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琳低头想了想，嫣然笑道：“王言，你信上把我说得太好了，真不敢当。”
　　 “不，比起我形容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胁肩谄笑时，王言心想，她含羞带笑的，有门。
　　 “你是个大才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只可惜我无福消受。”黄琳说话时依然面带笑容，但已很是不自然。
　　 王言困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王言，真的非常抱歉。”
　　 黄琳从未想过要找一个比自己矮的男朋友，王言的追求让她觉得好玩、好笑，当然也有些感动。大家都是熟人，她也不想太伤他的心，便婉言相拒。
　　 王言明白她的意思。羞耻、痛苦的感觉潮水般地涌上心头，他的眼睛湿润起来。但他不想在黄琳面前流泪，吞声说了句：“对不起。”便匆匆离开了她的宿舍。黄琳望着王言凄惨的背影，心里也不觉一阵难受。
　　 王言自然把这次失败归罪于他的个子及粉刺。个子他是没有办法长高了，而粉刺是可以设法抹平的。王言先试土法子，用淘米水洗脸，洗了两、三个星期，毫无效验。接着不惜重金，拚命用药，什么“粉刺净”“痤疮平”“粉刺一扫光”等等，涂抹了两、三个月，势头也丝毫未见减弱，没奈何他只有挤。可挤了左脸的，右脸上又冒出一个；挤了右脸的，额头上又凸出一粒；等额头上的破灭了，鼻子边又长出一颗。就好像他在扑一个罩在被单下的老鼠，东扑西突，此伏彼起，无法一劳永逸地解决它。
　　
　　 五
　　 王言投给《当代小说》的稿子也遭遇了他追求女孩子的命运，统统原璧归赵地回到了他的办公桌上。王言不禁愤愤地诅咒起老天爷的不公来，他想成大名得美女的狂想就不说了，为什么发个短篇小说、讨个普通老婆都这么难呢？桑丘·潘沙说命运女神是个瞎眼的婆娘，这话一点不假。
　　 王言再次向沈琪诉说自己的哀怨与苦闷。沈琪沉思了片刻，方款款地说：“现在你只有把条件再降一降了，不必强求对方有正式工作，能挣钱养活自己就行。现今单位都搞合同制，有工作的将来也未必有保障。而且，你最好在熟人老乡里面找，以免令对方产生沉心不快的第一印象。”
　　 王言几个老乡家都有女儿，大多待字闺中。几位在商场当营业员的小姐早已放风，绝不在本所找朋友，大概是嫌所里效益差，又没几个人材出众的小伙。好在她们长得都不怎么样，王言没多大兴趣；在干临时工的女孩当中。他最喜欢的是尹芸。
　　 王言是看着尹芸长大的。小时候她细眯细眼，憨笨腼腆，读书老留级；长大后也不见聪明起来，初中毕业升不了学，自费读了个业余高中。毕业后在酒楼端过盘子，在宾馆铺过床，在商场站过柜台，没一样工作干了超过半年的。而人却出落得婷婷玉立，腰肢苗条，皮肤白嫩；宽圆脸，星星般的黑眼睛，樱桃小嘴，牙齿像细瓷一样洁白。性格活泼流动，煞是可爱。
　　 王言和尹芸联系的时候，她正好在家赋闲，每天除了替她妈买菜，就是听音乐，练钢笔字，无聊之极。所以王言约她逛街，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星期天下午，王言和尹芸骑车朝市里进发。时值金秋十月，浩碧的长天蓝得令人心醉，明艳而和煦的阳光照得人浑身软洋洋的。
　　 尹芸身穿红灯芯绒茄克，黑踩蹬裤，脸上薄薄的搽了一层粉；淡妆浅抹，简俏迷人。王言则穿着一件茶褐色的青果领茄克，打着一条鲜艳的花绸领带，个子虽然不高，仪表却也不俗。
　　 他们来到狭窄的淮河路，放好车子往里走。那里往来的人群像是涌动的泥石流，两人走了一截就走不动了，只得折回去，再骑到长江路，把车子停在舒尔曼商厦前面，携手进去；不想里面停电了，一片昏暗。于是他们顺着长江路，见商场就进，也不买东西，东瞅瞅，西看看，空饱眼福而已。
　　 逛到城隍庙，一人吃了一串烤羊肉，尹芸咂着嘴巴，连称好吃。接着他们沿街走了个“之”字，又回到了舒尔曼，刚进去就来电了。王言笑道：“芸妹，咱俩成光明使者了。”尹芸粲然。
　　 在化妆品柜台，尹芸挑了一支口红和一瓶香水，王言抢着把钱付了；又拉她到食品柜台，买了两块“金帝”巧克力，并把上面的广告词念给她听：“瑞士风味，只给最爱的人。”尹芸斜睇着他，脸上漾满了温情的微笑。
　　 回家的路上，应尹芸之请，王言又给她批了一箱紫雪糕；她高兴极了，眼波流盼，盈盈欲笑。王言不失时机地说：“芸妹，作我的女朋友吧，小时候我就喜欢你，如今你又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我就更着迷了。”
　　 尹芸满面绯红地低下头去，好半天才抬起来，含羞道：“好吧，言哥，我答应跟你好。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我们家人通常不在家，你来看我。”
　　 王言大喜过望，他终于有女朋友了！从此告别了孤独，不再寂寞，不再郁闷，不再无聊了。他的生活开始了新的一页。王言眉飞色舞，红光满面，快活得骨头只有几两重了。
　　 周末晚上，王言早早地来到尹家。尹芸穿着紫红色的毛衣，正坐在桌前看《故事大王》；她才铰了头，头发短得像个假小子。
　　 王言扶住尹芸的肩膀，她回眸一笑：“你来了，正等你呢。”说罢牵起他的手，来到她父母的卧室。
　　 “《家庭影院》快开始了。”尹芸揿开电视，选了电影频道，然后踢掉拖鞋，跳上床，扯过被子齐腰盖住，乐呵呵地看着屏幕。王言也客随主便，坐在床边搂着她同看。
　　 尹芸忽而用肩膀顶顶他，说：“言哥，你去给我买包烟好不好？”王言不胜惊奇地问：“你抽烟吗？怎么以前没见你抽过？”尹芸用肘拐连连捅他，撒娇道：“唔姆，你去买嘛，我现在想抽。”
　　 王言站起身，尹芸又吩咐道：“就买两块钱一包的。”他笑了笑，一径下楼买了包“阿诗玛”。
　　 尹芸见了，喜出望外，“嗤”地笑了一声；撕开烟盒，抽出一支。王言忙抓起桌上的火柴给她点燃。她使劲吸了两口，徐徐吐出一缕青烟。
　　 尹芸没有卸妆，白莹莹的一张粉脸，鲜红的小嘴像是伤口。她抽烟的动作既天真又顽皮，好看极了。一顿饭工夫，她已抽掉了三支。王言搂着她，看着缕缕烟雾在空中袅袅飘散，心里美不可言。
　　 尹芸抽罢烟，又要吃雪糕。王言拉开冰箱，取了一支给她。尹芸问：“你不吃吗？”王言摇头道：“热天我都不吃雪糕，何况冷天。”尹芸把吃了两口的雪糕递到他嘴边，说：“你吃，我要你吃。”王言笑道：“当然，你叫吃的除外。”说着张嘴咬了一口。尹芸得意地笑了。
　　 王言凝神看着他年少娇俏的女友，心里漾起一股甜蜜的爱意。他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低头吻她。他吮吸着她的香舌，嘶嘶有声。尹芸刚抽过烟吃过雪糕，嘴里甜丝丝、凉冰冰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令他心醉如痴。
　　 王言不觉揭起尹芸的毛衣，探手抚弄她的双乳。尹芸的乳房不大不小，刚好盈他一把，紧就就的，温暖、柔嫩，像雪花膏一样腻手。
　　 尹芸温顺地躺在王言怀里，由着他轻薄。王言的嘴离了她的红唇，又移到她耳边，轻轻地啮咬她的耳垂。尹芸的耳垂原来打穿过，后因买不起耳环，两个洞又长实了。
　　 王言情不自禁地说：“芸妹，我爱你！嫁给我吧？”
　　 尹芸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她沉吟着说：“言哥，你别急呀，我还不满二十呢，现在去登记，人家不会批的。”
　　 “我真想现在就和你去登记，夜长梦多啊，你若变卦了怎么办？”王言一脸焦渴急切的表情。
　　 “言哥，你就等我两年吧，等我找到工作再说，啊。”尹芸把脸偎在王言胸前说。
　　 从尹芸许他亲热的程度来看，王言觉得他俩的关系不会出现什么差池；等两年就等两年，反正他现在也分不到房子。
　　 在爱情的激励下，王言又开始发奋写稿了，一下班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伏案疾书。稿子的投向仍是《当代小说》，他相信咬定一家刊物不放松，总有一篇会被编辑大人相中的。
　　 和尹芸好上后，王言往沈琪那里就去得少了。沈琪也认为他这次希望较大，向他道喜，并点拨他在尹芸身上多花点钱，绾住她的心。接着话锋一转，嗔怪他有了女朋友便忘了老同学，许久不去看她。王言知道她独守空闺，不胜孤寂，就隔一两个星期去她家小坐一次，聊以相慰。
　　 尹芸原来学过电脑打字，年末应聘到一家无线寻呼台当了一名寻呼小姐。王言给她买了一件呢大衣和一双真皮运动鞋，祝贺她又上班了。
　　 这份工作是三班倒，每个班接连两天，晚班上通宵。人体的生物钟全给打乱了，七颠八倒的十分难受。王言心疼女友，屡屡劝她别干了，身体要紧。尹芸鄙夷地说：“我不上班吃什么？就凭你那点工资，养得活我？”王言涨得满脸通红，低头不吭声了。尹芸说的对，他微薄的收入远不足以维持两人的开支。
　　 尹芸常和寻呼台的同事一道跳舞、看电影，结识了不少俊男帅哥，就有些觉得王言不行起来，一连来了两次小小的反复，但经不住王言深情款款地软语相求，又与他重归于好。
　　 春节王言给尹家送了几百块钱的烟酒；春三月尹芸二十岁生日，他又送给她一辆山地车，心想他们的关系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天有不测风云。春末夏初，尹芸竟频频出入舞厅、迪斯科溜冰场、镭射厅，和一帮流里流气的少年男女打得火热，王言根本禁约不住。
　　 五月末的一个星期天，正赶上尹芸上晚班，白天在家。王言匆匆赶来，准备就她最近的行为好好地申斥她一番。
　　 尹芸正坐在桌前听流行歌曲，见王言进来，皱了皱眉头，也不理他。
　　 王言见她脸色阴暗，正色肃容，和以前厌烦他的表情一样，心里不觉一沉，把责备她的念头抛在脑后，关切地问：“芸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说着伸手搂住她的腰，不想尹芸像触电似的一拧身子，大声呵斥道：“哎呀，干吗？讨厌！”
　　 王言心里一惊，忙撤回手来，怔怔地问：“你到底怎么啦？”
　　 “你以后不要来了，我还小，不想谈朋友了。”尹芸紧绷着脸说。
　　 王言像是陡然得了寒热病，身子忽冷忽热，筛糠般乱抖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又闹起来了？”他伤惨地问。心里刀挑剑刺般难受。
　　 尹芸满脸堆霜地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不高兴和你来往了，我们分手！”
　　 王言两泪交流，吞声说：“芸妹，你听我说……”
　　 “好了！你不要说了。这次我铁了心了，别指望我会像前两次那样回心转意。你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尹芸虎着脸说。对王言的厌恶使她的心变得比石头还硬了。
　　 王言伤心欲绝，悲声道：“芸妹，你不能这样无情无义。我那么爱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一点也不念我的好处，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尹芸阴沉着脸，冷冰冰地说：“你对我怎样？不就是买了点吃的，外加一件大衣，一双鞋子吗？可你和我在一起又摸又亲的，也没少占便宜。啊，还有那辆破车，我不要它，还你好了。”她从手包里翻出车钥匙，朝王言胸口掷来。
　　 钥匙打在王言的心窝上，像是有几千斤的重量。他不觉胸壅气堵，头晕目眩，痛苦地说：“东西你可以还我，可我付出的感情呢？你能还吗？”
　　 “够了！”尹芸的小眼睛里透出两道凶光。“你的感情关我屁事！谁叫你自作多情的。你这么点高，脸上又疙疙瘩瘩的，别提有多难看了，我从来就没爱过你。你走吧，我要睡觉了。”她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把头盖得严严实实的。
　　 王言像是被人猛抽了一鞭子，血涌发立，怒气填膺；他下死劲啐了她一口，掣身冲出了房间。
　　
　　 六
　　 追尹芸王言使尽了全力，就好像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结果还是失败了。他信心大灰，觉得普天之下没有姑娘会看上自己了。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王言投给《当代小说》的稿子依然一篇未发。丧气之余，他几乎中断了写作。
　　 沈琪了解王言的这次失恋后，娓娓地替他宽解道：“尹芸是个心性乖滑的女孩，她虽然读书无用，貌似憨笨，却一点也不诚朴。她待业的时候，觉得你是一个依靠，就答应和你谈，也是稳住你的意思。等她找到了工作，自觉身份不比以前了，就渐渐看你不上了，想找一个心里喜爱的男孩；她自然是不喜欢你的，像她这种小姑娘爱的是个儿高高的小白脸。这时候你就成了障碍，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把你踢开了。其实尹芸是一个世俗浅薄的女子，得不到也没什么遗憾的。”
　　 王言苦着脸不作声。尹芸身材窈窕，体态丰盈，肌肤胜雪，他很喜欢她，又为她花了那么多钱；现在人财两空，心里委实不好受。沈琪明瞭他的心情，温言软语地劝慰良久。末了，又约他星期天去她家小酌。
　　 沈琪住的是她母亲单位分的房子，大两室，客厅宽敞明亮。沈琪和王言对视着脉脉含笑。桌上杯盘罗列，醇酒飘香；气氛温馨美好。
　　 炎天暑日，两人都是薄衣单衫。沈琪穿着一件紫罗兰色的花绸睡裙，胸脯鼓鼓的；裸露着两条雪藕似的胳膊。她从未在王言面前穿的这样露过，王言不禁看得呆了。
　　 沈琪抿了一小口酒，顿时红生两靥，眼角眉梢平添一种韵致。她把酒杯擎到他面前，春情满面地笑道：“王言，你呆看着我做什么？喝酒呀。”
　　 王言飞红脸，喝酒吃菜。他掩饰住心头的慌乱说：“你家先生干吗春节都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