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十年祭(散文)
墨西哥有“亡灵节”,他们认为死亡既是生命的归宿,也是新生命的开始。所以人们会欢欣鼓舞地庆祝生命周期的完成,一年一度迎接生者与死者的团聚。人们祭奠亡灵,却绝无悲哀,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意在与死去的亲人一起欢度节日。美国电影人由此得到灵感,制作动画片《寻梦环游记》。在这部影片里,主创们重新定义了生命的终点,即:只要在现实世界中还有人惦记,那亡人就仍然活在另一个维度里。
十年前的夏天,我的父母在不到60天的时间里相继辞世。即便当时我已经是40岁的人了,仍然感觉自此便成了真正的孤儿,内心无比悲伤和无助。那时我不知道墨西哥人的生死观、哲学观。只知道中国老百姓通常说的“人老了走了就不受罪了”,以此安慰自己。再看看小学五年级的女儿,便忍下哀痛,继续生活。只是每遇困顿,都会想起父母在世时的无忧无虑。可阴阳两隔,无能为力啊。实在承受不住时,就跑去父母坟头恸哭一回,发泄一场。到底还是现实生活磨砺了自己,韧性多了,软弱就少了。如照着墨西哥人的说法,我和父母并未真正相隔,我们只是在不同维度里,彼此惦念、注视、陪伴,无声无形,又如影随行。这样想着,心里安然许多。
十年了,他们一直都看着的。眼看着妞妞从一个瘦弱的“小灾民”长成了一个高高挂挂、敦敦实实的大姑娘。我呢,活成了五十岁的大妈大婶。他们应该还是十年前的样貌吧!日子就该是这样的,巨变、渐变、不变,符合自然、生命原本的规律。
他们知道,我是不喜欢脱离常规的,打小稳定、和谐、舒适的家庭环境养成的习惯,我很享受。能够接受生老病死这样的生命规律,却不愿偏离生活的轨道。家庭的破裂,情感的断流,在不该完结的时候不得不终止。然后一切重新开始,接续。这是有违常规的,不愿意,它还是发生了,令我走上了一条非常之路。有时我想,是不是他们给予了我太多太多的庇佑,惹谁不满了?因为失衡,必须平衡,所以给了我这么一个摔打的机会?这也是符合什么规律的吧?他们其实和我一样受着煎熬、痛苦!好在都过去了。
他们知道,我是不喜欢示弱的。自尊,要强,甚至骄傲、任性,也是打小养成的脾性。他们宠爱我,他们也教我善良、关爱、同情,不得傲慢无礼,不得逾规越矩,更不得卑躬屈膝。这些令我在面对生活、工作中的种种境况时,能够坚持、坚守,不失态度;能够承受、承担,保持体面。原以为,我摔倒又爬起,是自我拯救。其实是我没有感知到他们的相助,他们一直都在!
他们还知道,我是他们永远的女儿!关于我的身世,传闻也好,真相也罢,我不会追根溯源。没有意义的选择我不会去选择。我只记得他们给予我的疼爱、教养、支持,只记得我年幼时、他们年老后彼此给予的全情全力的爱护、照顾。我确定,他们也笃定,没有什么会影响我们的父女情、母女爱。因此,相告与不告,有与无,是与非,没有丝毫考量、求证的必要。我们爱着,一直都是!
墨西哥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死亡其实是生命的回照。如果死得毫无意义,那么,其生必定也是如此”“死亡才显示出生命的最高意义,是生的反面,也是生的补充”。我喜欢这个表述。这十年里,我的生,活泼的,生动的,有力的生,其实就是父母生的延续和补充,是父母生死的意义所在。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回顾,我与父母当是同感。对于妞妞,我唯一的血脉亲人,亦当如此。
十年之祭,父母和我,可以轻快相对了。
2019.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