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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清风】蚰蛉的歌声(小说)


作者:鸿宇 布衣,362.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28发表时间:2020-04-22 21:44:57
摘要:八十年代末铁路养路工人的日常生活与工作


   他干活不出力,我就动手打他了咋滴?
   他咋干活不出力了?拉叉好不好使,掌握拉叉的人才是关键你知道不知道?
   好了,算了算了!别管咋着也不能动手啊。旁边的民工看不过去,前来劝阻,将两个人拉开来。
   出了这样的事儿,我想刘工长再怎么偏袒杨宗乾,也不会坐视不理吧,否则的话,就太有失公允了。套用职工们常说的一句话,当领导的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然而在晚间的碰头会上,杨宗乾打人的事并没有被提及,工长却说,工作中一定要听从指挥,出工也要出力!不论是工班长带班还是职工带班,都要绝对服从,正式工临时工都是一样。
   居然还有这种事儿!
   吃过晚饭,我决定到魏川丰屋里找他聊一聊。不单是为了安慰他,就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也要和他站到一起去。这算什么事儿!连我这么好脾气讲文明的人,也忍不住想要骂人了,可能在我天生的性格里,就包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品性,无论怎么说,我们俩在一起砸对镐,总会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屈辱感。
   踏进魏川丰房间门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动手整理东西,或是在寻找什么,将一摞摞本子、书籍之类的东西往外拿。
   一霎那间,我突然有种感觉,不能再提及下午发生的那件事了。对一个人最好的安慰,并不是在他的旧伤疤上面反复揪扯。
   你在做什么呢?我问道。
   有一个笔记本找不着了,我记得就放在这里的。魏川丰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是什么?我随手拿起一张稿费通知单。
   没,没什么。魏川丰显出几分慌乱的样子。
   但我已经看清楚了,那确实是铁道报社一张稿件采用的通知单。
   你在人民铁道报上面发表文章了?我惊喜道,你写的文章叫《那年春天的记忆碎片》,是一篇散文,这是好事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出一个封塑料膜的笔记本出来,似乎已经找到了。
   我接过来随手一翻,只见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
   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花好长时间整理的,要是找不到才麻烦呢。
   你在学习方面还真有毅力,我由衷赞叹道,确实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佩之情。因为我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缺乏毅力,没有恒心,缺乏自律意识,就算真的出于某种需要,在学习方面也无论如何不能够做到像他这样的持之以恒,锲而不舍。
   这一次意外发现,使我终于明白他每天晚上都在做些什么了,也让我感到自愧不如,觉悟到自身的龌龊与平庸。我终于认识到,魏川丰这个人并非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软弱可欺,也并非没有原则,他所拥有的个人精神力量,恐怕比我们所有人都更为强大。
   9
   在工区日常的作业内容中,起道砸镐无疑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作业项目,其余像拨道、改道、涂油、清筛、抽换枕木、整理外观等作业,或定期有之,或偶尔有之,其中清筛的活儿算是比较繁重的一项,好在平时需要清筛的时候并不多。但最近几天,为了处理道口旁一处因道床翻浆造成的接头沉陷,还是要进行道床清筛。
   需要用到的工具有这几样:叉子、耙子、洋镐、铁锨和筛子。先用叉子把边坡上的干净石砟翻到一边,再用洋镐把下面掺加灰土的部分刨开,用铁锨铲进筛子筛出干净的石砟,脏土铲掉,然后再刨,扒,筛。干完道床边坡,再扒道心里的部分,特别是钢轨底下的板结层,硬得石头一般,要用铁镐反复用力刨挖,才会松动下来。弯腰弓背缩在钢轨下方几十厘米的空间内,姿势别扭,不方便发力,甚至要拿撬棍一点一点地往下扣,很快我就腰酸背疼,两眼发花,直起腰来想喘口气,可是看看带班人分配给我的工作量,只得再低下头去,忍住酸痛和满脸汗水,继续在钢轨下逼仄的空间里,在灌满乌黑泥浆的道床板结层下努力地继续刨挖。偶尔抬头,看到魏川丰和其他民工,也都在各自的范围奋力拼搏,心里多少感到一丝宽慰。
   火车要来了,工长和防护员吆喝人员下道,这是喘口气休息一下的绝好良机。还没看到火车影子,我就趁机将工具撤出线路,暂时躲开这里的工作环境。
   从几米高的路肩上一冲而下,依着速度惯势,从路基下面的取土沟底呼啸而过,又跃过沟的另一面,伸手抓住沟沿上面的一棵小刺槐树,树下有几株低矮的树苗,上面爬满蒺藜的藤蔓,它那坚硬的棘刺划过蓝色工装裤子宽大的裤脚。不用低头细看我就知道,裤子腿上一定又增加了一处或几处被划破的痕迹,但这只会让我感到兴奋。天长日久的养路生涯,使我对幸福有了自己的独特感悟,所谓幸福,就是在酷暑或严寒的天气里,极度劳累过后,躲避火车下道休息时的一种感觉。至于身上的穿着,其实早就不在乎了,褂子、裤子、防护服之类,布满一块块的污斑,有些地方起毛、破洞或拉出个口子,反而感觉自己就像武侠片里丐帮长老似的很有范儿。
   这里看起来是某个村庄已经废弃了的宅基地,大概村子都已经搬新址了,余下的是几处残垣断壁。几丛凌乱生长的树木,一处十几米长,五六米宽的蓄水塘,塘里的水迹近干涸。隔着一块庄稼地,有一座村民们当初筑立的砖瓦窑,显然也已经废弃多时,窑的沿口都已经塌埤损毁。
   八月的骄阳悬挂头顶,阳光十分毒辣,我找到一棵小榆树,在它巴掌大的树荫底下平仆着趴在那里,像个大字那样尽量放松自己的肢体。即使等到火车过去,我们一般也要在路基下面赖着多待一会儿,希望这种幸福感能够延续得更久一些。
   但这时,一阵关于前途命运的忧伤,忽如潮水一般涌入心底。我渴望着能够离开人群,远离市嚣凡尘,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去到一个自由自在的远方,可以让眼泪尽情流淌,流出所有无端的烦恼和自尊,流出所有年轻时代的忧伤,连同生命中美好的一切,曾经获得过的美好馈赠,那在最初生命的曙光中发出眩目光芒,向我走来的美好希望,当我伸出手拥抱时,却要离我远去了。
   太阳的热度在增加,身边的土路上铺满碎砖和砂礓。我感到自己疲软的两腿滞重乏力,口渴而且昏倦,无力地闭上双眼。
   事前不曾加以理会的、总是被忽略的那一声婉转的鸟鸣,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这短促、清新、富有立体感的啼啭,仿佛在我身边营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一整座蓊郁的森林,处处满溢着明亮的绿色光辉,一声接一声的鸟鸣,使我能够清晰分辨出上下左右,高低远近,并且听到鸟儿们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的振翅声音,看到因小鸟扑飞而颤动的树枝。只见绿色的光辉充斥整座树林,鸟儿的啼声在枝柯间回荡,金色阳光透过林木的间隙斜照下来,我可以嗅到地面上青草湿润的清香,看到无数欢快的鸣禽飞来飞去,有几只还落到面前那条碧绿色、汩汩奔腾的溪流里洗澡,身子一边扭来扭去,同时把溪水蹬到身体四周。
   就在我左手边斜伸下来的树枝里,站立着一只长尾巴的金色小鸟,正在用喙尖梳理身上的羽毛,另一边翅膀向上微微张开。我希望看得更清楚一些,恰在这时,听到刘工长催促我们上道干活的高声呼喊。
   我抬起头睁开双眼,只见前方坍塌的窑壁、简陋的存坯棚屋和不规则的砖垛前,隐约能看到几只栗色的小麻雀,仍然在那里扑翅跳荡,而它们细弱的鸣声,却几乎再难以分辨出来。
   我往路肩上走去,心底感到诧异:难道仅凭一个人的观念和几声鸟鸣,就能营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吗?刚才那种体验,就在一瞬间模糊了想象与现实的界限。
   10
   工余时间,一个人在宿舍里闲下来,就不再去想工作上的那些烦心事,有时候也会翻一翻过去上学时学过的那些书籍,看当时上课无聊用钢笔画在书页上的各种漫画记号,而几年以前在学校里的学习场景,也会栩栩如生浮现在眼前。
   这几天一直下雨。下雨天有个好处,就是不用上道干活了。工长把人员集中在办公室学习,学习结束了就安排到工具房锯枕木塞,留待晴天改道使用。要把几米长的废旧枕木抬到屋子里,两个人拉着大锯将其锯成十公分左右长的小段,再用劈刀将那些锯下来的木块劈成一公分见方、十公分长的木塞子。这活比起上道砸镐来算是轻松多了。
   每逢下雨的黄昏或傍晚,内心深处总会充满绵绵不绝的思念,空屋子明亮的灯光,使得这种思念更为加重,其实也无法说清,能够打动自己心灵的,究竟是以往生活中哪些具体的美好事物,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有意义的小事,每一次微不足道的善良之举,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一声声热情的问候,都能够让人反复怀念。
   傍晚时分雨停了,走出门去,这时天上淡淡的云霭,被落日烘照出一抹晚霞,月亮升起在西半边的天空,还不太圆,周围有模糊的晕圈环护。空气清新爽适,从工区院子的东边小门出去,跨上几步台阶,来到站台上,只见站台柱子上的灯发出强烈的光芒,照在空落无人的站台上,也照在雪亮的钢轨踏面上,钢轨犹如几条发着银光的射线,一直通往远方的夜色中去。
   我漫步来到候车室,这里显得很空也很大,四周沿墙放着几排长条木椅,中间空出的地方,任由几个年幼的孩子滚爬玩耍,气氛相当沉闷,所有的人坐着、躺着、斜歪着,没有精神,满脸倦意,打哈欠,抽烟,嗑瓜子儿,——这是他们必须忍受的一段枯燥无聊的等待时光。猛然间,候车室的大门被撞开,雄赳赳冲进来好几个背行李包的年轻人,他们把东西往椅子上一扔,高视阔步巡视一周,仍回原处,其中某位拿着什么物体一晃,立刻聚拢五六个伙伴,在地上围成一圈,打起扑克来。
   看样子,他们是坐车到外地找活儿干的乡下青年,由于在这里没有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做,就把时间泡在这毫无成就的游戏中去了。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天空再次下起暴雨,两个小时降雨量已达40毫米,超过了出巡限值。工务段启动防洪预警,工区要立刻安排人员上线路巡查。管内的几条河流,汛情十分严重,部分地段已经水浸路基,必须应对暴风雨考验,全力确保铁路线路的安全畅通。
   所有职工轮流上道巡查线路。三点钟以前都没有报告什么险情,可是到了快四点钟的时候,巡查北段线路的赵世军气喘吁吁跑回工区,报告说81公里加3百米处右侧路基出现塌方迹象。
   那里距大桥不远,属于高路基地段。刘工长不敢怠慢,立即用电话通知领工区和工务段调度。领工区值班的张书记很快就赶过来了,披着一件短雨衣站在院子里,高声吆喝道:所有人员集合!快点拿好工具,抢险备品在哪里?刘工长,故障地点安排好没有?有没有人在现场看守?通知行车室,封锁区间!
   刘工长显得也有些手忙脚乱,不停地催促职工们,从工具房往外面拿各类适用的工具,一边回答张书记,已经派出魏川丰和刘军两人去现场看守。半个小时后,参加抢险的人员已到达塌方现场,那里的塌方已经形成,魏川丰和刘军一边一个,正在显示停车手信号进行防护。
   区间已经封锁。工务段段长在领工员的带领下赶到现场协调指挥,从临近工区又调集职工20人、民工30人乘车到现场抢险。在对现场清理确认后,定下的预抢方案是先用基础石笼防护,抛填片石稳固路基边坡,再在溜塌面用编织袋装土堆码覆盖进行临时加固处理。抢险队伍兵分三路投入施工之中。一时间,铁锹、铁镐、撬棍发出的碰撞声与指挥员的口令声混作一团。
   一列运送抢险片石的列车从车站方向推送过来,除了几辆平板,还有一辆高边。郭浩拿起一把道钉锤上去打车门,可是慌乱中连续几次都没有打对位置。这时,只见肩扛编织袋的杨宗乾甩下袋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大锤:过去!让我来!然后瞅准车门插销的位置,一下,两下,只见高边车门哗啦一声向两边敞开,大块片石从里面连续滚出十几块。车门刮到锤把,而锤把的末端打在杨宗乾的胳膊上,他躲到一边,用手揉了揉。
   有没有伤到筋骨?刘工长询问。杨宗乾把胳膊来回屈伸了几下:骨头没事,怕啥!说着弯腰找到原先丢下的那袋土,一挺腰又背到了肩上。
   几百条编织袋封土通过我们的肩扛、背负,在几十个稳固垒好的石笼上面不断加高。整个施工时间差不多经过了近四个小时,到了早晨8点10分,临时加固处理终于完成。刘工长拿起一把道尺,检查了前后二百米范围内的线路,确认已经达到放行列车的条件,于是通知车站开通线路。首列通过的列车是辆客车,以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通过故障地段。待整列车通过后,现场的职工民工们都纷纷鼓掌欢呼。
   在此期间,工务段段长和一名副段长始终在现场指挥抢险,领工区的管理人员身先士卒,给现场职工鼓劲加油,所有参加抢险的人们不顾疲劳、顶风冒雨、肩扛手抬坚持苦战,直到线路开通。天上的雨时断时续,冰冷的雨水裹挟着股股热汗,沁湿了每一个人的衣背,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后退,大家都置饥饿和危险于不顾,迸发出超常的耐力和毅力。
   11
   这天下午下班后,刘工长召集人开碰头会。评过当天的分数,又念了几条段里下发的通知。
   最后我再说个电话通知。刘工长说,下午领工区打来电话,段里抽调我们工区的魏川丰到段机关助勤,明天就去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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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因为小说往往是通过一个故事折射出一种社会现象,因此小说人物、事件并不是看起来小说中描写的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事件往往是社会现象的集中反映,人物的刻画首先是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叠加一类人特点的浓缩而形成小说人物。因此,小说中人物的刻画是最难的,刻画得成功的人物想象往往让人觉得有熟悉的感觉,这样事件的反映会更加顺畅,文笔得流畅也就自然而然了。这篇小说的特点正是顺应了这些小说写法的特点,通过对话等表现手法把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小说笔法流畅,脉络清晰,起承转合自然,语言流畅生动。接地气的一篇好作品,推荐共赏。感谢赐稿清风,期待更多精彩!【编辑:飞瀑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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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飞瀑流云        2020-04-23 23:05:01
  感谢赐稿清风,期待更多精彩
飞瀑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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