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父亲军装下的伤疤(散文·旗帜)
父亲右臂有一道伤疤格外显眼,这个跟了他一辈子的伤疤,是我父亲淮海战役时留下的“纪念品”,是我父亲节身上留下的永远“勋章”。我们子女问起父亲,父亲这样回答我们:“为全中国解放,比起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我是幸运的。”寥寥数语,传递着一个老军人的伟大胸怀。
1925年,我父亲出生在浙江省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44年8月20岁的父亲和同学余恒叔叔,参加了三.五支队走上了革命道路,我父亲参加三.五支队时,十来个人只有几条枪,许多战士手中都没有武器,有的拿着大刀,有的只有手榴弹,或者是一支土枪,最好的武器也就是汉阳造中正枪。武器是很简陋的,那时游击队没有自己的兵工厂,武器主要来源依靠从敌人手中去夺取。
1944年10月我父亲光荣地加入了共产党,那时候的父亲一心想着跟共产党走,让劳苦大众过上好日子,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同年父亲被组织分配到鄞县鄞江区任区中队副政治指导员。从1944年8月到1945年9月2日,日本正式签字无条件投降为止,父亲在三.五支队一共经历了一年零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父亲所在的浙东纵队经过大大小小与敌人无数次的战斗,这是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父亲所在的部队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支持,三.五支队活动在敌人心脏,老百姓知道了他们的行踪也不会出卖他们,因为人民群众觉得这支队伍是人民的队伍,是解救他们的苦难不再受地主老财压迫,是全心全意为劳苦大众的队伍。虽然那个时期三.五支队生活异常艰苦,环境很恶劣,经常吃不到饱饭,战士们没有菜吃就用豆芽蘸点盐水、用草子放点盐或喝一碗酱油汤下饭,经常要饿着肚子行军打仗。国民党军队千方百计地要置三.五支队于死地,父亲所在的部队差不多一天要換一个地方,睡觉也不敢脱衣服。因为国民党兵疯狂追杀我革命力量,他们一心要把三五支队赶尽杀绝。尽管这样父亲的战友们仍然斗志旺盛。战友之间亲如兄弟。生活艰难困苦干部战士满身疥疮,战士们也没有替换的衣服、更没有药吃,大家没有怨言还互相捉虱子,父亲的战友们把这种虱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革命虫”。在血雨腥风中,使我父亲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懂得共产党新四军是为人民服务的军队,懂得了全国人民解放,就必须推翻压在头上三座大山,参加三五支队把青春献给革命,甚至作出牺牲付出代价是值得的,这些信念支撑着我父亲为解放全中国而奋斗终身。
1945年1月13日苏浙军区在浙西漫塘正式成立,浙东游击纵队改编苏浙军区第二纵队,我父亲被组织分配到鄞县鄞江常备队(鄞江区中队)当副指导员,苏浙军区从1945年1月25日开成立大会到1945年11月结束这十个月时间里,在残酷的一次次游击战中,我父亲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指战员。部队北撤到了涟水我父亲所在部队被整编成华野第一纵队,当时司令员叶飞、政委赖传珠、副政委谭启龙、参谋长贺学敏、一纵副司令员何克希、主任张文碧,整编后组织分配我父亲任一纵九团二营当副政治指导员,当时九团团长是程业棠,政委林达。此后我父亲跟随着部队参加了解放泰安、宿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固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战役,我父亲的青春都是在战火中渡过的。
父亲右臂的伤疤是在淮海战役中留下的。淮海战役是解放全中国一个比较大的战役,是由邓小平为书记,刘伯承、陈毅、粟裕、谭震林五人组成的前敌委员会,统一指挥完成淮海战役的作战任务。我军的对手是蒋介石武装到牙齿的杜聿明五个兵团和三个馁靖区总共兵力80余万人,而我军只有中野7个纵队华野16个纵队和各地地方部队总共只有60余万人,敌兵力远在我军之上。而敌黄伯韩部是国民党主力部队之一,这支部队虽不是王牌军但战斗力极强,他们为阻止我军把城外民房全部烧掉,企图给我军进攻制造难度。
我军迎战的一纵首长谭启龙、刘亨云亲临现场督战,战斗十分激烈,二师某部五连全连打得只剩下了20人,在伤亡非常惨烈的情况下,我们的战士并没有退缩,而是越战越勇,为死去的战友报仇这一信念支撑着他们,战场上我军气势压倒国民党兵,很快敌指挥部被战士们打垮,我们这支英勇的连队战后被授于密湾第二大功连称号。经我三个师拼杀全歼守敌二个师五个团,加外围一个团共六个团63军13700多人全部被歼,我军以全歼黄部63军获得淮海战役首战告捷。
1948年11月13日上午9时敌96师在炮火掩护下,对我二、三师阵地进行猛烈攻击,使我军遭到严重伤亡,我军面临着严重考验,在这生死存亡这一瞬间,我军一纵19日晚攻克了狼山、枝山两高地。狼山、枝山具有重要的战略位置,拿下这两高地战役成败在此一举,我军一鼓足气歼敌96师288团一个营。失去高地的敌军惊慌失措,敌军长高志人命96师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这两个高地。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争夺战开始,敌军拿出吃奶的劲,一心想夺回高地,面对气势汹汹穷凶极恶,武器装备精良的敌人,我军沉着应战。此时已是机枪连指导员我的父亲临危受命,带机枪排和兄弟部队共五挺重机枪,由我父亲统一指挥,投入保卫孤山两高地的战斗。父亲心里明白,这将是一场生死决战。父亲一上阵地战斗就异常激烈,那时通讯没有现在发达,战斗指令全靠通迅员在战壕里奔跑传达,在阵地奔跑中通迅员被敌子弹打中壮烈牺牲。通迅员伤亡后我父亲不怕牺牲,冒着敌人的炮火在两个山头来回奔跑指挥,炸弹不停地在我父亲身边爆炸,此时父亲早已把生死渡于身外,作为一线指挥员他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敌人攻破我们的阵地,父亲的表卒作用给了战土们极大的力量,战士们浴血奋战在阵地上,前面战士倒下了,后面战士紧紧跟上,拿起前面牺牲战士的机枪射向敌人,就这样前赴后继阵地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
我军的目标主要是歼灭国民党杜聿明、李弥、邱清泉三个兵团,前委命令部队克服一切困难、不怕疲劳、追歼逃敌。我父亲所在的一纵和兄弟部队九纵把敌军杜、李、邱牢牢合围在永城、陈官庄一线,我父亲所在的一纵七团二营在储庙紧紧地咬住了敌人,与敌人战斗已成白热化状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拉锯战打到天黑,我军发起了总攻,我父亲受命带了二挺重机枪,跟随四连突击连突击,父亲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封锁,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父亲领导着机枪连的战士们,把60炮上捶上一根木棍梱上五斤炸药,这种炮爆炸声大且杀伤强,别小看这个土办法,它爆炸后弹片碎片面积大,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杀伤效果,对敌人特别有威摄力。战士们还利用背包带绑住炮筒,用鞋底作垫底打炮,只要掌握60度角就可以打,这种打法在战场上机动性强,任何地形都能打,不受场地限制,能起到大炮起不到的的歼敌效果。这些都是战士们战场上的独创,战士们的聪明才智这种打法让蒋军闻风丧胆,他们给这种炮起了个名字叫共军“鬼炮”。四连突击连的战友们,在我父亲机炮连掩护配合下,四连爆破组对敌碉堡用50斤炸药将碉堡打出一个洞,在副营长指挥下四连利用余震突入突破口,在冲锋中机枪排二班长葛安士被敌击中光荣牺牲。葛安士出身贫农是奉化下葛人,他说在家被地主剥削饿死,还不如参加革命为革命而死,坚决跟共产党走。我父亲亲眼目睹战友牺牲心如刀绞,立即命二挺机枪就地卧倒。用密集火力将敌击退,四连乘机攻击前进。
二个营兵力的敌人又组织第二次反击,几路敌人黑压压一大片叫喊着反击过来。在这危急关头,我父亲指挥的二挺重机枪又发挥威力,把黑压压一大片上来敌人给打了下去。黑暗中不知从那儿投来一颗手榴弹,打中了我父亲的右臂,热血从右臂流了出来。我父亲知道自己负伤了,父亲本能用左手堵住伤口,回到重机枪手旁,正在扫射机的枪手回头一看,发现我父亲受伤了:“指导员你负伤了!”父亲点点头轻声对机枪手说“你不要说,轻一点。”这时我父亲发现有一个营兵力的敌人正向往我阵地冲过来,为不影响士气父亲选择了隐瞒伤情,关健时刻阻止敌人进攻保住阵地这才是最主要的,就这样我父亲带伤仍然坚持在战斗第一线,鲜血一滴滴向外冒着,父亲最终坚持到储庙战斗胜利结束,我父亲终于因流血过多倒了下来。
战友们看到我父亲倒下了,急忙把我父亲送到野战医院。因为流血过多不动手术有生命危险,军医就用口服麻醉药给我父亲动了手术,把弹片取了出来。军医整夜守卫我父亲身旁,看我父亲醒来后军医松了一口气。军医给我父亲吃又苦又咸的代血浆,那时候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和药品,军医每天来给父亲换药,用的纱布是洗干净了再用,用了再洗。伤口塞进去的是菜油浸一浸作润滑剂,塞到伤口里去用白糖外敷,负伤的战友给这种简陋方法取了一个洋名字叫“消炎法定”。当时没有消炎药有这种士办法撤在伤口上,让自身抵抗力慢慢的让伤口愈合。伤口刚好我父亲就向院方要求归队,回到他热爱的部队中。淮海战役后我父亲立了二等功,并被评为华东三级人民英雄。
生命易老,时光飞逝,岁月在流失父亲军装的颜色渐渐变淡,而军人的底色却一天天在加重。父亲戎马一生,对军营情有独钟。即便离休了,父亲仍渴望回到军营。当组织安排父亲到部队干休所,父亲那个高兴劲就像个孩子,我仿佛听到了父亲发自内心的呐喊,“我终于又回到了军营!”因为干休所穿军装的战士们让父亲感到亲切,就像当年回到了部队。如今我父亲已是95岁的老人。回望我父亲的青春“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在战火中燃烧的青春是我父亲一生中最怀念、最难忘的时光。父亲军装下的伤疤依旧不离不弃地跟随着我的老父亲,成为我父亲战争年代留下“勋章”在我们子女心中闪闪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