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叶落归根(小说)
小三轮开到岜吓屯小学校门前就停了下来。
岜吓屯有二百多户人家,有一千多人口。屯子两旁边都是凹下去的一畦一畦的水田,和一坵一坵的旱地,这些旱地在生产队集体时也是拿来种植水稻的,其实那就是梯田。后来不用交公粮了,村人见那些梯田灌溉费用太多,遂改成旱地,拿来种植玉米或甘蔗或香蕉,总之不再拿梯田来种植水稻了。
屯子后面是坵垤纵横的陂野,屯子前面是一大片一望无垠的水田地,水田地的尽头处就有一条小河流。
三、马胖子
那元村村委就在岜吓屯小学校门口对面,中间仅隔一条马路。马五小时候就是在岜吓小学念的书,那时候小学校里有五个班级,每个班有五十个人左右,老师也就五个,每个老师都是班主任,而且都教两个班的数学或语文。现今小学校仅剩有一至三年级的学生,四五年级全部到乡中心小学集中就读。
村委会旁建有一排六间的小平房,以前是拿来作那元村敬老院的,开始时里边住着七八个五保户,住了几年,后来种种原因那些五保户死的死,病的病,剩下几个身体好的他们的亲属也接回家里去住,不让在敬老院居住了。现在那些房子空着,有一间用作村委老年活动室,里边有一副象棋,两副扑克,两支笛子,一把破二胡;还有几张报纸几本《党建》、《求是》、《半月谈》杂志。
村委旁边有一颗百年的老扁桃树,那树长得高大茂盛,整棵树荫覆盖约有一亩的土地,村人们闲着没事时一整天从早到晚都聚到树底下吹牛皮。渐渐地就有杀猪佬每天拿猪肉在扁桃树底下摆卖,及至后来邻村有做豆腐的或卖豆芽的或卖鱼的,也有人做些烧鸭、猪蹄、猪头皮熟菜类的人便也来树底下摆卖,这里便逐渐形成立锥之地菜市场。马老大说,这几年镇上有人隔天就开着一小手拖车,拉着各种时令熟菜水果还有米粉、面条之类,往各村屯来卖,每次来岜吓屯也是在扁桃树下摆卖。马五就问马老大:“村里的人不都是自己种有青菜吗?怎么还有人拉青菜来卖?”马老大说:“现在村里头还有几家种有青菜呀,大家都是买青菜来吃。”
马胖子的小诊所就是建在靠近村委旁边。马胖子的小诊所是座两间两层的小楼房,底下两间,一间作诊所,一间作小商店,卖些烟酒酱油类的日用品,方便村民,二楼用来吃住。
马胖子的老宅是在屯子中央处,一座五间两层的小楼房,是八八年建的。他两个女儿出嫁后,老宅的房子一直无人居住,他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在城里头已买房娶妻生子,很少回乡下老家,过年过节也很少回来,有时儿子开车一家人回来吃完饭又匆匆赶回城里去了,他们年轻人生活在城市里,习惯了城市里的喧闹,不习惯山村的寂静。
马胖子常常自叹:“等到我夫妻百年之后我那房子真个就成了鬼屋!”
马胖子的老婆专门在家里卖东西,她也种有几分田的水稻,几分地的玉米。玉米一小半拿来煮成玉米粥,多数拿来拌点米糠喂鸡鸭。六十岁的马胖子是个精明之人,人家在农村开小商店一般都是顺便摆几桌麻将供人玩耍,同时收些麻将台桌费的。但是马胖子在扁桃树下搭个棚子,摆了几台麻将供人玩耍从不收台桌费。刚开始时,村人们很是不解,问马胖子,“胖伯,你怎么做这亏本生意?”
马胖子笑眯眯的,不作任何回答。
一段时间后,村人终于明白了。原来岜吓屯也有几家小代销商店,每家都有闲人去玩牌玩麻将,每家都收台桌费茶水费的。但马胖子家的不但不收这些,反而免费供应茶水给玩牌的人。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好多闲人都聚集到他小商店来玩牌玩麻将。小商店里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人在玩牌,商店里的香烟、饮料、泡面、面包、甜品点心、啤酒每天销售量很好,每隔两三天马胖子就打电话给镇街上的批发商,让他们开车送货过来。
岜吓屯的村人都说马胖子真是个生意精。
马胖子是七十年代集体时的乡村赤脚医生。但他的名气是靠帮人看看穴地造坟墓,造房子看日子时辰,帮人家看红白喜事定吉时,谁久病不愈的,他给你画张符纸,或是让你回家剪多少套冥纸衣裤,多少金钱冥币于黑夜前到屯子外三叉路口处去烧等等而出名的。
马胖子是岜吓屯方圆几十里地有名的地理师,人们称他为:马先生。马胖子的爷爷名叫马二,传说马二先生看穴地的手段很高明,传说他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就吃三年。岜吓屯马家的祖墓林家的祖墓都是马二先生给选中的美穴地,马家林家解放前至今都有人在省城当官和做大生意的。
马胖子听他爷爷说过,好的美穴地,夜里插一根竹竿进泥里,第二天早上就能长出芽来。马胖子后来一直没有试过,他不敢试,不知真的假的。
马胖子的爷爷马二先生吃饭时从来不坐在凳子上,而是蹲在凳子上,像一只猴子。只要他出门背着把雨伞或是蓑衣今天肯定有雨将至。
但马胖子选美穴地没有他爷爷马二先生的那本事。
四、马老大马智慧
马五的大哥马老大,长得高大威严,六十五岁的人看起来比马五还显得年轻。马老大还没去上大学时名字叫马老大,后来工农兵时期保送到广西民族学院上大学,他就改名叫马智慧。但村里人习惯喊他马老大,所以大家一直都喊他马老大,很少有人喊他为马智慧。
岜吓屯的村人都说马老大运气好。因为他上学时是文化大革命动乱时期,后来恢复高考他也考不上。一九七五年他在生产队做记分员,那一年公社革委会要在那元生产大队选送两名成份好的年轻人到广西高校去深造,也就是保送去上大学。那时只要你能去上大学,出来都是吃公家饭的人。
那时那元生产大队部支书是林加柱,马家与林家是连襟关系,马老大称呼林加柱为姨丈。于是马老大就被保送去上大学。
马老大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县中学教书,教的是英语。由于他上的是工农兵大学,学不到多少知识,所以在县中学教学一般般,后来教育局安排他回伙楼镇中学初中部教初一初二学生的英语课,从此他一直在伙楼中学上班到退休。
马老大除了上课之外,他还热衷于理发,帮别人理头发。他刚学会理头发那阵子开始是每个星期天中午在自己宿舍门前免费帮一些同事理发剪发,渐渐地又为学校一些贫困学生也免费理发剪发,等到自己能为别人随心所欲地理发剪发之后,他每个星期天也到街上某个小角落摆摆摊,一天下来也得好多钱呢。
马老大教的是初一初二班学生的英语课。只要让学生死记硬背英语单词,教学生英语拼音,一些固定词组、简单的会话及一些基本语法就可以了。这些初学初级英语在教学上对马老大来说不算太难,只要按照教材大纲说明书上说的来教基本就可以了,所以马老大课后大把的空余时间。
每到放假时,马老大就骑着个破自行车到各个村屯给一些中老年人及小孩理发。一个教师去做理发匠虽说是有些丢人脸,但自己不偷不抢,靠自己手艺和力气挣钱,而且一天的活儿下来确实也是挣到不少钱。马老大很清楚,单单靠教师这份工资养家都难,更别提有剩钱余钱。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不管,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只要领导不说他就行。
后来镇上为了繁荣市场,增加市场收入,把镇街周边的土地统一规划扩大成乡镇街道。允许有钱人买那些土地来建经济商铺,每块地要求统一宽长,建的房子至少有两层以上,底下一层门面拿来作商铺,可以自己做生意,也可以租赁给别人做生意。
那时县政府镇政府大力宣传各种优惠政策,比如房子建好后优先办理工商营业执照,第一年免多少税收,第二年免多少税收;镇街上的农业银行和农村信用社十分支持买地的人前来贷款建房;还有农业农村户口的房子建好后可以把户口转到镇街上来,由街道管委会按城镇非农业户口来统一管理。好多有钱的人很想把孩子的户口转成非农业人口,又担心农转非后家里的承包田地被集体收回,因此犹豫不决。
马老大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智商、胆量都比别人高一点,他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终于凑够了买一块地的钱了。然后把钱存入信用社,再从信用社贷出两倍的钱来,这样他一下子就可以买上了两个门面的土地。然后他把买两个门面的证明手续拿到农业银行找熟人办理贷款了十万元人民币出来准备建房子。
按当时市场价格十万元最多也就建得一个门面的三层楼房。
但是马老大他有他的想法,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他要利用课余时间和休息工作日自己动手砌砖头,这样就省去许多师傅工钱了,他要打持久战。
两个门面共宽十二米,深度十五米,共一百八十个平方,他请人来帮他把地基搞好后,就开始要砖头,要细砂、石灰。
每天五点钟,马老大就来到新买的宅基地,搅拌好泥浆,或搬些砖头放到地基里,天刚麻亮他就开始拉线砌砖头。七点钟踩着单车匆匆赶回学校,洗把脸草草吃过早饭,七点四十分左右准时走进教室上课。
中午一放学,匆匆吃了饭又急忙赶到宅基地干活,到下午两点钟又赶往学校上课。下午放了学又匆匆赶过来砌上一两个钟的砖头,直至天黑才收工。
如此起了半年,第一层还没砌好,马老大也不急,反正有时间就来砌几块砖头,没时间就不来。后来有些学生知道了,就在星期天过来帮他搬搬砖,提点泥浆。有手巧的男生也拿着砖刀学起砌砖头来,这样进度就稍微加快了许多,等到起好第一层平头,搭模板和倒铸就请师傅来做了。
两间两层铺面建了三年终于建好了,马老大又自己动手一边简单装修,一边招租给人家做生意。那时铺面价格猛涨,好多人很后悔当初的犹豫。等装修好,人家已把两间两层都租了下来,搞日用品批发生意。
那段时间,马老大不分昼夜地干活,虽说很累,但为了省几个钱,他觉得很幸福。后来老师的工资又翻了翻,不几年马老大就把贷款还清,还把两间房子加盖到五层之高,如今在镇上那房子价值上百万。
马老大俩个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也都嫁了人,马老大的老婆去帮女儿带小孩也有两三年了。
退休后马老大回到老家岜吓屯在他的宅基地建上房子,然后就呆在屯子里。他也到马五的自留地上种些青菜,养几只鸡鸭,隔上一两个月又到镇街上自己铺面看看,收些铺面租金,交点水电费,过着清闲自在的日子。
当然,在岜吓屯有时村人找上门来让他帮理发,马老大还是十分乐意的,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习惯了帮人理发,手痒,闲不住。
有村人问他,“老大,你一个月领那么多退休金,还有镇上的房屋租金,干嘛还做那么累?还帮人家理发,静静坐着不舒服吗?”
马老大听了也不恼,长叹道:“唉,生就的乞丐命。久不帮人理发手指头好像变僵变硬一样,有时拿筷条都不稳哩,这不,练一练筋骨就觉得特别舒服……”
村人嗤笑他道:“你真是个穷人改不了贱相!”
五、村干林三能
晚饭时分,马五与马老大哥俩坐在堂屋中喝着小酒,一边商量着什么时候去看建房日子什么时候买砖头,请哪里的师傅来建房。院门外就有个声音喊:“马五,马五在吗?”一边推开院门走进来。
马老大问:“谁呀?”来人说:“老大是我啊,马五不是回来了吗?”话儿没落人已走到堂屋门口。
马老大笑着说:“呀,呀呀!原来是林文书,稀客稀客啊,来来来,喝两杯先……”
马五一看是他的老同学林三能,忙站起来说:“我今儿刚回到屯里,你咋就知道我回来的?来来先喝两杯先。”马五一边拉张凳子给林三能坐,一边拿来碗筷给他,同时拿个小酒杯倒一杯酒给林三能。
“现在是什么年代?信息时代嘛!”林三能也不客气,坐下来拿起酒杯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三人碰了一下,都干了。
酒过三巡,马老大对马五说:“三能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呐,他现在是村委里的文书,又转包村子里六七百亩的土地来种香蕉,还养着几百头山羊,真是发大啦!”
林三能笑呵呵地说:“哪里哪里!托你老大的福,还算过得去,没有饿死,哪能像你老大呀旱涝保收!”
马老大说:“我那点退休金与你的收入相比,简直是苍蝇附在牛尾巴上!”
林三能双手抱拳哈哈而笑:“言过其实了,言过其实了!徒有虚名而已啊!”
三人边喝边聊,看看喝得差不多了,林三能才红光满面悄声地说:“老大,在这里也不是外人,马五,我跟你说,你不是回来建房子吗?你那老房子歪歪斜斜的,你用手机拍个照下来,然后发给我,我来帮你申请危房改造补贴款,危房改造可是政府白白补贴给你二万元的改造费哦。”
马五听了很激动,说:“这点我也听说过,但人家都说很难拿到这个危房改造补贴款,而且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申请办理。”
林三能说:“你看看,去城里头呆久了不懂乡下的事儿了吧?嗯!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有我在,你放心啦,一定办得成,没事的,相信我……”
马五站起来双手一抱感激地说:“那就有劳老同学辛苦了!谢谢!”
林三能忙说:“不用谢,不用谢。只是事成之后我得要点茶水费哦,因为我得帮你疏通疏通关系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