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一草一木总关情(散文)
如果把一个人形容为一棵树,我父亲这个树,根在四川,干与枝叶均在郭家店淀粉厂。如果说20世纪是一座已无人入住的老屋的话,那么淀粉厂这三个字,就是一阵清凉而又缠绵的雨滴,滑过的衰草萋萋的屋檐,走进老屋,让我们再聆听一下20世纪的风雨;再看一看那些久违的脸庞;再回味一下那些已经走远的故事。
上学的时候,老师或者同学总是要询问一下,你爸是干什么的?我总是很自豪的回答:淀粉厂的。作为淀粉厂的子弟是有理由骄傲的,因为它是国营企业,且是县里第一大企业。感觉那时候在企业工作甚至比机关工作还光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吗。计划经济时代,淀粉厂的产品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紧张时要买淀粉厂的产品要托关系,走后门,批条子。说起批条子,我想起一件真事,也是趣事。70年代买二等粉子和粉渣子喂猪,因供不应求是要批条子的。我爸是供销科副科长,有权批条子。我姑姑家养猪,找爸爸批条子买二等粉子,爸爸说不行,我只能给关系单位批条子,怎么能假公济私呢。姑姑气得长吁短叹,泪水连连。爸爸上班后,我和姑姑说,你不是爸爸的关系单位,是我的关系单位,批条子的事我给你办。我找来印有梨树县淀粉厂便签纸张,模仿爸爸的笔迹,大笔一挥写下如下文字:“李朋同志:请付给关系单位五金公司二等粉子贰佰公斤。于明武。”姑姑不知是我批的条子,如获至宝。我壮着胆子,陪同姑姑去买二等粉子,记忆中个子有些高,会吸烟的李朋看了一眼条子就检斤付货了。以后在特别的情况下,又行使过几次“权利”,均未被识破。
儿时对春节总是非常期待的,临近春节时深深地有了翘首以待的感觉。春节到了,有新衣服穿,有香喷喷的猪肉和白晶晶的大米饭可解馋,想想都能流出口水。另外还有一件特别期待的事情就满街观赏东北秧歌。春节期间,镇内大一些的单位都组织秧歌队到大街进行巡演,淀粉厂的秧歌队一定最好的,人员好,服装好,扭的也好。在众多的秧歌队伍中,我不辞辛劳地寻找着淀粉厂的大旗。当我看到淀粉厂秧歌队的大旗在寒风迎风飘扬时时,心里便生出骄傲,也突然地温暖起来。我跟着厂子的秧歌队一直走,他们扭到那里,我就跟到那里,直到散了才意犹未尽地回家。记得人们总是非常关注今年男的或者女的谁打头呀?又有什么新人参加了秧歌队。我却非常喜欢看饰演老汉推车的杨铁成的爸爸杨师傅的表演,我觉得他演的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尤其那个浪劲让我至今记忆尤新。正月十五元宵节是秧歌比赛的时候,各单位卯足了劲儿进行比拼。夜晚时分,小镇的夜不再是黑咕隆咚的,无数个火把的火焰把小镇变成一座不夜城。比赛场地设在镇政府大院里,院内包括接近镇政府的路上灯火透明,比赛场内外人山人海,喧闹异常,盛况空前。我不知道比赛的最后名次,但在我的心里淀粉厂就是第一名。
具体时间记不得了,淀粉厂有了电影放映机,偶尔在厂子礼堂放电影。得到放电影的消息,我总是显摆地邀请玩伴一起去看,既是嘚瑟也是义气,有福同享吗。可享受的福利还有很多,比如到厂子的澡堂子去洗澡,好像是一天男堂一天女堂,看守澡堂子的人姓付,高高的个子,只要提我父亲的名字就让我进去洗,够意思。还去玉米脐子车间专用澡堂洗过几次,因此孩提时就亲眼目睹了脐子油生产的过程。记得车间里温度很高,工人叔叔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汗流浃背的劳作着。先将玉米脐子烘蒸压缩成饼,然后再根据螺旋机械原理进行压榨出油,同现在的笨榨豆油如出一辙。好像脐子油销售不错,也是办事送礼的礼品,因为该油有一定的降压作用。现在觉得当时的工艺要差一点,如把味感和口感改进一下,效果一定更好。
儿时初冬时节,总要到邻居家借推车子,到厂子里取分到的土豆呀,白菜呀,苹果呀,也分过大米。从道下慢慢往道上我家推,沿途总有人问哪买的?我总是骄傲地说淀粉厂分的。
1976年秋天,我读初中没几天毛主席逝世。在三中参加了追悼大会,又到一中灵堂去祭奠。听说淀粉厂要用电视机播放北京追悼大会的实况,便与朋友们相约一起看电视。记得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进到厂子里黑漆漆一片,电视机被高高地放在闲置的车间的窗户上,这个车间好像是四至五层楼高吧,电视机好像放在二三层楼上窗户台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电视。虽然看不清电视里的人,但是对电视神奇的功能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厂内外好多人都神情严肃盯着着电视看,至今记得是华国锋在毛泽东追悼大会上致悼词。站在他旁边的人是叶剑英。
记得淀粉厂有一台消防车,红红的颜色,到哪都特别的扎眼。我没见过这个消防车救火的情景,却目睹过救死扶伤的情景。一次得到一个火上房的消息,说我爸爸在单位晕倒了,我急忙跑到淀粉厂卫生所,那时卫生所与单位办公室是一趟房,所不同的是面朝大街开门,这不仅仅是方便职工也方便附近居民就医问诊。到卫生所看到爸爸躺着卫生所的病床上打着吊瓶,儿时深知打吊瓶都是大病或者重病,所以内心很害怕。只听毛大夫说,高血压这个病呀一定注意饮酒和情绪,不注意的话很容易犯病。我一听知道坏了,爸爸嗜酒如命,脾气一来谁都挡不住。看来这病一定会越来越重,后来病情的发展正如我所料。毛大夫在儿时的记忆中是无所不能的医生,服务态度非常之好,医德医术非常之高。厂党委阚书记来看爸爸,这是我第一见到阚书记,也是我当时见过的最大的官。阚书记个子很高,给人一种不言自威的感觉。阚书记的表情出乎我的预料,他不是很威严的样子,而是很亲切的表情,说话声音不高,语速有些慢,音色甚至有些细:老于,工作要做,也要注意身体呀,有什么困难就说吗!他的声音像缓缓流淌的溪水,殷殷地流进你的心里。许多年后,见过许多领导后我才悟出:一个有威信的领导未必是一本严肃的,讲话也未必是趾高气扬的。打完吊瓶,厂子安排消防车将我爸爸送回家。我借光平生第一次坐烧油的汽车,把脖子伸到车窗外,希望有认识的人看到我坐消防车的样子,可惜在很短的路程中好像未遇到熟人。后来爸爸病情又复发了几次,好像都是消防车把爸爸送回家或者把他从家里拉走。
记不得具体时间了,爸爸的好几个同事来家里商量事情,神神秘秘的,个个都有些激动,愤愤不平,他们议论涨工资的事情,好像是厂子按照政策给百分几的人涨工资,没在涨工资名单的人很有意见。他们为我爸爸抱不平,当然更是为自己抱不平。论这条件论那个条件应该给涨工资呀,为啥?他们怂恿爸爸去找,爸爸没去,好像最终没涨工资。现在想来,当时的政策存在诸多缺陷,涨工资不是普调,目的也不是平抑通货膨胀,维持和提高职工生活水平,而是奖励先进。显然这么做,功效不大。自古以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平生第一次坐货车就是坐的淀粉厂的汽车。那年十四、五岁,是一个数九寒天的严冬。我乘坐厂子的敞篷汽车由郭家店镇去四平,看望在四平市医院住院的妹妹。站在疾驶的敞篷汽车上只几分,一身的棉衣棉裤就被像刀一样的寒风打透了,没有棉大衣的我,只能蹲下来把自己缩到最小,靠近驾驶室的地方,让风不直接吹到身上,一个多小时后浑身都冻僵了,手脚完全没有知觉,终于熬到四平了,忘记了缓了多长时间才能从车上下来。这次好悬没被冻成标本的经历,让我一直刻骨铭心。
一晃几年的光景过去了,当年的小树茁壮成长起来,虽不是栋梁之才,但也是枝叶茂盛的可用之才。1982年年末我从部队复员,1983年2月被分配到父亲所在的单位梨树县淀粉厂,这是当时复员兵安置政策决定的,我早知道会被分到淀粉厂,不但愿意来,还有些期盼。复员时我是有机会也有可能留在美丽的渤海之滨葫芦岛。在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国防施工时,团炮兵股高股长和我同在一个施工地域指挥部,他是技术主管,我是统计员。我们虽然有一定的年龄差距,但很谈得来。在团部遇到他,他真诚地询问我是否愿意留在葫芦岛,他是北京的,也把家安在葫芦岛。他的岳父是葫芦岛石油部第五炼油厂党委的一个领导,他爱人就在厂党委组织部。这个企业是个大型企业,有一万多职工。他说可以帮忙联系安排我到这个企业工作,我不假思索地婉拒了。当时年轻不懂得比较,从地理位置,工厂规模,所属行业看留在那里也不错。历史没有后悔的机会,对故乡很亲的我义无反顾的返乡了。
我与淀粉厂一同复员的八个子弟一起被分配到马车队当装卸工。到80年代企业养马车已经绝无仅有了,淀粉厂马车队应当企业存在最久的马车队了。马车队队长裴永富,他对管理马车队很在行,马夫们也很服他。其实养马和驾驭马车是个技术活,也不好管的。队里有四辆马车,马夫有吴师傅,崔师傅,盛师傅,闵师傅。我与陈树桥叔叔的孩子陈富被分到闵师傅的车上跟车。陈富长得瘦小,没人愿意与他搭手,我想也就无非多干一点呗,就没说什么。事实上与他在一组就要多干一点。他性格有些内向,少言寡语,与他父亲完全不同,他父亲见到我总是热情的打招呼。小时就记得他父亲在酒海里打酒付酒的样子。跟马车当装卸工,所干的活非常之单调,不是拉炉灰倾倒,就是拉淀粉上站。活很脏很累,但是身体能够承受。裴队长在看管我们装车时,总是抓住时机与年龄大一些的女工嘻闹,一次好像调逗家属厂的妇女,被几个妇女群起而攻之,将他摁倒,把裤子扒下来了,要验验枪,哈哈,急得队长嗷嗷大叫,这是不是队长想要效果呢?!一次冬天倒炉灰遇到一件非常惊险的事情。我们将炉灰倾倒在三小学小面的河套里,这条河就是流经镇内的昭苏太河。刚出炉的炉灰温度太高,把不太厚的冰面融化了,盛师傅的马车掉进了河套的水里。马车翻过来,辕马四蹄朝上,马的半身浸在水里,因为马车的车厢卡在半中间,辕马的马头才没被淹。情况万分紧急,如不及时把辕马拉到上来,非淹死不可。盛师傅一边用刀把辕马肚带割断,一边大声喊人下水拉马。他车上两个跟车的复员兵纹丝未动,我也没多想就跳下水,提马尾使劲拉,盛师傅拉住马的纲绳大声吆喝,几番努力,终于将辕马拉到岸上。我一身棉衣棉裤都湿透了,淀粉车间唐书记的家就在附近,他看到了事故救援的全过程,对我很赞赏,把我领到他家,把他家的棉衣棉裤让我换上。当时是很危险的,如果河水超过我身体的高度我会被淹死,如果辕马翻身一蹬蹄到我头上也可能被踢死。所有英雄事迹写英雄人物头脑闪现这样那样的思想或者斗争都是假的,作者主观上想像的,紧急情况没思考时间的,就是纵身一跳,为什么置生死于不顾呢?我也不知道。大概那时年轻,觉得那是应该的。这件事情裴队长对我评价很高,避免了一起车毁马亡的事故。工会李老师曾安排我写过两个好人好事的新闻报道,我写时感到他们的事迹远没有这个事情惊心动魄,这大概是身临其境亲力亲为的原因吧。但我没和李老师及其他人提及过这件事,这次是首次提及。
虽然在马车队干计件,挣得多,但与农村人无异,找不到对象。在我的央求下,爸爸到劳资科说情,在马车队干了八个月时,我被调到淀粉车间当岗位工。记忆中1983年下半年的淀粉车间主任孙洪生,书记唐永财,副主任好像姓韩,核算员兼工会主席崔桂贤。我在二班,班长王晓伦师傅,副班长关兴国师傅。王班长和关师傅对我都很好,尤其关师傅对我格外的关照。我和李忠海各看一台脱水机,工作上相互照应,从此成为好朋友。李忠海比我小一岁,那年他20岁,我21岁。按照年龄和阅历应当我照顾他多一点,事实上都是他照顾我。那时我家很困难,带的菜没有荤腥。他家条件挺好的,开个小卖部,他总是把好吃的肉、鸡蛋等专程给我带来,在要求上进方面他也积极鼓励我,我们一同看书学习,交流心得,一时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春节他邀请我去他家,他们家全家人真诚友爱,追求进步的家庭氛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尤记得他爸爸妈妈气管不太好,对人特别的和蔼可亲。李忠海是个有才华,有气魄,有胆识的人,得到阚书记的赏识,在厂子也得到了重用。后来自己做企业也相当成功,成为四平市或者吉林省交通工程领域里出类拔萃的领军人物。上零点班时,凌晨四点困的受不了,关师傅便来替我,让我躺到干燥炕里睡一会,真是贴心的关照呀。刚到车间对淀粉生产工艺这个词很陌生,工作一段时间大体了解到,从浸泡,粉碎,沉淀分离,脱水,干燥等工序走下来这大体就是淀粉生产的主要流程。设备完好率很重要,岗位工尽职尽责也很重要。要严控跑、冒、滴、露。要提高淀粉出率。
1984年7至8月,由于厂工会李秀英老师的举荐和车间领导的培养,经过阚书记亲自安排,厂长修和主持厂长办公会决定调我到厂工会当宣传干事。田才是工会主席,他是一个极其实在,保持着军人雷厉风行作风的领导,说话办事直来直去,不耍心眼。其实我从小就认识他,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孩提时家里没自来水,要去镇医院那里挑水,一天遇到一个年轻的军人挑水,我被他的英俊与干练所吸引,更被他一身草绿色军装所着迷,因田主席的爱人与妈妈当时属于一个单位(造纸机械厂与造纸厂曾经短暂合并过),妈妈说过一个阿姨的军人丈夫回来探亲的事,所以我记住这个气质不凡的军人。他挑水走路的姿态非常稳健,一如他的工作作风也是稳健的。他与李老师一样对我关爱有加。记得一件事阚书记的养女在学校回答老师提问,问国家主席是谁?答:田才。可见田主席大名已经深入到儿童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