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老来学父(散文)
公元2019年,农历11月24日父亲在家中去世,享年96岁。父亲一生养育十个儿女,五世同堂,十全十美。
父亲未及天年,也度高寿。承天佑助,无病无痛,高龄老衰,生理性升天,尽终其寿日,神妙奇特。多少代人积下的恩德,愿父亲千古。
我并没有想到父亲的离去竟这么快。本想退休之后,有了时间,好好孝敬他。可在我退休的当月,他就匆匆地走了。
回顾父亲的离去还是有征兆的。离去前他刚到七弟家一周,就让弟给他洗澡、理发、剪指甲,且莫名其妙的同意理去他钟爱一生的长发发型,变成了寸头。弟拍照发给姊妹们,多半人一时没能认出年轻、精神了许多的父亲。都说:好看!好看!不料,这张好看的照片却成了他最后的遗像。
父亲换发型一周,即本月15日下午5点半,七弟来电话让我一起去医院给父亲看病,说他中午吃了一大碗烩面,4点给二姐视频,一切正常,5点吐了一次。我和老伴到弟家不久,父亲又吐了一次,除了清水就是有些没消化的海带叶,体温、血压、心率正常,气色不像生病,断定吃着了,弟找出吗丁啉让他服下,推他到客厅看电视,我和老伴8点多离开。夜12点弟又来电话说,11点多父亲让给他穿好衣服,内衣、外衣、棉衣、大衣都穿上,戴好帽子,袜子让穿四双,穿上鞋,平躺床上,盖好被子。并让弟出去,他要睡觉。可不到半小时,弟放心不下,进去发现父亲蹬开被子,衣服都脱了下来,纸尿裤里拉了大便,衣服、被褥也都尿湿了,还又吐一次。我要立马过去,弟让等他电话,看看再说。凌晨4点45分,我被电话铃声惊醒,弟说父亲出现间歇性呼吸症状,昏迷不醒,情况不好。我立即电话叫醒四弟,两家人先后赶往七弟家,并给在老家的五弟商量该是如何。五弟说:“哪都不要去了,直接拉回来吧。”
我们都明白,父亲生前最怕在郑州老了,必须火化,落不了全尸下葬。为此,父亲80岁后只要生病,都吵着要回老家。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来郑。
挨到上午11点,联系到一辆病友车,四弟坐副驾,我坐父亲跟前陪护,七弟另开一辆车拉着我老伴和四弟媳紧跟其后,六弟和他爱人送行,看着我们上了陇海快速。放平的车座上放着担架,担架上躺着父亲,父亲有时缩回腿休息会儿再伸开,有时拉拉毛毯盖上,有时掀开。担架宽度有限,父亲一只胳膊垂落下来,抬起滑落,滑落抬起。我转过身把父亲耷拉下来的胳膊放在我的大腿上,父亲安静入睡。大概是室外的清凉空气,或许是车行在路上的噪音,感觉父亲的间歇性呼吸减弱了,平缓了许多。幻想着父亲到老家,换换环境,兴许会好的。看着安详昏睡的父亲,使我想起8年前,这样寒冷的季节,这样回家的情景。不同的是8年前送回的是母亲,母亲从重症监护室接出来,离开呼吸机,姊妹几个挤在一辆病友车上轮流为母亲操作着简易呼吸器,不敢怠慢,一个累了换一个,个个都累的不行了,还是坚持到家。家里人多,继续轮流为母亲送气,直到次日下午4点再也送不进气了,母亲三次睁眼环视三次后走了。比起母亲来父亲幸福多了,没有遭受那么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好像一直在深度睡眠。
中午2点到家,请来同村的两位医生先后看了,皆说父亲没病,无需用药。其中在邻乡医院当院长的人诊断后肯定的说:“大爷没一点病,无论采用什么措施,都无济于事,看样子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还是早点料理后事吧。”
下午四点,大外甥开车,我、老伴、四弟媳我们四人赶往县城买寿衣。真的被院长言中了,父亲一连睡了三天三夜,一口长气,圆满结束了他人生的旅程,走时很安详,没有半点痛苦,他用幸福一生,宽慰子女,子女们也少了些悲痛之情。
其间,我昼夜陪护在父亲身边,观察着父亲在这最后时光里的情形。买回寿衣,五弟催着给父亲换上,在场的四五个人齐动手,搬起父亲挺直的腰板穿好上衣时,我看到父亲紧闭的双眼,流出了两眼泪。我想,父亲这时心里一定明白,该是无奈、留恋、难过吧,我赶紧拿张纸巾给父亲擦去眼泪。穿好寿衣的父亲被大家移到一张麻绳绑的软床上,从里间抬到堂屋。老家的规矩我不懂,据说人断气时在里间不好。床前床后放了两个电取暖器,堂屋里顿时暖和起来,我搬把椅子坐在父亲的床边,见父亲从被窝里伸出两只手在胸前捞摸着什么,我把一只手伸给他,被他抓的紧紧的,我试探着抽回手,他便更用力地抓握。随他心愿,手一直被他抓着。难道满屋的亲人陪着他还不放心吗?怕走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吗?眼睁不开,话说不成,只有两只仍有力气的手去感知亲人的陪伴,抓着了就不想松开吗?被他抓着的手随他的呼吸在他胸前起伏,看着他安详的面容从口腔里发出时断时续的呼吸声,我的呼吸也时断时续起来。父亲喘气的间隔越来越长,连我也感觉很吃力,然而我也不能帮助他。有时刹那间出现一个念头:“还不如早一点喘完这口气呢……。”觉得这想法没什么不对的,我很爱我的父亲,不愿父亲这样难受。但立刻又觉得这想法太不孝了,大有罪恶之感。
到家的第二天,二姐在小外甥的陪同下,从广州乘飞机飞了回来,三叔在几个子女的陪同下也从县城赶来。他们先后在父亲的床前呼唤,父亲眼皮动了几动,始终没能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晚上,二哥、二嫂来了,在他俩的呼唤中父亲意外地睁开两次眼。该是还了父亲的心愿吧!一年前因生一场大气他们书面脱离了父子关系,再无来往。可父亲在二哥娶孙媳妇和孙媳妇生孩子时还是格外高兴,定是高兴他见到了第五辈人,慌着亲自送去礼金。只是没见到二哥,没说上话。二哥来了,整夜守着。开始我把父亲的手交到二哥手里,父亲同样握着二哥的手。可第三天父亲再没劲抓着我们的手了,给他放在身体两边,再没劲抬起。早晨,侄女和外甥都定了蛋糕,摆在父亲的床头,父亲已没了气息。二姐还是坚持用棉签沾点奶油放到父亲的嘴边,愿他“生日快乐!”
隔天下葬,父亲在新疆、北京、郑州等外地工作的子女、侄子、侄女们先后赶了回来,乡、村、队三级领导,送来花圈,组织召开追悼会。乡领导致悼词:“……回顾贾连峰同志的一生,朴实、耿直、爱党、爱国,他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模范的一生。”
“贾连峰同志三年军旅生涯,战绩非凡,一人制伏仨土匪,光背赤脚擒匪头,在军中传为佳话。独自押解重犯从蒙城到阜阳,圆满完成任务。今年国庆前夕,贾连峰同志光荣获得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贾连峰同志一生养育了10个子女,人丁兴旺,五世同堂。晚年随子女在郑州生活20多年,20多年里每天坚持晨练两小时。最爱健步走、仰卧起坐、单杠引体向上。生命在于运动。贾连峰同志爱运动,爱出了健康,很少生病,不给子女添麻烦。直到生命最后前夕,生活仍能自理,无病无痛,健康老去,为子孙后代树立典范……。”
的确,能活父亲这么大岁数,有这么好的身体,又无病无痛的老去,是我最想达到的目标。今起,我要安排好自己的退休生活,老来学父。学习父亲迈开腿,常锻炼,健健康康、圆圆满满走完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