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住儿子的一再央求，终于在搬回老家县城定居之后给他养了一条狗，因为家里没有闺女，便给这条狗取名叫丫头。
　　 丫头刚来的时候才一个月大，通体黑色，只有四个爪子和前胸是白色的。网上说这叫“胸怀明月，四蹄踏雪”，我特别喜欢这寓意。再加上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和呆萌无辜的小脸，着实让人心生欢喜。儿子自然更是爱极了丫头，无限亲昵地抱着它，轻抚着丫头的小脑瓜，温言细语的安慰着紧张不安瑟瑟发抖的丫头。看着他抱丫头的姿势，我竟然想起了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老公也是这样的抱着他，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我跟儿子为了丫头对我们的称呼而激烈的争辩了好一阵子。他非要当丫头的爸爸，可我却不想升级为奶奶。我拿不依着我就不让养丫头来威胁他，最后他无奈地妥协了。丫头就这样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
　　 丫头前几天里特别胆小，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妈妈没有安全感吧。儿子在家的时候，就总是粘在儿子身边。儿子上学走了，它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总在我脚边打转，弄得我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就算是被踩得吱哇乱叫，一转头它又跟上来了。晚上也不肯自己待着，非得把笼子放在儿子卧室，在床上抱着哄一会，它才会乖乖地进去睡觉。
　　 那段时间我没上班，闲着没事就带着丫头出去遛弯。它特别喜欢出去玩，一到河边或公园我就把绳子给它解开，它兴奋得撒着欢的四处狂奔。捉虫子，追蝴蝶，跟别的小狗追逐打闹，看见比它大的狗，也敢低声呜呜着向对方发起挑战。有时它跑远了，我只要喊几声“丫头”，不管它在干什么，就立马掉转头跑回来。它玩得累了，就站在我面前使劲地摇尾巴，两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知道它想让我抱了，刚一伸出手，它就一下跳到我身上来，美美地卧在我怀里，像极了一个淘气又会撒娇的小孩子。
　　 儿子在家的时候，丫头还是喜欢跟儿子玩。每次快到放学的时候，它就开始竖着耳朵蹲在门口仔细倾听。一听见门口有动静，就冲着门口使劲摇尾巴。儿子一进门，它就第一时间冲上去，不等儿子把书包放下，也顾不上自己作为女孩的矜持，就扑到他身上，对着儿子一阵狂亲。儿子一边嫌弃它舔得自己一脸口水，一边溺爱地摸着它的头叫它乖一点别闹了，哥哥还要写作业呢。我从来没见儿子那么温柔过。儿子写作业，丫头就在旁边看着，也不捣乱，好像知道要先让哥哥写完作业才能陪自己玩。儿子吃饭，它就不老实了，一会把爪子搭到茶几上，一会扒着儿子的肩膀，总想看看哥哥碗里装的是什么。看哥哥吃的那么香，一定是自己从来没吃过的美食，好想也吃一口呢。看着被儿子宠坏的丫头，我心里还真有点吃醋呢。而儿子也在丫头的陪伴下更加快乐有爱，觉得丫头养的真是很值。
　　 后来有一段时间，儿子大概是到了叛逆期，再加上家里的一些变化，他的情绪非常古怪，总会莫名其妙地就发起脾气来，我说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他经常把自己和丫头反锁在房间里，开始冲丫头发泄。我能听到丫头被它打得连声惨叫，隔着门却又无能为力。等他发泄完了，又抱着丫头一起哭。我以为丫头会记恨他，不再跟儿子和好了，可它好像没有记性一样，每次都任着儿子冲它撒气，事后还依然眼泪汪汪地守在儿子身边。可能只有它才知道哥哥的心事和委屈，也只有它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陪伴哥哥。
　　 当初领养丫头的时候，老板曾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狗。我说便宜，好养就行，并没有想那么多。丫头是条田园狗，也就是土狗。它的基因决定了它的体型会长得很大，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而且随着天气的变暖，掉毛也非常严重。过了三四个月，它小时候的笼子就已经装不下它了。我便让它晚上睡在不常用的那个卫生间里。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冲洗丫头的卫生间。即便每隔两天就给丫头洗一次澡，房间里依然充满了那种腥臭的味道。儿子每次跟它打闹过后，身上沙发上也会沾上好多狗毛。而且丫头也没有养成定时拉屎尿尿的习惯，它随时都会在哪个角落里尿上一片，有一次甚至直接在沙发垫子上解决了，气得我把它暴打了一顿。虽然儿子不在意，可我却厌烦了。我厌烦了每天给丫头冲洗又脏又臭的卫生间，厌烦了屋子里的味道，随时出现的尿渍和没完没了的狗毛。我开始跟儿子商量着把丫头送回乡下老家，让爷爷奶奶养着，我们周六日的时候可以回去跟丫头玩。儿子当然是不同意。我哄他说，丫头大了，也想有自己的小伙伴，回老家它会更开心。儿子便答应说可以试试看。
　　 送丫头回去的那天，丫头并没有先知先觉。以为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回一趟老家而已。它照样跟村里的小狗们一起欢快地玩耍。直到我们要离开老家的时候，它还是像往常一样跳到我的电动车踏板上，准备跟我们一起回去了。我把它抱下来，戴上狗绳，它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开始使劲挣扎。可它终究没有我的狠心，不肯使用它的牙齿攻击我。给它拴好后，我跟儿子就准备走了。丫头在院子里疯了似的上蹿下跳的狂叫。有那么一刻我有点于心不忍，可还是扭头走了。儿子眼泪汪汪，跟我说妈妈带丫头走吧，你看丫头多可怜。我硬了硬心说没事，等咱们走了它就好了。儿子低头不语，默默地坐上后座，一路上一言不发。
　　 把丫头送回去之后，我的日子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每日里看看电视听听歌，很是惬意。虽然无聊的时候也会想起丫头，可是看着眼前家里的干净和整洁，我还是觉得把丫头送回去是个正确的决定。
　　 到了礼拜天，我们如约回去看丫头。它被婆婆拴在大门口的一颗树上。丫头老远就看见我们回来了，高兴得一跳老高，连绳子都快被它挣断了。儿子一下车，直接跑过去抱住了丫头。也不管它身上的毛有多脏，搂着它又摸又亲，眼泪都要下来了。丫头更是开心，不停地把头在儿子身上蹭来蹭去，两个前爪使劲地抓着儿子的衣服，生怕儿子又丢下它。丫头瘦了，身上的毛显得又长又脏，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浑浊不堪。不过才一个星期，好像成了一条迟暮老狗。婆婆说自从我们走后，它就不怎么吃东西，总是叫个不停。有一次刚把它撒开，它就冲着我们来时的路上一溜烟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了鼻子酸酸的，不敢再看丫头。离开的时候它还是像上次那样挣扎哀求，可终究还是没把它再带回去。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这话说得很有些道理。不论是儿子还是丫头，在几次的分分合合中都慢慢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丫头已经不需要再拴起来了。每次送我们走的时候，它只是趴在地上低声哀叫。它知道它回不去以前的那个家了，便也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村子里的狗很多，丫头不仅找到了玩伴，而且还很快交了一个男朋友。那是一条白色的健壮的狗。首先从相貌上说，跟丫头还是挺般配的。白狗像一个忠实的护卫，时时刻刻跟在丫头屁股后面，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有一次儿子在大门口喂丫头吃面包。他掰了一小块扔在了白狗旁边，白狗正想吃，被丫头一口抢了去。儿子又掰了一大块，丫头便把嘴边的那个小块给了它男朋友，自己又去吃那个大块的。白狗并不跟它争抢，只默默地吃着丫头吃剩下的。丫头没变，还是以前那个傲娇的小丫头。儿子看到有人可以代替他陪伴丫头了，也终于不再对送丫头回来这件事耿耿于怀。
　　 又是一个礼拜天。我回去的时候婆婆悄悄告诉我，丫头怀孕了。我惊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婆婆说她怕是养不了丫头了，万一生下来一窝，该怎么办，在农村送都送不出去。而且丫头现在更淘气了，总是带着它男朋友在别人的菜地里乱跑，把菜踩坏了不说，还在人家菜地里刨坑，被人家追着连打带骂。村里人已经多次跟她告状了，说丫头再去他们家就要把丫头打死。我说不能把它拴起来吗。婆婆说已经拴不住了，丫头厉害得很，咬坏了几根绳子了。我问婆婆怎么办。婆婆说要不然把它卖掉算了，村里经常有来收狗的。我心里更惊了，把丫头卖给收狗的，那不就是……我不敢再想。说再等等吧，跟儿子商量一下。婆婆说你跟他商量，他能依吗？我心里沉重得说不出话来……要养丫头的是我，丫头长大了嫌弃它的也是我，现在要判它死刑的还是我，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过了几天，婆婆跟我打电话说把丫头卖了。我一下子有点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我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我也不能怪婆婆，毕竟她年纪也很大了，照顾自己都很吃力……
　　 我没敢跟儿子说实话。礼拜天照样带着他回了老家。儿子不见丫头，自然是急得到处找。我告诉他说丫头肯定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过会就回来了。儿子信了，每隔一会就出去看看，一边嘟囔着说丫头怎么还不回来。我说狗也跟人一样，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回家了。后来儿子再问，我就说丫头去它男朋友家，不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儿子说丫头或许已经变成了别人餐桌上的一道菜。我也不知道假如丫头也像人一样会思考会说话，它会对我说什么。
　　 时间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吗？如今丫头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我们也似乎已经习惯了丫头不在的日子。儿子念叨丫头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我心里的愧疚却不减反增。只是依然不敢告诉儿子丫头的去处。偶尔在路上碰见黑色的小狗时，我跟儿子都会不约而同地喊“丫头，丫头，是你吗丫头”？或许内心里，我比儿子更希望那条黑色的狗就是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