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秋天,想到了雪(散文)
收到朋友送来的玉米,嫩嫩的,也黄黄的,玉米须却是紫金色。这预示着秋天的功劳,万物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个结果。
树木很快黄叶,接着便落,留下了树上的果子,红彤彤的好看,那是满树透着亮儿的柿子。
开满黄花的野菊,在秋风里摇啊摇,末了,落尽黄花,一把枯叶亡去。
知了,没了。整整一个秋天,就它最热闹,顶着酷热的太阳,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几场秋雨,它便偃旗息鼓,随着黄叶一样落下。
蟋蟀也没了。总是躲在草丛的暗穴中,偷偷地调情,瞿瞿瞿……唱着情歌。不管它跑到哪里,即便是人家的橱柜下面,秋天散尽的时候,它也会死亡,挺着一具干尸,像活着一样。
人到了这个时候,无论人体的世界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要不是寿终,依然活得很好。然而人的大脑却不这样,看到秋,看到万物凋零,寒冬将至,便会伤感。就像黛玉葬花,怜惜起各种生命离去时的情景。
也是,人的情感总是随着某种情景变得柔软而动情。
这样的动情着实让人生悲,悲情中忽而产生出一个虚构的场景:似乎看到了一场雪,是夜里,突然下起的一场大雪。
这雪好大,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清晨开门,随着那扇脱尽了漆的木门就涌进一堆子的白雪,一股冰冷的寒气随之吹来,人便发抖。
雪,厚厚的,地上能踏出半尺深的雪窝子。墙头上落不住麻雀,饥饿的麻雀都在窑头上啄那野酸枣的枯叶。这座三孔窑洞的院子里没有了路,整个村庄一片雪白。乌鸦是黑的,在空中嘎嘎地叫,看不到任何的食物,饥饿地飞着。
院子里有着几个青年,一脸的幼稚气。他们在扫雪,想扫出一条路,可刚刚扫过又被雪花盖住。雪花很大,大的像鹅毛,跳跃似的落在人头上、背上和脸上。脸上的雪慢慢融化,冰冷冷的,背上全是冰棱状的花瓣。
看着大片雪花,他们很兴奋。尽管食不果腹,饥饿在腹中咕噜噜地叫,头脑却分外的快活。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惊喜竟让他们忘乎所以,包括饥饿,包括这片黄色的土地,和这饥饿着的村庄。
突然,有人敲门,很轻,一种沙哑的声音。这么一个大早,会是谁呢!几人都纳闷。
有人上前,拉开那扇吱纽纽乱响的木门。一种虚构的情景出现了。
有三个人,就跪在门前的雪地上,中间是个大人,黑痩的脸,满脸的胡须,头发许久都没洗了。一边有一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儿的脸冻得通红通红。他们跪了多久!浑身上下扑满了雪,大人的胡须上挂着雪水珠儿,鼻孔里冒着热气。
他们呆住了,望着眼前跪着的一家人,刚才那么兴奋的心一下子冻住,雪花也像凝固住似的。那个瞬间便成为一种剪辑下来的画面,永久地存入人的大脑中。
又一个瞬间,他们紧忙上去,想扶起那三个人,却没有扶动。
大人说话了,让那两个孩子连磕三个头。孩子倦曲起来,像两块干痩的石头,只有那双痩大了的眼睛在闪动,好像闪着泪花。
大人沙哑着嗓子说:感谢救命恩人哪!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没有那半袋粮食,我和娃都会饿死的。话毕,他就不停地磕头。
他们终于将三人劝起,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目送他们离去。那道土梁子铺着厚厚的雪,他们吃力地往上爬,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雪窝,也留下生命在饥饿中挣扎的痕迹。
这个虚构的情景,选择在六十年代的一场大雪天,一个黄土高坡贫穷的山村里。饥饿使这一家老小走到了生死的边缘,而这些下乡的青年,把自己攒下的半袋高粱米送去。
这个情景在那个年代属于真实,放在今天一定会是虚构。因为饥饿的情景一去不返。
正是秋气寒凉、人心生悲之时,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雪。想到,那一场饥饿的、令人兴奋而又悲情的大雪。
2019.8.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