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打心眼里想有一个儿子。妻怀孕的时候，我就做了各种有儿子的幻想，也试过很多种方法去推测她肚子里装的究竟是不是儿子。但凡有可能，我就一定会试一次，看相，把脉，找人观察肚子隆起的形状，说出来也都是孕儿子的特征。我乐于听这样那样确切的有关儿子的说法。从此，也就心安理得。凡所做之事都是喜于生儿子的准备，衣物玩具我也要亲自过问，亲自查看。
　　 母亲倒是无所谓，甚至心里却还期盼着生个女孩，这年头男孩的用处大大的折扣了。女孩子多好，就吃喝拉撒来说，也比男孩子省事的多，最重要的是省心，哪有女孩子调皮捣蛋，惹事生非。用母亲的话来说，生下我就已经倒霉透顶，这辈子害的她够呛，操的心太多，直到现在也还是提心吊胆的命，要是再生一个跟我一样的东西，还不要了她的老命。妻跟着赞同，似乎深有体会似的。唉！老人家的危险解除了，现在又来祸害她了，命苦！要是再生个儿子，一大一小，那就真的下地狱了。
　　 平常说什么来着，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才两个，就已经不是我的天下了，要是真的再生个女儿，三个女人一唱一和，那就没有我的活路了。不！绝不！就是看在菩萨的份上也要生个儿子出来，非得给我做主不可，绝不能四面楚歌。
　　 我不止一次的这样想，也许妻的担心正是我的欣喜，仿佛怀的就是儿子，已经在肚子里了。我想捣蛋是一定要有的，做错事跟做坏事也一起到来，打架更不用说。不捅几次篓子是不会明白事理，不把天戳破也绝不会练出天大的胆子。男孩子嘛！就该风风火火，那样才能练就一副顶天立地的气概，男孩子嘛！就该千锤百炼，那样才能成就无所畏惧的勇气，不经过捶打的铁是生铁，不经过锻造的钢是杂钢。
　　 男人，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也正因为如此，我也总想把自己的优点延续下去。再说了，这个世界也是男人的天下，有几个女人能改天换地，独当一面。看看人类的发展，推动社会进步，创造世界文明的几乎全是男人。站在风口浪尖，改变历史，尽显男儿本色。一个男人的胸怀就是整个天下，一个女人的胸怀也只是天下的十分之零点一。这是作为一个女人所不能理解的，要不怎么会是大男人养家糊口，小女子无依无靠，并且还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也正是我想生男孩子的原因。时事造英雄，男人是永远不满足于现状的人，大男人的大就大在这里。这些“私心”真的是左右了我的精神世界，这些偏见让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最有分量，其实，粗陋的尊卑观念制约着我。
　　 从各方面来说，男人的伟业是不可限量的，不管哪一个行业，但凡是做到最好的，也几乎全是男人。我说这些绝对不是大男子主义，我喜欢的男人是他们的作为，雷厉风行的本色。当然，坏事做绝的也是男人，穷凶恶极的也是男人。吃喝嫖赌，杀人放火也是男人爱玩的把戏。有过甚者，让父母操碎了心，流尽了泪，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头来养儿防老一场空，落的个孤苦零丁，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说远的，就说我，拿给父母的孝敬轻的又轻，寥寥无几的几次真是愧于见人，却还落了个理直气壮的脾气，谁也说不得。想来又觉得脸上无光，真是惭愧。
　　 还是妻的话提醒了我，生儿子千万不要跟我一样！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我，这样的男人真该不要，天大的事没做好，再小的事又看不上，无所事事的苟活着，却还不知羞耻。我开始害怕了，用母亲的话说，简简单单的生个女儿，少生点气，虽然做不了太大的事，但是心细知道疼人。人一辈子就这样，心再大能大到哪儿去！普通人就在普通人的地上活着，你跑不了多远！是啊！就像我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做过多少努力，我所改变的也都是现实不允许的事，有时真的无能为力，结结实实成了普通人中的一分子。就像妻子的愿望，我能实现的也只是这个小女人所要求的十分之一，生活简单继续，甚至有点穷途末路了。惭愧啊！我的顶天立地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的千锤百炼也无影无踪？我的男子汉气概也只是让我大言不惭的，抬头说话，低头做人！
　　 还是妻子的话说的明白，生个女儿算了。看你一天既辛苦又痛苦，既无能又无用，真是苦瓜加黄连，苦到家了。生个女儿疼疼你，再加上我这一份，你的下半辈子就成神仙了，还有你妈，三个女人的爱都给你，你就坐享其成吧！想想也觉得挺好，男人的世界太苦了，养个女儿，没准真是苦中有乐。养女儿未尝不可，虽然女人的世界我了解的少一些，但从我的前半生来看，如果没有母亲，我可能早就自生自灭了。她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她的任劳任怨的慈眉善目，让我从来没有后顾之忧，我无数次的在心里感谢母亲，她所给我的生活的营养甚至大于给我的生命。生活的一切都是她所赠，我无以回报，而我仅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变老。头发也白了，脊背也驼了，甚至牙齿脱落，却还在为我揪心揪肺的活着。这就是女人的天下，家和儿女就是她的全部。就像妻子现在，关心的是我，担心的也是我，挺着肚子也还在忙碌不停，做饭，洗衣，家务活一件也没有撂下。甚至有时还要分担我的痛苦，女人不易，顾家的女人就更不易。我越来越觉得女人的好处，温柔贤惠，勤劳俭朴，她是男人的靠山，一个男人能成多大的事，完全依靠这座大山。她其中所蕴含的能量是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只能说她是伟大的，除了伟大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词语来表达了！
　　 我终于良心发现，这也是一瞬间的事。妻子在一边说着话，和母亲讨论孩子生下来的事，其实她也想生个儿子，都是她身上的肉，但这一切到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我也不再去想了。后来，临产的时候，我一直在医院守着，当护士把孩子从产房抱出来的时候，我都忘了一定要生儿子的事，等她告诉我是个女儿，激动的那一刻，我热泪盈眶。
　　
　　 二
　　 孩子生下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起名字，我就开始翻书籍，查字典，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的好词好字都找出来。不能太柔弱也不能太俗气，不能太绕口也不能太顺溜。别人有的名字也一定不能再去叫了，要与众不同，要让喊她名字的人，心里都很舒服。我犯了难。妻说还是简单一点吧，叫着顺口就行，不要那么麻烦，可我已经忙活了，整整折腾了一个月，名字才算定了下来，我就开始对着她喊，仿佛她的小脑袋能听懂似的，我每叫她一次，真的就答应了，似乎就要张口，喊我一声爸爸。
　　 这是最好的时候，然而，有时哭起来让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我观察了，除了饿之外，简直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更甚者，整日整夜，没完没了。我开始厌烦，甚至躲在外面忍饥挨饿也不想再回去。我害怕听见，那要命的哭声，简直就是排山倒海，地动山摇。听的久了，不免有恼火的时候，加上工作的不顺心，难免更为愤怒。刚开始的那股新鲜劲渐渐地变成了累赘，又想着原来，是不是女孩子就这么爱哭，眼泪长眼泪短。也许男孩子的哭闹会少一些，毕竟眼泪是男人的骨子里不应该有的东西。这个女儿生的真不遂人意。
　　 我开始讨论这哭闹的原因，心里有气，每次都要和妻子吵几句。想着孩子是没有错的，也许是她哺育的问题，一个女人做了母亲是要学会做很多事情，但凡是雌性动物，这都是一种本能。当一个小生命靠近母体的时候，她母性的潜能就要发挥出来。动物世界里，养儿育女都是做母亲的事。妻不愿意听我说这些话，自打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已经做得很辛苦了，现在，连睡觉也成了很奢侈的事，半夜三更夜，身边的小生命，随时会醒。仿佛这时间跟她无关，仿佛她一睁开眼就要天下大乱。张开嘴就要吃，撅起屁股就要收拾，疼了、饿了、冷了、冻了，头疼脑热，感冒发烧。妻子开始埋怨我，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还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是跟小孩子发脾气，她那么小，什么也不懂，难道你也跟她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想做个吃奶的孩子妈？
　　 说着说着，妻的眼泪就来了，觉得娘俩受了委屈。我慢慢的也觉出自己的不是。母亲又开始骂我，说我没有一点做父亲的样子，将来孩子长大了，喊我爸的时候，还怎么好意思张口答应。再说了，这天底下哪有不哭闹的孩子，这都是生长的过程。她可以给你快乐，也可以给你烦恼，她可以给你幸福，也可以给你痛苦。这是生儿育女的艰辛，也是一个男人走向成熟的过程，为父为母是你历练的人生。磨练你的意志，锻炼你的个性，要求你对生活的折磨要有足够的忍耐力，让你的性格使然，成熟稳重，不急不躁，开始于全新的生活，活出人样来。这就是作为一个父亲所具有的本性，也许是我还没有体会出来而焦躁了一些。
　　 我开始学着改变自己，重新接受眼前的事实。开始心平气和的对待她的哭闹，开始学着抱她，哄她，掌握她吃喝拉撒的规律。开始让自己一个眼睛休息，一个眼睛睁开，随时提高警惕。让自己完全的活在她的世界里，虽然那是一个混沌的不为人知的世界，但只要自己清醒，这一切又变得井井有条。我慢慢的觉出这其中的味道来，生活的艰辛，辛苦而又充实。我感觉已经有了一颗为父之心，每当看着她吃饱喝足，然后美滋滋的样子，逗她，她就笑，抱她，她就高兴。生活啊！我终于看出你的幸福来！
　　 我要好好的做一个父亲，从心底里掏出善良，当我开始认识到这一点，才终于觉得自己男性十足。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这个世界，以博爱之心包容一切。虚心教诲，忍让谦和，我所要做的，不光是索取，还有奉献。我要给这个世界新鲜的东西，就像孩子们幼小的心灵，纯洁天真。我要爱她祝她帮她，大爱无疆，勤勤恳恳的让生命回到热情的地方来！
　　 直到有一天，我推开门，女儿笨拙嘴唇里，突然蹦出了两个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