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我的郎儿巴儿兄弟(小说)
郎儿巴儿死了,我看见了一把白晃晃锋利无比的刀,比大砍刀利害十倍百倍乃至千倍万倍的刀,在天空里飞来窜去。最后,这把白晃晃的刀,就窜到了满脸络腮胡的杀猪匠手中。于是宰猪匠就手握这把白晃晃的刀,大踏步向我的郎儿巴儿兄弟走去。
郎儿巴儿死了,我爹就和很多人一样,冲进屋里拿出一把大砍刀,就蹭在磨刀石上,哐哧哐哧地,一阵紧接一阵地猛磨。我爹磨了很久很久,大颗大颗的汗水,布满了我爹的脸膛;大颗大颗的汗水,从我爹的下颏上,滴滴㳠㳠的直落,落得热气腾腾,落得云遮烟裹。我爹的整个身子都湿透了,连内裤也没有一丝儿干的。我爹终于举起了大砍刀——高举着,眯缝着一双老眼直瞅,直瞅了整整半个小时三十分钟。我爹将大砍刀放低了一点儿,就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在白晃晃还流淌着污水的刀刃上摸摸,很满意刀锋寒冷的质感和锋利。我爹眼睛里终于闪出了一道神奇的光,嘴里就吼出一句苦涩的话来:“快!真它妈的快!连胡子都剃得下来嘞!”紧接着,我爹就和很多人,都提着才磨快的白晃晃的大砍刀,跟在手握白晃晃的刀的宰猪匠后面,像一条河流一样,轰轰轰地,直奔流向我的郎儿巴儿兄弟。
就在这当儿,我突然在神奇的启示下,一跃,就从屋里,像一支响箭,冲将出来,但我不敢抢下宰猪匠那把白晃晃的刀,不敢抢下其他人的大砍刀;但我一把就夺下我爹手中的大砍刀,就一阵疯跑;这一次我再不会无故就半途停下来,再不需要任何一个大人下命令大声喊叫,才会重新拾起而继续去做完我本很想做的大事;这一次我只按照自己心中的决定,就一阵风向前猛冲,直向我的郎儿巴儿兄弟冲去。
我越过了我爹,越过了很多人,越过了宰猪匠。我一跑到我的兄弟面前,就顺手将直挺挺,横躸在黄泥巴地上的郎儿巴儿,一把拖将过来。我弯下腰,我半蹲着,一只脚踩住郎儿巴儿的头,一只脚半跪在地上,左手撑按在郎儿巴儿的肚皮上,右手紧握着白晃晃的大砍刀,奋力举过头顶,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大圆圈,就手起刀落,将郎儿巴儿开膛破了肚。郎儿巴儿花花绿绿的肠子,就从肚子里流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郎儿巴儿赤红的肝子,就被我摘了出来。郎儿巴儿红里泛白的肺,也被我摘了出来。还有丝丝热气的心,也被摘了出来。
紧接着,我就将郎儿巴儿身上糊上黄泥巴,再将郎儿巴儿架在熊熊柴火上烤得精黄,再用大砍刀拨削去郎儿巴儿身上烧焦的黄泥,再用清澈的泉水把郎儿巴儿洗得白白花花,再将郎儿巴儿砍成无数汤圆大小的肉块,装在一个无釉的土制坛子里,以备以后实在熬得慌,而省着慢慢地吃;或者在恰巧来了重要客人的时候,才从坛子里捞出一块死郎儿巴儿肉,招待客人……
“是我杀了郎儿巴儿啊!是我当了一回家,就杀死了郎儿巴儿啊!是我第一次当了一回家,就成了杀人犯啊!咳!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把我的亲生好兄弟给收拾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了啊!”就这样,我亲手宰了我的郎儿巴儿兄弟,我成了刽子手,我对着落山的血红的夕阳,大吼一声。
红通通的太阳扽在了西边的山顶上,残阳如血,满山遍野如血,大地和河流如血。我终于从虚幻中醒了过来,背着手,躬着腰,像一个久经世事又善于思考的小老头儿,一倦一倦地,慢腾腾地,心事重重地,踏着如血就要消失的阳光,向家里走去。咳,自从我把郎儿巴儿抱回家开始,到第二年又打谷子的时候,这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就再没有了朋友,不是朋友忘记了我,而是我因为把郎儿巴儿抱回来的头三天,忙着变作法儿让郎儿巴儿好孬吃点东西,而让我家的大猪给郎儿巴儿当妈妈,让郎儿巴儿跟在大猪屁股后面去田里放,去摸掉落在田里的谷子吃,但郎儿巴儿却不摸不吃,只会咕咕地喊哥哥,喊苦啊苦,而就让我接下来就去找包谷给郎儿巴儿吃,而没有时间出去会会朋友;紧接着,郎儿巴儿就被抱了人,而成为了抱养儿子,我就心里难过,就整天不出门;再接着,就是郎儿巴儿这个抱养儿子我的好兄弟死了,我就更没了心肠出门,即使偶尔出一次门,我也是一个人孤独的玩耍,而不再想见任何一个往昔的朋友。所以朋友主动来找我,我也爱理不搭,所以我就在这长长的一年时间里,没有了朋友。咳,是小神子被我的大哭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来找我了,我才没有了朋友的!但我现在连哭都不会了,小神子就更不敢来找我了,我就更没有了朋友。
咳,就这样,我当了一回家,就当出了生之艰难、死之痛快的人生哲理思辩。我第一次当了一回家,就当出了无限的愁肠和无限的感慨,以及无限的无可奈何,与无限的阳光阴影一片。更为奇怪的是,我如灵光一闪,就说出一句如菩萨一样富有哲理的话,并认定世界上无数的人,也许还包括我妈我爹和我在内,都被污秽了,而不再洁净。我迷惘地望着落山的血一样的太阳说:“凡洁净的人,凡物都洁净;凡污秽不信的人,什么都不洁净,连心地和天良也都污秽了。”
咳,就这样,我当了一回家,我第一次当了一回家。
咳,这一年,我七岁,还没有去大队小学发蒙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