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老革命”遇到新问题( 小说)
一
晚上8点多钟,一辆红色出租车在机场接客后,立刻向目的地驶去。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翻转之时,出租车中控台上的车载电话,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老革命,明天下午一点钟来车队一趟,带好身份证。
岁数不大,啰嗦蛮啰嗦的。刘队,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收到你n遍通知了。男司机不耐烦地回答。
喇叭里传来刘队“咯咯”的笑声:老革命,我是怕你忘记,多敲敲你木鱼,别嫌我啰嗦。
刘队说完,挂了,男司机却还在叽叽咕咕地发着牢骚。
出租车通过十字路口没多时,车载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喇叭里传来的,是一个男孩稚嫩的声音:
老革命,老妈问你,手机充电器放哪儿啦?
真笨!不是在床边柜抽屉里吗?男司机吼了一声。
喇叭“咯嗒”一声,戛然而止。
乘客是一对小夫妻。女孩捂着嘴笑个不停,男孩也张嘴傻笑着。男司机有些诧异地斜睨着他俩:
有这么好笑的吗?
师傅,你别多心,我是笑这些人怎么都叫你老革命?我看你年龄最多也就50来岁,不像扛过枪打过仗的样子。女孩眨着眼睛。
美女,你猜得没错,我今年恰好50岁,昨晚家里人刚给我做过生日。男司机呲着牙。
是吗?那太巧了。不过,让我纳闷的是,刚才那小孩为啥也叫你老革命?
噢,我儿子,才上小学一年级,调皮得很,没规矩。
你……晚婚晚育?女孩迟疑地问。
没办法,我家兄弟多,条件不好。我39岁结的婚,43岁才有儿子。男司机叹息了一声。
沉寂了片刻,女孩突然又开了口:哎!师傅,你还没回答我呢!为啥他们要喊你老革命?
这没啥奇怪的,因为我们车队里,数我开车修车技术最好,也曾经当过车队长,所以他们给我取了这么个绰号。男司机笑呵呵地解释。
其实,我的大名叫葛民生,喏,这工号牌上不是有吗?男司机指了指右面玻璃下方。
女孩“嗯”了一声,不再搭话,葛民生却自言自语起来:
现在连我儿子都叫我老革命,可我这老革命又有啥用?都弄不过这小革命,老革命算是碰到了新问题喽!
男孩半天没吱过声,这时,他好奇地从后座伸长脖子问:师傅,啥叫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
你是装糊涂吧?葛民生朝他侧目了一下。
没有,真不知道。男孩嘿嘿一笑。
那我就告诉你4个字:垃圾分类!
男孩先一愣,后一拍大腿:师傅,你说的太对了,确实这样,现在垃圾分类简直成了我们的头等大事,上海人都快被它逼疯了。
我没说错吧?这垃圾分类要多烦就有多烦,我还曾经为它被罚过两次款呢!葛民生大言不惭地说。
啥,你还被罚过款?这也太恐怖了吧!女孩惊讶地瞪起眼睛。
我真没瞎说。头一次是派出所罚的,我多次没对垃圾分类,被管垃圾箱的老头投诉,派出所上门罚了我50大洋。另一次,我怕烦,就直接将垃圾扔到了马路上的垃圾筒里,没想到被探头抓个正着,城管队寄来一张100元的罚款单……
葛民生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对小夫妻则在后座上乐着。
聊着聊着,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名值勤的交警,葛民生立刻噤若寒蝉,小夫妻俩也立马闭上了嘴。没多久,出租车到达了目的地,小夫妻俩结账下车,从后备箱拿走自己的东西后,便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葛民生将车调了个头,又去接下一单。就这样,他马不停蹄接连做了几单后,直到凌晨4点才下了班。
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后,葛民生将车停在了自己小区的门口。打卡通过栅栏后,他将车拐向右边,直驰自己的家。然而,起步没多时,他鬼使神差调转方向,又将车开到了左边一条小路。左边那条小路,没啥特别之处,就是多了个垃圾箱房。垃圾箱房原先亮着一盏“小太阳”,不知啥原因,今晚突然熄灭了,周围漆黑一片。
葛民生将车开到垃圾箱房前,悄悄下了车,又鬼鬼祟祟地来到车的尾部,打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里放着一大包,用三层塑料袋包裹着的垃圾。这包垃圾是前晚妻子为他祝寿留下的。人生50大寿,妻子本来要在酒店办的,他不同意,舍不得花费,于是只好在家里办了两桌。丰盛的菜肴,也留下了够多的垃圾,一只塑料桶里盛满了泔脚。泔脚里除了钱外啥都有,皮壳肉骨烟蒂等统统混在了一起。他和妻子本来也做好垃圾分类的准备,可一看,傻眼了,只好全部打包了事。
垃圾分类让葛民生感到十分头疼,因为从未经历过,而且规定太死,什么垃圾得归类于干垃圾,什么垃圾得扔在湿垃圾里,一点马虎不得,否则得罚款。他知道这一大包混合垃圾,是根本通不过检查的,只能自己想办法处理。但能想啥办法呢?无非是偷倒,偷倒的途径有两个:一是趁人不备,往小区垃圾箱房倒;二是自已往马路上的垃圾筒里倒。可他尝试下来,这两办法都行不通。因为小区里除了白天有志愿者值班外,还有一位老头时刻把守,无空子可钻。马路上虽然没有人看守垃圾筒,但周围全是探头,24小时无死角盯防,你根本无法下手。
葛民生最讨厌那看守垃圾箱房的老头。他不认识他,只知道这老头已有80多岁,是去年才搬到这小区的。这老头湖北口音,脾气怪得很,只要他或者他妻子来倒垃圾,这老头就像盯贼似地盯着他俩,作全面检查,稍有不对,就退回去重新分类。有一回,为了一袋食用后的棕叶壳,到底属于干垃圾,还是属于湿垃圾?妻子和这老头争了个面红耳赤,差点吵起来。
今晚不错,天赐良机,既没有被检的烦恼,也没有探头盯防的担心。葛民生心花怒放,他用力提起了那包垃圾。就在他提起那包垃圾时,忽然觉得手感不对,咋这么轻呢?于是,他迅速打开包装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二
原来,袋子里的垃圾不见了,暴露在他眼前的是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这是怎么回事?葛民生懵了,再看看塑料袋,一模一样,都是某超市大号的马甲袋。他再前后仔细一想,明白了,肯定是原来那对小夫妻落下的,拿错了东西,因为只有他俩往后备箱搁过包。这怎么办?他抓耳挠腮没了主意。无奈之下,只好掏出手机向刘队作了汇报,她让他明天下午来车队时,将那件羽绒服带来就是,至于那对小夫妻怎么办?她会想办法联系的。
葛民生心想也好,坏事变好事,原先自己一直愁那包垃圾无处可扔,现在那对小夫妻帮忙给扔了,岂不是大快人心?于是他心情大悦,愉快地将那包羽绒服拎回了家。
翌日下午1点前,葛民生赶到了车队,将那包羽绒服扔在刘队的办公桌上:刘队,那对小夫妻,你联系上了吗?
哦,今天一早,那男的就来电话了,我让他今天下午来取。刘队笑眯眯地说。
他没说啥吗?葛民生问。
没说啥呀!只是表示谢谢你!刘队淡淡地说。
哦,那行。另外,刘队,你让我来有啥要紧事情吗?
考试呀!上周垃圾分类培训课结束后,上级要求我们进行一次考试,看看效果如何?
葛民生一听,愕然地瞪着眼睛:这也要考试?不是没事找事吗?
没办法,区里统一要求。老革命,你看看,大家不是都来参加考试了吗?刘队笑着朝周围指了指。
葛民生扭头一看,也真是的,外面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都是一个车队的。他苦笑着摇摇头,离开了办公室,朝会议室走去。
垃圾分类的考卷一发下来,葛民生又高兴了,因为太容易了,除了一道问答题外,其它都是填充题和选择题,全在培训课的范围之内。他不假思索地拿起了笔,仅用了40分钟,就完成了所有的考试内容,提前交了卷。填充题和选择题,他根本没停顿过,三下两下就完成了。就是那道问答题有点难,什么“请举例说明:什么是干垃圾?什么是湿垃圾?什么是可回收垃圾?什么是有毒有害垃圾?”他为此皱了好长时间的眉头。但也没难住他,因为他灵机一动,想起了他儿子“小革命”,曾经跟他说过的一段话,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于是他“刷刷”地写了起来。他是这么回答的:“猪能吃的,是湿垃圾;猪不能吃的,是干垃圾;猪吃了会生病或死亡的,是有毒垃圾;可以卖出去换猪肉的,是可回收垃圾。”
垃圾分类考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葛民生完成了,他洋洋得意地走出了考场,往停在一旁的电瓶车走去。正欲跨上车时,刘队喊住了他:
老革命,请等等。
葛民生嬉皮笑脸地问:刘队,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什么奖励吗?
是,是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刘队含笑将一包东西递了给他。
葛民生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那包东西。这一打开,一股异味直冲鼻子,他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原先的那包混合垃圾。他顿时脸色陡变,哆嗦着嘴唇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呀?刚才那位小伙子拿走羽绒服后,就顺手将这包东西扔在我办公室,我还以为是你用的工具呢!刘队眨巴着眼睛。
是我的不错,可我指望他给我处理掉,谁让他将垃圾拿来的?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葛民生肺都快气炸了。
老革命,别生气,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情?刘队一头雾水。
于是,葛民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刘队笑得直捧腹,周围的人也忍俊不禁。
好容易止住笑,刘队说:老革命,不是我说你,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人家会主动给你处理这一大包没分类的垃圾?别做梦了。现在上海垃圾分类是头等大事,人人自危,自顾不暇,还管别人?
那怎么办?总不见得我再带回去?葛民生瞪着眼睛。
你也只能带回去。你总不能将这一大包垃圾扔在我这儿吧?我即便同意,那些探头能放过你吗?刘队笑呵呵指着电线杆。
妈的,今天真是碰到鬼了,算我倒霉。葛民生愤愤地骂了一句,然后带着那包垃圾,电瓶车手把一转,“滋溜”一声走了。
三
再次来到小区的垃圾箱房,已是下午3点多钟。还有一个多小时,妻子就得回来,如果她看见这包垃圾还没处理掉,岂不是要发火?葛民生想想,得了,干脆就趁那老头不在岗,扔了算了,管它罚不罚款。于是,他心一横,伸手就将那包难分类的垃圾,放在了垃圾箱房的门口。
尽管葛民生事后还心存一丝侥幸,但36个小时后,一张城管队开的100元罚款通知,还是准时塞在了他家信箱里。儿子“小革命”,一旁幸灾乐祸,妻子玉琴则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憋着气,暗暗发誓,一定要报复一下那老头,若不是他报告给城管队,谁会管这等闲事?但在如何报复的手段上,他犯了难。冲到垃圾箱房那儿,将老头打一顿?似乎不值,再说那老头都80多岁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吃官司怎么办?要不,叫人给他暗中使个绊,让他吃点苦头?这好像有点小儿科味道,传出去,岂不是被人耻笑?思来想去,他没了主意,只得将报复的念头暂且压了下来。
大概过了一周时间,一天晚上,葛民生在半路接了一位中年女乘客,这位女乘客好像是做什么生意的,大大小小包裹有不少,前面放不下,还塞满了后备箱。他没办法拒载,因为人家没超标,只好无奈地将人家送到了目的地。等半夜三更下班回到家,他照例要到后备箱取自己的东西,却没想到里面竟然塞着两大包编织袋装的东西,显然是原先那位中年女乘客落下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下车时,他还特地提醒过这位女乘客别遗忘东西,她怎么就没长记性呢?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这两大包东西拎回家再说。当他提起那两大包东西时,感觉挺沉的,会是什么东西呢?心里直犯嘀咕,但不敢擅自打开,因为口袋扎得紧紧的。
由于第二天是周六,妻儿都休息在家,用不着他忙家务,因此,葛民生一直睡到中午12多钟才起床。洗漱完毕,正对着镜子刮胡须时,妻子玉琴拿着一包东西进来,碰碰他的后背:
哎!老革命,你买那么多奶油小核桃干吗?打算做生意?
奶油小核桃?我没买呀!葛民生有些纳闷。
那客厅里放着两大包东西是谁的?
噢,那是昨晚乘客遗忘的,你把它打开了?
不打开,怎么知道里面是啥东西?
葛民生一听,忙放下剃须刀来到客厅一看,其中一只编织袋口已松开,露出里面一只只红蓝色的塑料包装袋。他拿起其中一包看了看,正是某一品牌的奶油小核桃,但没闻到奶油味,却闻到一些淡淡的霉味。这是怎么回事?他皱着眉想了想,用力撕开了手里的那包奶油小核桃,一股浓郁的霉味顷刻从口袋里蹿出,呛得他连连咳嗽了几下。他立刻明白,那一粒粒小核桃硬壳上,裹着的不单单是奶油,更多的是白色霉粉,显然是不能食用了。于是他又撕开了一些小包装,又打开了另一个编织袋……情况如出一辙。
我明白了,我啥都明白了。葛民生将小核桃往编织袋里一扔。
你明白个啥?我怎么听不懂呢?玉琴愣愣地看着他。
那女乘客是故意将这两大包东西留在后备箱里的,而不是疏忽。因为这是霉变的食品,又很难分类,所以她变了个法子,想让我给她处理,让我当冤大头,你说她坏不坏?葛民生气愤地说。
是吗?不就是分一下垃圾,还想得这么复杂?玉琴不解。
你太天真,别小看这是小核桃,要分好几种垃圾呢!首先,小核桃本身,外壳和塑料袋都属于干垃圾;而核桃肉属于湿垃圾;那放在每只小塑料袋里的小纸片,又属于可回收垃圾,你说烦不烦?葛民生耸耸肩膀,苦笑了一声。
哦,你这么说,我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将你的车当成垃圾箱了,门槛贼精的嘛!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玉琴心里也憋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