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腊月(小说)
“大夫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吗?你回去的时候我也跟着一起去。”兰子攥着培根儿的手说。
“你就别去了,路上太滑,那边我会照顾好的,并且,爸还在那边呢,你放心好了。”
“就让、兰子、跟你一起去——看看吧!要不然、她心里、也不、踏实。”老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嗯!奶奶放心吧,我听您的、把兰子带上。一会儿我去鸡场把我爸妈喊回来,让他俩在家照顾您。”说完后,培根转过脸对着兰子说:“你先在这里照顾一下。”
培根儿把父母从鸡场喊回来后,和兰子准备早点动身。
由于兰子挺着大肚子,所以车子开得很慢。
医院里,淑珍的气色好了很多,老倔头的脾气好像随着老婆的腿一同裂开了一道缝,失去了以往倔驴似的脾气。
“你说这事儿多烦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受伤了,家里好多活等着我做呢,眼看就大年三十了,唉!”淑珍的眼神里露出些许的无奈。
“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等你稍微好一点了,我提前回去准备过年的东西就行了,眼下还是你的伤要紧。”
“过年都是次要的,闺女马上就要生了,总不能让你这个当爸的伺候吧?”
淑珍看老倔头没反应,也就不再言语了。
正在这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培根儿和女儿兰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妈!您没别的事儿吧?腿还疼吗?”兰子走到母亲的身边急切地问。
“我没事,你别担心了。路上多不好走呀!这里有你爸就行了,你就别来了。”淑珍看着女儿和培根儿笑着说。
“您这会儿的气色好多了,吃饭没?我去买饭。”培根儿放下手里的水果。
“吃过了。”老倔头嘟囔着。
“没别的事儿你俩就回去吧!这里还有你爸呢,我这又不是别的病,不耽误吃喝。”淑珍笑着说。
“嗯,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过几天有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的去家里买笤帚,到时候就按照四块钱一把算钱就行了,那个人不错,挺实在的。”
“嗯!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您在这里好好照顾我妈,自己也要多保重。”
“这里没事的,有你爸在这里照顾着,你们放心回吧。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一点,等出院的时候过来接我就行。”淑珍看着培根,把手晃了两下,示意他们回去。
十
腊月二十一这天上午,兰子和培根儿早早来到医院,母亲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了,只是不能下地走路,回家还需要养一段时间。
回到家里,看到屋里的笤帚一把都没有了,老倔头问:“那些笤帚是被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买走的吗?”
“嗯!总共七百六十把,卖了三千八。”
“那个人又是五块钱一把买走的?”
“我说四块钱一把,他说和您商量好的价钱,不用给他优惠。”
“哦!这下我全都明白了。”老倔头点了两下头。
“你明白啥了?”母女俩同时问。
“没啥,没啥!”老倔头从嘴里拿出烟袋,摇了摇头。
“这人嗨,还神神道道的了。对了,后天就小年儿了,眼看着就——闺女咋办?”淑珍用手指着老倔头问。
“后天,后天!”老倔头陷入了沉思。
“后天啥呀?说话怎么又吞吞吐吐的了?”淑珍问。
“妈,我累了,我回屋躺会儿。”兰子用手扶着腰说。
“去吧!去吧!”淑珍看着闺女回屋后,转过头看了看老倔头。
老倔头坐在灶坑边上抽烟,那张黝黑的脸略显憔悴,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腊月二十三这天,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晚饭都吃粘糕,为的是图个吉利。老倔头家里没做。媳妇淑珍腿不能动弹;闺女挺个大肚子走路都很吃力,估计这几天就要生了。平日里,老倔头都是吃现成喝现成的,这几天可把他忙坏了,别说吃粘糕了,就连最简单的一日三餐都能把他愁死。
“你呀!要不说你是一头倔驴呢,平日里的能耐都上哪去了,今天这顿晚饭你也倔一次让我看看,也让我尝尝你做的粘糕是啥味儿。”媳妇淑珍躺在炕上说。
“不吃粘糕能咋地?我还就不信了,没那么多瞎讲究。”蹲在灶坑边上抽烟的老倔头瞪着眼珠子说。
“妈,妈,我肚子好疼啊!”闺女兰子在里屋喊着。
“是不是快生了?这可咋办呀!倔驴,你赶紧想办法,把闺女送医院……”
老倔头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蹭”的一下从灶坑边弹了起来:“我去找车、这就去找车。”
“爸,您别去了,我打电话叫车吧!”兰子痛苦地回着。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急得老倔头来回转圈儿,样子就像一头正在拉磨的驴。
“你别转圈儿了,出去看看车来了没有。”躺在炕上的淑珍催促着。
“哎哎哎,我去看看。”
还没等老倔头出屋呢,一辆轿车停在了大门口,培根儿从车里窜了出来,直接冲进屋。“你别着急,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我跟着去吧!你一个人不行。”淑珍艰难地从炕上往下挪。
“你别去了,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我跟着去吧!”老倔头一边开门一边回过头对着淑珍说。
“哎呦!哎呦!……”兰子一直痛苦地呻吟着。
“兰、你忍一忍,马上就到……”培根儿不住地安慰。
“闺女,你别着急,一会儿就到了。”老倔头用手扶着兰子的肩膀说。
十一
医院妇产科门口。
“你俩谁是孕妇的家属?”大夫很严肃地问。
“我是她爱人。”
“我是她爸。”
“你进来一下。”大夫指着培根儿说。
老倔头缩着脖子蹲在了地上。
“孕妇难产,必须马上剖腹产,需要家属签字。”大夫说。
“她没有别的什么事吧?”培根急切地问。
“你先读一下这些,如果没什么意见就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不过请你放心,剖腹产手术不是什么大手术,咱们医院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大夫用手指着几张手术告知单说。
培根儿签完字后,几个护士推着兰子进了手术室,随之,大门的上方上亮起了“手术中”的红色字样。
培根儿伸着脖子对着手术室不透明的玻璃来回晃着;老倔头背着手来回转圈,样子还是有点像一头拉磨的驴。时间在他们两个人焦急的等待中磨磨蹭蹭地挪动着。
“怎么还不出来呀?”老倔头停止了转圈。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门上的红色字体一下变成了绿色。培根儿的笑容定格在孩子的哭声里。
“手术非常顺利,恭喜你,生了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你把孩子用的小被子给我,一会儿给孩子裹上就能转移到病房了,产妇还需要做一下简单地处理才能回病房。”一位年轻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说。
“谢谢您,谢谢您!可是我们来得匆忙,没带小被子。”培根满脸喜悦地说。
“咱们医院没有配备儿童棉被,暂时让孩子和他母亲盖一床被子没事,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你们赶快想想办法。”护士一边关门一边说。
“爸,您在这里照顾一下,我马上开车回去拿。”培根儿看着老倔头说。
“兰子她妈做了好几床小被子呢!”
“我妈和我奶奶也都做了好几床小被子,我这就回去拿。”
等到培根儿拿回小被子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了,兰子已经转移到病房,孩子在她身边睡了。
大夫看到培根儿拿来了小被子,从值班室走过来帮着把孩子包裹起来,放在了婴儿专用的小床里。“剖腹产后,需要一周才能出院,这里留下一个家属陪护就行了。”
兰子满脸幸福地侧过脸看着儿子;老倔头背着手看着自己的外孙,脸上充满了藏不住的喜悦与慈祥;培根双手扶着床,半蹲着看儿子,嘴和眼角处那些细碎的皱纹搅在一起,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把这里安排好了,我就送您回去。家里也需要您照顾,我留在这里就行了。”
“你不用开车送我回去,你在这里照顾兰子就行,我自己能想办法回去。”
“您怎么回去?还能一个人走回去?到家得几点呀?还是我开车送您吧!”
“你们两个不能同时离开呀!如果这里有点儿啥事我找谁去?”刚进来给换药的护士盯着他们两个人说。
“没事的,我又不是没走过。”老倔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好吧!那您就早点动身吧!回去的时候慢一点。”培根儿显得有些无奈。
“您回去的时候慢点儿。”兰子用微弱的声音嘱咐着。
老倔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孙,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去了。这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
漆黑的夜里,一个人要走四十多里地,若是换一个人,肯定要找一个人作伴儿。可是老倔头天生胆子大。五十大几的人了,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十二
随着老倔头行走的步伐,月亮也慢慢升起来了。月光照在路面被车碾压过的雪饼上,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吱——扭”随着一声门响,老倔头侧身进屋。
“进屋也不在外面喊一声,这把我吓得。”淑珍开灯埋怨着。
老倔头一句话没说,脱鞋上炕钻进了被窝。
“你这是怎么了?闺女生了吗?生的男孩女孩?”淑珍看着一声不吭的老倔头焦急地询问。
“男孩。”
“怎么了?遇到鬼啦?”
“嗯!”
淑珍听着话茬不对劲,连忙钻进被窝把头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了。
日子过得飞快,眼看就到了农历腊月三十。
上午十点多,一辆黑色轿车驶入村子,培根儿的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后座上,兰子坐在一旁满脸幸福地看着儿子。
“咱们去哪啊?”培根儿问。
“还是先回我家吧!要不然我爸他……”兰子说。
“对,听兰子的,没事的,事情会过去的。”培根儿的母亲把手里的孩子轻轻递给兰子。
老倔头站在家门口扯着脖子张望着,当他看到有车向着这边开过来,连忙转身回屋了。“闺女回来了,你就说家里冷清,不方便孩子住,去培根儿家吧!”说完后,连忙钻进里屋把门关上了。
“妈!我回来了。”兰子抱着孩子,培根儿手里拿着好多东西跟在后面。
“快进屋,快让我看看我孙子。真漂亮,长大后肯定是一个帅小伙。咱家太冷清了,孩子受不了,还是回培根儿家吧!”淑珍笑着说。
“可是、我爸?”兰子满脸的疑惑。。
“你爸的主意。”淑珍用手捂着脸在兰子耳边小声说。
“行!谢谢妈,谢谢我爸。”此刻,兰子的脸看上去特别迷人。。
“那我们先回去了——妈!”培根儿眼里充满了泪花。
“哎——回去吧!回、吧!”淑珍的声音有些颤抖。
培根儿奶奶躺在炕上,只有翕动的鼻翼和起伏的胸腔能够看出她还活着;父亲坐在边上无奈地看着;培根母亲站在地上介绍着孙子已经安全回到姥姥家了。
“爸!我回来啦!”培根儿在院里喊着。
听到喊声,培根的父亲直起身,兰子怀里抱着孩子,儿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个袋子。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母亲往外跑着说。
“我妈说,我家有点冷,让我们回来的。”兰子抱着孩子一边进屋一边说。
“你爸没说啥?”培根儿的父亲吃惊地问。
“我爸让我妈通知我们来这里的。”兰子开心地说。
“哎!哎!哎!这就好、这就好。今天三十了,一会儿我去做饭,让他们老俩过来一块吃顿团圆饭,你妈腿不好,你爸又不会做。”培根的母亲把准备抱孩子的手停在半空说。
“行,一会儿安顿好了,我开车去接他们。”培根儿高兴地回着。
“我们老哥俩今天要好好喝几杯。”培根儿父亲开心地说。
躺在炕上的培根儿奶奶慢慢睁开双眼,眼角处流出的泪水缓缓地渗进了枕头。
十三
“爸——我接您二老来了,我妈腿受伤了,您做饭又不利索,今天都去我们家,咱们一大家子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一个团圆年。”培根儿开心地进屋。
“让兰子她妈去吧!我自己在家里随便吃几口就行了。”老倔头轻声说着。
“那怎么行,我爸已经找出好酒,等着您过去好好喝几杯呢!”培根儿伸手拽老倔头。
“你就听孩子一句吧!别跟头倔……”淑珍坐在炕上说。“你要是不去,我——去!”
“你别骂我了行吗?我今天就不倔一次让你看看。”老倔头笑着把烟袋揣进棉袄口袋里。“对了培根儿,你跟我说说,你门面里那些笤帚是怎么回事?”
“这个——初三那天,我刚开门准备营业,看见快嘴婶气哄哄地从西边推车过来。她看到我就劈头盖脸地埋怨,说您在那边卖笤帚,冲着她说了好多风言风语的话。所以我就让隔壁卖粮食的柱叔去您那里把笤帚都买回来了。”培根儿用手挠着头说。
“初六那天的事儿?还有我家里那些笤帚,都是你安排的?”老倔头看着培根儿问。
“嗯!后来我打电话问兰子您初六还来不来赶集。我告诉她,您从家出来后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我又找柱叔去了沟口等您,后来您就全都知道了。”培根儿挠着头腼腆地笑着说。
“你这孩子呀!真是心细,就你爸这头倔驴,怎么对得起你?”淑珍看了看培根儿,又看了看老倔头。
“我、我怎么了?”老倔头有点不好意思。
培根儿家里,屋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圆桌,两瓶茅台在堆满各种精心制作的菜肴中间特别显眼;培根儿的母亲在厨房里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兰子抱着儿子正在喂奶?
“来,亲家,你做这儿,一会咱老哥俩好好喝几杯。”拴柱拉着老倔头。
培根儿搀扶着淑珍一步一步朝着屋门走来。
“快来亲家母,快进屋。”培根儿母亲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铲子站在门口笑着迎接。
“爸!您去车上把东西搬进来,我说不用给您拿东西的,他们二老非要给您买,我没办法。”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喝我的酒,明天喝老哥的。这个正月里,咱哥俩必须喝个痛快。”
“大婶在哪间屋呢?我去——看看她。”老倔头断断续续地说着。
“在这边呢,你跟我来。妈——兰子——她爸——过来看——您了!”培根儿的父亲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
培根奶奶慢慢睁开眼。
“大婶、这么多年、对不住您了!我……”老倔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哇——”随着孩子的哭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孩子怎么了?”老倔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
“没事儿!我把奶头从孩子嘴里夺了出来,他可能还没吃饱。”
“对了,老哥,给孩子取一个名字。你说叫啥好?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孩子应该叫一个比较有纪念意义的。听你的。”
“要不就叫——王家合?”
”这个名字好、家庭和睦。就叫王家合,真好!妈——兰子他爸给您重孙取名叫王家合,好听吗?”
培根儿奶奶眼角流着泪。微微动了一下头表示赞同,然后慢慢闭上了双眼,满脸的褶皱里散发出岁月的沧桑与喜悦。
“您同意了就好,就叫王家合。妈、妈、妈——妈您醒醒呀!妈——”
“奶——奶——”培根看着奶奶大声地哭喊着。
“哇——”孩子用力地哭着。
“叮——咚!叮——咚!”全村的鞭炮响起。所有人都在庆祝这个传统节日,所有人都在庆祝这个美好而团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