用？你硬要拿鸡蛋碰石头，这是何若呢？”
　　 说着，咔嚓一声，给牛三爷上了铐。牛三爷哈哈大笑着说：“铐吧，这是你们的权力，一个老农民，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一只蝼蚁吗？”
　　 这边小刘铐了牛三爷，拥在大门口的二十几个农民朋友不干了，气愤地大声骂道：“呸，别装好人了，多少年来，你们派出所和这伙地痞流氓一个鼻孔出气，就知道合起伙来欺负老百姓。我们算看透了，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就是法律。乡亲们，今天我们豁出去了，和他们拼了，上啊，杀啊！”
　　 二十几个农民一抄手里的家伙，发一声喊，直向吕总的人奔来。
　　 王晨一看，火冒三丈：“呵？还真反了不成！”
　　 牛三爷也大喝一声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乡亲们，上！”
　　 吕总慌忙退回高台上，指着那些个蜂拥而上的农民吼叫道：“弟兄们，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人我负责，打完后重赏，每人补助一千块。”
　　 穿工服戴安全帽的这拨人马一听来了精神，把手中的家伙一横，就要冲上去应战。
　　 王晨一看事态严重了，局势再度失控，马上掏出佩枪向空中开了一枪，愤怒地喝道：“都给我住手！”
　　 正在这时，忽听得厂区外面刺耳的警车声传来，停在厂区门口，数十个警察，其中一多半是特警，快速冲进厂区大院，从两拨人马中间插入，将械斗的两拨人马分开。
　　 接着，县公安局的郑局长、郭政委、常副局长，以及刑警大队长乔一山、治安大队长郝建波等一干人众快步走了进来。
　　 郑局长走到牛三爷的跟前，见牛三爷的双手上了铐，皱了一下眉头，问王晨说：“怎么把他铐上了？”
　　 “他聚众闹事，持械斗殴，冲击砖瓦厂。”
　　 郑局长脸色凝重地对王晨说：“错了。”
　　 王晨不解地问道：“什么错了？”
　　 “我说你抓错人了。”
　　 “抓，抓错了？”王晨摸了一下后脑勺，有点迷惑不解。
　　 “去，下了牛三爷的手铐，”指了指高台上的吕总，“给他带上。”
　　 “什么？给，给吕总戴上？为什么？”
　　 “他才是该抓的人，就这么简单。”
　　 “这。”
　　 “什么这不这的，三两句话说不清，回局里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