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我的维吾尔女学生(散文)
1974年,我有幸被调到42团中学当教师,教高中毕业班维吾尔语,当初一的班主任。
吐莎汗是班里的维吾尔族女学生,从小在团场长大,汉语说得很流畅。她栗色的头发,一双大眼睛,家教很严,老实听话。她和男同学阿里木江是同桌,坐在最后一排。她总是神情专注地盯着老师,认真听讲。
1974年冬天,土地已经上冻,我们把中干渠边五六公里长的林带沙枣树挖掉,改种新疆杨。数百学生一齐上阵轰轰烈烈去挖树。
1974年陈平夫妻在42团学校当老师
我带着30多名学生来到工地,还来不及分组分工,学生们像打开圈门的羊群,欢叫着蹦跳着乱哄哄地进了林带。关系好的互相照顾,两三人一伙就挖了起来。那几个调皮学生都是挖坎土曼的好手,根本不听招呼,大呼小叫地各自干了起来。
忽然,女生发出惊叫声:“陈老师!快来!吐莎汗的头破了!”
我大吃一惊,急步赶过去。吐莎汗蹲在地上手捂住头,血从手指缝中渗出。
“怎么回事?”我又气又惊。
李明艳一脸惊慌手足无措。她和吐莎汗平时关系好,干起活儿来也是一起干,脸对脸挖一棵沙枣树,吐莎汗一弯腰,李明艳的坎土曼就碰到她的头上了。
校长朱佩珍闻声急匆匆赶来,叫女同学把吐莎汗扶上牛车赶快送医院。
我大声喊道:“散开!一人一棵树!不要扎堆儿!”
没有心思干活了。吐莎汗是个好学生,不知伤得怎样?会不会有后遗症……
女学生心细,看出我的心在颤抖,宽慰我说:“老师,别太担心。吐莎汗戴了个铁发卡,坎土曼碰到发卡上了,不会有太大危险。”
吐莎汗是很听话很可爱的女学生,白皮肤,大眼睛,栗色头发,文静内向,从不惹事。她要是有点什么事我怎么向她的父母交代?
我陷入深深自责:为什么没有事先组织好一人一棵树,不容许两三人头对头挖一棵树?学生们没有劳动经验,你也没有吗?你挖了8年坎土曼啊……
幸亏,传来消息,医生说吐莎汗伤得不重,要住院观察几天。幸亏,铁发卡救了她,也救了我……我是班主任,要承担责任啊。
下午,按陈跃华副政委指示,贫宣队长领着我去吐莎汗家里慰问道歉。
贫宣队长问我买些什么慰问品,我说砖茶、方块糖再有几米布。维吾尔族的先祖回鹘人是游牧民族,长期吃牛羊肉,没有蔬菜水果,而茶叶可以消油腻,助消化,“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他们的先祖长期游牧的漠北高原、西域中亚,都不产糖,所以把糖看的很珍贵。
贫宣队长听得愣了神:这些知识从哪儿来的?肯定不是坎土曼挖出来的!
我们先去医院看了吐莎汗。她头上缠着纱布,泪眼汪汪反过来安慰我:“老师,是我自已不小心,不怪李明艳也不怪你……”我差点掉泪,还能说什么呢。
医生说伤得不重,幸亏有那个铁发卡,否则后果难料。
吐莎汗的家在加工队,离团部很近,她父亲出门迎接我们。农场人20多年一起生活,互相知根知底。我知道吐莎汗的父亲叫阿布拉江。他长得壮实,黑红大脸,一圈的胡茬儿,汉语没有女儿说得标准流利,但能准确表达意思。
我对阿布拉江说:“阿康(大哥),我今年2月份才得了个女儿,如果你允许,我给她起名也叫吐莎汗。我们都是有女儿的父亲,孩子是我们的心头肉。吐莎汗头上的伤就是我女儿头上的伤,是我心里的伤。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你摸摸我的心,真疼啊!”
阿布拉江眼眶湿润了,拉着我的手说:“好兄弟,别这么难受!那个女同学不是有意的,你也没有责任。我不怪你们……”接下来他说的话使我久久回味难忘,心头热泪流。
维吾尔族认为善良的品德是有家庭遗传的,“柳树长叶子,杏树长杏子”。我当初一甲班的班主任,吐莎汗回家告诉了他。他一打听我父亲在水管站看水,母亲在商店缝纫组人称“李班长”。他对吐莎汗说,你们陈老师是个善心人,他父亲为人老实忠厚,在看水点上维吾尔族乡亲告诉我,他父亲给乡亲送药治病呢。他母亲更是大好人,给多少人帮过忙。咱们家的大人小孩的衣服是她做的,破了是她给补的。这次吐莎汗受伤,他叮嘱女儿“不要给陈老师找麻烦。陈老师的父母都是大好人”。
维吾尔族总把别人的好处牢牢记在心头!我母亲在农场当了半辈子裁缝,长期与少数民族乡亲打交道,会说点维吾尔语。那个年月一人一年两米五布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母亲特别同情那些孩子多、工资低的职工,总是把裁剪剩下的布头碎片保存起来,给贫困家里的孩子补衣服,还常常不要钱,吐莎汗家的孩子都穿过我母亲做的新衣服补过的旧衣服,“多做善事积德”是母亲的作人准则。
1998年陈平一家重返42团学校
母亲的善心善举,报应于我,又遇到重感情知报恩的维吾尔族老职工,使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