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理想与现实(中篇小说)
沈琪垂下眼帘说:“他很忙。”
王言察觉到了她心头的不悦,忙道:“那他工资一定很高吧?”
“一月两、三千呢。”沈琪顿时得意起来。“是我赶他下海的。我看准了在国有单位别想发财,我一个女人就在所里混吧,图个稳当。可他得去挣钱;挣钱养家是男人的责任嘛。我们这种一家两制现如今是最实惠的。”
“你打算让他在外面干多久?”
“至少十年。等攒够了钱,就回来开公司。”沈琪喝干了酒,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咱们不说这些了,还是来谈谈你吧。尹芸不要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王言苦笑道:“碰了这么多壁,我总算信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爱情可遇不可求。我不再冒昧地追求了,静静地等缘分吧。”
沈琪前倾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王言,突然柔媚地一笑,说:“王言,你是不是一直都爱着我?”王言低头瞅着杯中碧盈盈的酒波,呐呐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的。”
沈琪脸上晕满了玫瑰红,春意婆娑。她起身离座,妖妖娆娆地走过来,轻舒玉臂,勾住王言的脖子,一屁股在他大腿上坐了下来。
霎时间温玉满怀,齿颊竞香。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艳福,王言不知所措,脑袋发懵,身子莫名其妙地颤动不已。
沈琪伸出春葱般的纤指抚弄着王言的脸,柔声道:“你真可怜,生得眉清目秀,标致鲜润;就因为个矮,老找不到对象。其实也只有那些不懂事的未婚女孩挑个子,女人对矮男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讨厌。我老公走后的这些日子,我常想你。你知道,一个年轻女人,孤身独处,多寂寞啊!”沈琪叹了口气,仰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酒杯递到王言嘴边,斜睨着他,轻声说:“你若有意,就请喝了这杯剩酒。”
王言呆呆地看着沈琪不作声。
沈琪从他身上一跃而起,睁大眼睛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王言润润发干的喉咙,嗫嚅着说:“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嫁给你?哈哈哈……”沈琪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丰腴的身子如同花枝般乱颤。王言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沈琪好容易才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是有夫之妇啊。你想都不该这么想!”
她还是当年那句老话!羞辱和愤怒攫住了王言。她当他是什么?供她片时之欢娱的玩物?排遗寂寞的临时丈夫?她始终不爱他,不过当他是件消愁解闷的工具。王言不禁恼恨起沈琪来,恨到想刺激她,伤害她,让她难受。于是板起脸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充当这种不光彩的角色。”
“你――”沈琪恼羞成怒。“哼,不识抬举!”忽又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先前的端庄和矜持。“我酒后失态,见笑了。时候不早了,你请回罢。”
王言的婚姻看来只有走经人介绍这条路了。不久,王母托的一个媒人有了消息,姑娘今年二十三岁,在一家工厂当会计,父母都有工作,家庭条件很好;相貌虽是一般,配王言也配过了。王言和母亲都觉得不错,媒人于是安排他们周末八点在城隍庙后街见面。
暗蓝色的天空中挂着半璧银白色的弦月,几颗淡星像是醉美人的眼,荧然半明。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绚丽璀璨。好风似水,王言穿着牛仔短裤,蓝灰色的真丝短袖衫,遍体清爽;想着就要和一位小姐共享这美丽的夜色,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媒人是个长着一脸黑胡子的矮胖子,王言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他正站在城隍庙后街口那家景德镇瓷器店前,翘首以待,身后站着一个白衣黑裙的姑娘,个子很矮,戴副眼镜。她背着双手,高昂着头,不时更换着两腿支撑重心。
王言心里的惬快一扫而光,这样的一位小姐委实不如人意。但此刻他还抱一线希望,也许她并不是自己要见的人。
媒人瞥见了王言,向他招手。两人碰头寒暄了几句,媒人便侧身把后面那个女孩介绍给王言说:“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认识一下吧。”
王言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出于礼貌,他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身上立刻涌起一层鸡皮疙瘩。长这么大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丑的女子:穿着高跟鞋也不足一米五,脖子短到几乎没有;镜片后面鼓着一对青蛙眼,翻鼻孔,大嘴巴,齜着一口黄牙,乍一看把人吓个半死。她朝王言咧嘴笑着,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王言赶紧掉开眼光,情急生智地说:“哎呀,不巧得很,我突然想起,我一个最好的朋友今晚要来找我,对不起,失陪了。”媒人一怔,道:“这……哪会这样巧,偏是今天。”那姑娘听王言这样说,心知自己是没希望了,就凄然掉转身子,迈开两条短腿,仍然背着手,顺着人行道慢慢往北走了。媒人怨怪地瞪了王言一眼,拔脚追了上去。
王言忽而念及自己也是形象欠佳屡遭异性歧视,心里不禁对那个丑女孩充满了歉疚。他和她同是情场失意者,他有权利拒绝她,但没有权利嘲笑她,轻贱她。
老天啊老天,你既然给了人类一个爱美的天性,又何苦生出这许许多多的丑人儿来呢?
由夏入冬,王言又先后和三个姑娘见过面,对方都不愿意。究其原因不外乎他的身材先天不足。她们也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不过略微生得平头整脸罢了,职业也都不怎么样或是非正式的,收入菲薄。
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始终潜伏着一种原始的动物性。这在择偶求配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强健硕大和皮毛鲜亮的牡兽总能击败瘦小羸弱、皮羽灰暗的对手而赢得牝兽。妇人择夫,大都重取容貌,以牝牡骊黄为先。王言因身材矮小,外才不扬,在情场上蹭蹬失意乃至一妻难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世上最完美的爱情是灵与肉如胶似漆的结合,但在生活中真正能达到这一境界的只是少数幸运儿;多数人的婚姻都只是或在精神上满足,或在肉体上和谐,难以两全其美。王言的矮身材决定了他不可能得到那种完美的、感人至深的爱情,那么他就得面对严酷的现实,重新确定自己的爱情目标。这个标准的首要条件便是,女方不嫌他矮,他也不觉得对方丑。
七
残冬将尽,王母又为儿子张罗到了一位姑娘。两人在媒人家里见了一面,王言对她的印象尚可,和前几位一样,还看得过去,但不知对方意下如何。
姑娘姓何,小王言三岁,是邻近一家工厂的子弟;工人家庭,母亲是家属,她本人也没有工作,在市内一家商场当临时营业员。个子比王言还冒一些,身材纤细,相貌周正。一对黑艳艳的大眼睛,顾盼生情。美中不足的是肤色较黑,不够白皙。
见面是在晚上。从媒人家出来,王言送姑娘回家。她们厂和王言他们所分别在马路的东西两侧,相隔只有一站多路。冬夜寒冷,星月无光。何姑娘在王言身边一摇一摇地走着,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呢大衣,秀发披肩,体态纤柔,颇有几分动人之处。
路程过半,何姑娘突然问王言:“你叫什么名字?”
“王言。语言的言。你呢?”
“何月眉。月亮的月,眉毛的眉。”
“好鲜亮的名字!”王言击掌叹赏道:“果然是人如其名,你那两道弯弯的细眉可不就像初三、四的新月吗?”
何月眉“扑哧”一笑,说:“你真会联想,到底是读书人,头脑聪明,不像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笨笨呆呆的。”
可怜的何姑娘只有初中学历。
王言宽慰她说:“女孩子不可多读书。书读多了心就高,心高得不到满足必然痛苦、烦恼,不如就只念个初中,还能省去许多苦恼。”
何姑娘笑呵呵地说:“你可真会说话。唉,只怪我们家条件不好,不然我至少也能读个高中。我在乡下念到初中毕业,进城后家里就不让读书了,我得挣钱养活自己。”
“我相信你辍学是因为家庭困难,而不是你人笨。你一看就是副聪明相,脑袋肯定好使。”
王言的谀词使得何月眉快意地笑了。
历次相亲的失败使王言的信心丧失殆尽,以为何姑娘大概也不会和他见第二面。但三天后媒人那边传来了佳音,女方愿意谈,如果王言不嫌她文化低,就请去商场找她玩。
王言喜出望外,当天就去商场接她。两人正式开始了接触。
何月眉平和、稳重、朴实,完全不像尹芸那么轻佻、傲气。她贫寒的家境也激起了王言的同情,她柔弱的神态更使他心里涌起了一股男子汉的豪气,他隐隐地感到他俩有缘。
因为认识时间不长,春节两人没有联系。正月十五王言接月眉来家吃元宵。饭后王言爸妈借故出去了,给儿子提供方便。王言握住月眉的纤手,同她边看电视边聊天。
月眉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总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是个多余的人。”王言讶然问道:“为什么?”
月眉幽幽地说:“我五岁那年差点死了。从我家门前的那个高坎上摔下来,头破血出,当场晕了过去。我爸在省城,爷爷奶奶又不管;我妈背着我走了十几里地,在县医院总算把我救活转来了。现在我头上还有指顶大一块疤。”
王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嗐,什么后福!那次摔死了倒好了,免得后来受罪。在乡下,放牛、喂猪、种菜、割稻,什么活没干过?只是那时年纪小,思想单纯,不觉得烦恼。进城后我已经十七岁了,学上不成了,家里让我进厂干临时工,一干就是五年;后来厂里不要人了,我又在小饭店端过盘子,给人卖过衣服,带过小孩,甚至在市政修过路,直到进商场为止。这些年我受的苦累、委屈,我心中的忧愁、烦恼,我流的眼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唉,只怪我命不好,没读多少书,户口又解决得晚,招工也超龄了;我又什么都不会,将来商场干不成了,还不知会怎样呢?我这样一啥用也没有的人,你说不是多余的人是什么?”
月眉一席话说得王言的鼻子阵阵发酸,他感伤地说:“你一个女孩子,日子过得这样坎坷、辛苦,真让人难受。不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还年轻,应该朝前看,往好处想。将来商场干不成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
月眉眼里噙着泪花,不住地点头。
感情生于爱慕,也可生于怜悯。随着与月眉交往的加深,王言不觉对这个出生贫寒而又纯朴诚实的姑娘充满了疼怜之情;月眉也对他产生了一种依赖感。王言确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建立,他想把两人的关系发展到肌肤之亲。
一天晚上,王言请月眉看电影。以前他们看电影很规矩,至多不过牵牵手;这次王言壮着胆子搂住她,嗅着她才洗过头的皂香。电影是一部喜剧,月眉和大家一起开心地笑着。她忽而倒在王言怀里,忽闪着眼睛斜睨着他,忽而又挺身而起,伏在前排无人的椅背上,看得咯咯直笑。王言不觉把手伸向她的腰际,她的纤腰软温温的。
电影散场后,两人携手回家。走到月眉家楼前那排低矮细瘦的梧桐树下流流连连地站住了。莹绿色的路灯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倾洒下来,给他俩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月眉的脸本是浅黑的,但灯光下却莹白可爱。王言盯着她动情地说:“月眉,灯光下你真美!”月眉害羞地低下头去。王言冷不防捧起她的脸,把嘴贴了上去。月眉的呼吸陡然促急、粗重起来;她扭着身子,使劲推着王言的下巴,好容易挣脱开来,喘息未定地瞪着他说:“你坏蛋!”
王言笑道:“对不起,月眉。你这样迷人,我太想吻你了。”月眉怒意顿消,咕嘟着说:“那也该征求人家的意见嘛。”王言赧然笑道:“我怕你不肯。”月眉瞅着他,娇羞满面地嗔道:“傻样!”
王言送月眉到她家窗下,犹恋恋不舍地捏着她的手。月眉退着身子往后走,当她走得足够远时,两人拉着的手断了。
天气渐热。五月底的一天,王言把月眉接到家里。她穿着湖绿色的碎花套裙,淡妆浅抹,颇显秀雅娇媚。
家中没人。王言把月眉牵进他的房间,抱住她亲吻起来。月眉讲王言第一次吻她的那天晚上,她回家解不下来小便,而现在她于亲嘴已是轻车熟路,并且很富于技巧了;她蛇吐芯子似的把舌头递进他嘴里,舐触着,卷扫着。
两人缠绵了一会,王言双手搂住月眉的腰,说:“我个儿这么矮,相貌不扬,你怎么会看上我呢?”
月眉笑道:“你是大学生,条件优越嘛。”
“还有呢?”
月眉歪头看着他说:“你讲话有趣。”
“哈哈,我这人一无所长,就是这张嘴能说。月眉,你真是我的红粉知己。”王言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月眉嫣然笑道:“我嘴笨,所以喜欢会说话的。”
王言忽而担忧地说:“月眉,结婚的费用倒是可以凑齐,可就是没房子,只能暂时和我父母挤在一起,你该不会反悔吧?”
月眉正色道:“什么话!我既然答应和你谈,就没怀二心。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房子,只要你真心对我好,我就跟你一辈子,为你生儿育女,再苦再累我都认了,哪有什么反悔不反悔的话!”
王言喉头一梗,忍不住抱着月眉哭了起来。他哽咽着说:“长这么大,从未听哪个姑娘对我说过这样体贴、这样温柔的话。月眉,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过些日子我们就去登记,啊?”
月眉流着泪,点头首肯。
八
六月末,王言和月眉登记了。
当晚月眉在王家吃饭,饭后王言拉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俩依偎着在床上坐下。王言给月眉削了一个苹果,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完了。王言随即捧起月眉的脸,两人接了一个长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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