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孝(微型小说)
大寒前一天,天气骤然变冷,凌冽的寒风在山巅、在狂野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树枝像群魔在空中乱舞,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在空中飘荡。大地冻得硬邦邦的,小麦冻成深青色,大白菜一夜之间冻烂。路上行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直留两只眼睛在外面,走起路来急急匆匆,呼出的气一下子在空中都变成了白烟。
张家88岁的老太太特怕冷,从早到晚都猫在家里取暖,不轻易出门。一天早上,她起来到院子里上厕所,刚一推开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老太太打了个寒颤,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地往下倒。
说来也巧,就在老太太往下倒的那一瞬间,她的小弟媳妇起来担水看见她了,赶紧扔下水桶把她扶住,又叫来了老太太的大儿子大儿媳,三个人共同把老太太抱到床上。这是,她们发现老太太不会说话了。凭经验,他们知道老太太得了脑梗,于是,赶快找来拉车,铺上厚厚的棉被,一路颠簸着把老太太送到乡医院。
到了乡医院,一检查,脑梗85%,医生建议要么转县医院,要么回家准备后事。
老太太以前身体尚可,生活还能自理,突然得了这病,令守在老太太身边的老大夫妇乱了方寸,他们做不了主,赶紧把兄弟姐妹9个全叫回家,商量母亲的事。
兄妹们全都在第一时间从四面八方赶来,看到母亲一下子成了这样,心里都很难过,4个姑娘一下子哭了起来,平时对老人不怎么过问的老二认真地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商量妈的事咋办?”姑娘们都不哭了,可是众兄妹谁也不作声,足足沉默了二十多分钟,最终,老二发话了:“大哥,你是老大,你做个决定。”
“我听大家的。”
“老三,你在外面闯荡多年,你说个意见。”
“我听两个哥的。”
“老四、老五,你们啥意思。”
“我们听哥们的。”
“几个姑娘,你们咋想的?”
“我们听你们的。”
“大家等于没做决定吗?妈这病已经到了危险的时候,该立即做决定了,她一生含辛茹苦地把咱们拉扯大,不容易啊,不能不治吗,咱们可不能不孝啊,我建议……”
正在这时,70岁的小叔赶到了,小叔是老张家德高望重的人,他过来看见老太太这样,哭着说:“父母死时,自己年幼,不是老嫂子照顾我,我活不到现在……”
大姑娘赶紧递过来卫生纸,帮小叔擦眼泪,大家都劝小叔不要哭了。
小叔的到来,一下子让气氛缓活了一些。老二借机说:“想送我妈去县医院治。”
小叔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的意思是别治了,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治好的可能性不大,花钱不说,开刀受罪啊!”
“这么多兄弟姐妹,不给老人治病,很不孝,别人会笑话。”老二说。其他几个人相互看看,都默认了。
小叔也不吱声了。
老太太被救护车送到了县医院,医生立即给老太太头发剃光,做了个开颅手术。在重症监护室里,老太太浑身被脱了个净光,满头都裹着白纱布,纱布上还有血,鼻腔里、嘴里、尿道里插着管子,手上挂着吊瓶,活脱脱一个植物人,任由医护人员摆布。
手术过后,老太太被推出来了,儿媳、女媳、孙子、孙女等都去看望她,老太太仍然是处于昏迷状态。一切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儿子闺女端屎倒尿,每天小心伺候着,希望老人能赶快醒过来。
手术后第五天,老人依旧是植物人,每天几千元的住院费,兄妹们平分。有几个兄妹们开始小声嘀咕:“眼看治着无望,还要治,看妈这样即受罪又无尊严!以后我老了,到了这一天,说啥也不让我儿子给我治疗。”
“有人主张要治,可谁又敢说不治呢,不治就会落个不孝的骂名,唾沫星子会淹死你。”
手术后第六天晚上,老太太忽然睁了一下眼,眼睛特别有神,值班的老五赶紧喊:“妈醒了!妈醒了!多亏二哥的英明决策,他是咱家最孝敬老人的。”兄妹们听说老太太醒了赶紧赶过来,老太太努力地看了在场人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从此再没睁开。
第七天晚上,老人溘然长逝,兄妹们大哭。
老太太下葬的那一天,许多村民都去吊唁,大多数人都夸众兄弟姐妹孝敬。也有人叹息:多活的几天是活受罪,还不如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