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女人不哭(小说)
六
魏子虽长相不好,但穿衣倒是蛮讲究的,外衣最多两三天就换一身,反正一双袜子也不用自己洗。英子洗衣服时老发现口魏子口袋里老有这样那样的胃药。有时喝酒前吃药,喝酒回来也吃药,尽管对丈夫满是怨恨,但好歹也是小孩的爸,看魏子这般遭贱自己的身子,英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不要乱吃药,去医院看看,不要再胡吃海喝了。”
“去……去……去,妇道人家懂什么懂?常喝酒的有几人零部件是利索的。”对英子的规劝,魏子很是讨厌。
魏子的胃痛时好时坏,胃病重了,就哼哼叽叽地在家里躺着。英子恨丈夫不论死活过日子,但看他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心也狠不起来。虽没什么好脸色,但热汤热茶还会侍候,魏子也心安理得地受用着。可身体稍利索点,就往杏子那里跑。有车了,出去胡混可真方便,魏子尝到了买车的实惠,没事就开个车,带着杏子到处兜风。
年底单位组织健康检查,同事们一个个麻溜地查完走人。内科主任却把急于出去兜风的魏子叫到了办公室,这个那个问了许久,又跟魏子要了单位的电话和家庭住址。魏子心头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但一想到和杏子约好到水库去吃烧烤,也没太上心。一听主任说,你先走吧,便如遇大特赦般一溜烟地跑了。
魏子刚出门,主任便打电话魏子领导,说魏子疑似胃癌晚期,要做进一步检查。魏子领导马上叫秘书安排魏子住院,又忙不迭到英子家,把这噩耗告诉英子。鬼混的丈夫竟然得了绝症,英子两条腿都发软了,浑身不由得乱颤起来。男人是一个家的门脸,这家若没有了男人,就像房子倒了堵墙似。一直来,她把魏子当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这些年魏子伤她太深,她虽没太在意他的生活,生死关头,却在意他的命。
英子和公婆安顿好两个娃,带着家里所有的存款,赶到了医院。看着躺在病床的儿子,夫妻俩尽管克制,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英子也是眼圈红红的。到底是男人,又经过事,英子的公公宽慰了一会儿子,便去找主任。主任说:“以我的经验,他得的是那个病,你们若觉不放心,也可到大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若愿意,我可联系省医院的医生到县里给他做手术,不过治愈的希望极小,究竟咋办,这得你们自己商量。”魏子父亲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擦去泪水,把英子喊出病房,商议去不去省城。“我刚才问过主任了,主任说治好希望很小,你还有两个儿子,救人很可能人财两空,你和孩子以后怎么办?”
“死马当活马医,人死了,留钱有何用?我还年轻,孩子会长大,若不救就这样让他等死,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英子斩钉截铁地说。
七
魏子已经感觉到事态严重了,若不是要命的病,家里断不会这样,整天在他面前脸拉的跟长白山似的英子,也压根不会如此紧张。结婚那么多年,英子从未为他流过泪,今天发现她眼圈竟然红红的。想想自己这几十年活得太没人味了,若再拖累家里,做鬼也不得安神。他执意不去省城,就在县医院,死活由天定。可英子不由魏子,扶起丈夫,连拖带抱把魏子拥进了车里。
到了省城医生直摇头:“晚了,没指望了。”
“医生,他四十刚出头,两个儿子都还小,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救他。”英子央求着。
“不是不救,是没法救,给你们说白了,他病成这样,神仙也救不了,花钱也是打水漂。”医生看惯了这样场景,平静地解释到。一家人对医生的话将信将疑,前些日子,他还跟没事人一般胡吃海喝的,若不是健康检查,指不定还天天在外吃喝呢。魏子父母和英子都决意给魏子动手术,不管有没有用,即使没用,钱化了,活人也尽心了,也算对得起他了。
魏子躺在病房里,英子轻声慢语地侍候着,那份细腻,那份疼爱,是结婚后不曾有过的。那夜英子伏在魏子床边睡着了,魏子不习惯地伸出手,怜爱地摸着妻子的白发,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魏子的手术时间很短,打开腹腔,情况和医生判断一样,癌细胞已经扩散,没有任何再手术价值了,最多还能活半年。英子知道结果,虽然她先前想到过这样的结果,当真的面临时,她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坐在魏子床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不长,魏子从麻醉中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问道:“咋样?”
“没事,只是胃里长些息肉,割了就没事,过几天折线就可以回家。”医生安慰道。
“我说没事吧,一个个大惊小怪的,还兴师动众地跑到省城里来,我看这病在县城就能治好,在县城治,也好给我省下点酒钱。”魏子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着调地说着。
八
魏子伤口刚愈合,英子就提出出院。既然治疗无望,还不如回家让他和孩子处处。英子到收费处结完账,雇了辆车,带着魏子回家了。
车刚过长江,遮天蔽日的白杨树叶把公路的上空堵得严严实实的,虽刚入秋,天闷热得很,但英子觉得这一路分外的阴森寒冷。路的尽头便是家,到家了,魏子的生命也就快到头了,她那个看似完整的家就要解体了。一排排白杨扑面而来,霎时又到了身后,英子的心象在永远找不到出口的死胡同里徘徊。虽然自己长得不丑,做姑娘时,还被村里人称作“村花”,她也没想过嫁到大富大贵之家。她只想找个知冷知热男人,生个懂事的小孩,在白杨树下平平静静地生活。自己脸皮薄,交往圈子小,自己的婚姻就由父母做主,哪想到自己嫁给了魏子这样的“混大龙”。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梦里,等着男人回头,等两个双儿子大了,自己就苦尽甘来了。其实,她也清楚,男人回头也许是一个永远圆不了的梦,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现在连梦都没有了,英子木然地望车窗外的白杨,一动不动地瘫坐在车上。
魏子到家,家人依旧瞒着他,父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实在找不出适当的方式,把实情告诉魏子。最后还是英子拿主意:“说好话也没用,他这生活得也够糊涂了,过些日子就告诉他实情,让他清醒地走。”到家的第三天,英子搬个板凳坐在魏子身旁:“这些年你和杏子的事,我听说了不少,不管是真是假,都已不重要,男人有个掏心窝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你有病出去不便,朋友一场,约她到家坐坐吧。”魏子耷拉个脑袋,没吱声。
九
魏子出院后,在家里病歪歪地躺了五个来月,英子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候着,病人脾气怪,怕魏子生气,英子连声大言都不敢出。一天他忽然有了精气神,术后蜡黄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润,也想吃东西了。这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了,魏子父母还以为医院误诊了,连忙赶往县医院,把魏子的现状告诉了主任。主任听罢,叹口气说:“兄弟,这哪里是好转啊,这是回光返归,你回家准备后事吧,他撑不了几天了。”
公公回家后,把主任的话告诉了老婆和英子。一切都成定局,英子反倒显得平静,她又旁敲侧击地提醒魏子,让杏子到家里坐坐。“你就知道到家坐坐,到家坐坐,你不提她还好,一提她,我就气就不打一处来,打我到省城住院就没有她一丁点的消息,给她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竟然还把我的微信给删,没良心的东西,看我病好了怎么收拾她。”
一提起杏子,就好似点燃了炸药包,魏子骂骂咧咧个没完,全然没在意英子的感受。这小县城,屁点大的地方,啥新鲜事,用不了三两天全城就传遍了。这魏子在小城胡混,也有些名气,不到四十来岁就得了绝症,在小城也算个新闻。没几日,魏子生病的事便传入了杏子的耳朵,她暗自喊声晦气,便火烧脚心似的开溜了。
到了傍晚,魏子嚷着要吃灌汤包子,丈夫吃不了几天了,他想吃啥,一定满足他的心愿。英子连忙出门,去县城最出名的“万家包子店”给他买包子。怕包子冷了,她把包子放在怀里,急匆匆赶到家。英子前脚刚迈进门,魏子就脸拉多长地嚷道:“我说英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虽然没有什么病,但好歹都开膛剖肚了,这么多天都没吃啥,今天难得有胃口,叫你买个包子,你就拖拖沓沓半天的!是不是巴不得我饿死,好寻人啊!”
英子听了心里跟刀戳一般难受,可回神一想,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跟他计较个啥。英子从怀里取出包子,捡两个皮薄馅多的,用小碟装着,递给了魏子,又在魏子的脖子上垫块毛巾。剩下的就搁在桌子上,油晃晃的包子静静地躺在桌上,孤独地冒着惨淡的蒸气,三三两两的粉尘,在透窗而来的光束里漫无目的地漂荡着,英子失神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水。
十多天后,魏子走了,他荒诞不经的一生就这样早早收场了。忙完头七,英子瘦弱的身影就出现在她家的地头,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忙着浇水施肥。开春了,麦地里头回水不灌足,头道肥不施够,今年的收成基本就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