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来日不方长(散文)
一
同学聚会,老师拿出毕业照,照片让我一下子回到那年初三的时光。
初三时的一场疾病改变了我的人生,那时,似乎没有太大的感觉。毕业了,同学们去公园里合照纪念照,我住着双拐,男同学一拨一拨喊我去照相,几个人要合伙背我过去,一群女同学硬拉死劝,我一口咬定不去,不是滑膜炎这种病有多强大,而是自己内心的自卑很强大。
在同学们一双又一双失望和惋惜的目光里,我坐在教室里,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黑板、讲台、课桌都静静望着我,教室仿佛突然变小了,有点窒息。我单腿跳到教室门口,林荫路上看见几位同学的背影,有心呼一声,却终究默默无语。
“你,为啥不去照相?”
扭头看见了她,一双如水的大眼睛注视着我。我低下了头,没有了刚才对待一拨一拨同学的倔强和傲气,是因为别人是几个人一起来喊我,她是独自来喊我吗?直到如今我也回答不上来。
二
她,成绩比较好,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很少说话,我们的交往只限于收作业和交作业。
“问你呢,为啥不去?”她重复一遍,眼光逼过来,我累积了一天的防御工事,顿时坍塌:去,怕什么,又不是腿断了,一辈子拄拐。一转念,想到刚才的决绝,我现在再去……“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的声音很低,我不知道她是否听清了,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我面前,久久望着我,那眼神我无法形容,或者说任何形容词都难以解读和说清,现在想来,也许是她心底的善良,坚持认为这最后的集体照一个也不能少,也许是其它的原因。
她是突然跑开的,马尾辫一甩一甩。
年少懵懂的我心底涌起一丝苦涩和哀伤。
三
再重逢是十多年以后,大约是一九九七年,我工作单位距离母校只有三公里,闲暇时,时常到镇上逛街购物,突然我们面对面相逢,站定。
我脱口喊出她的名字。
“红山!”她也喊我,脸上满是惊喜。
那一刻,真正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自打毕业照那个事之后,尽管没有再见面,我心底是把她当作知己的。
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里,就在四处叫卖的嘈杂里,我们相互问起这几年的情形,问起同学们的近况。原来她读了师范,就分配在母校。同行的工友早等不得,兀自去逛了,我们聊了很久。临分手,我见她脸色灰暗,说了句后悔终身的话:“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谁知一语成谶,再听到她的消息,她查出宫颈癌,去做了手术,正在家里休息恢复。
我决定去家里看望她,有同学担心说:不方便吧?也有提醒我:她老公有那个劲儿。
我突然就想起初三时的那一幕,于是,便没有理由能阻挡了。
带什么东西,我费了心事,最后买了六盒东阿阿胶浆。病人补血是必需的,我约定了另一个同学同行,减少误会。
四
开门的是她的男人,中等个,不胖不瘦,很大众。她在里屋,听见说话迎出来,她步子很浮,脸色苍白,她的笑容无比灿烂。我们赶紧扶她回去里屋,问候病情,鼓励她,安慰她:“这病手术后就没事了。”最后还相约一起去春游,那个大众男人不时走进来,一脸阴云,我的另一个同学看出端倪,拉拉我,我虽然早已看出来屋子里弥漫着那男人的不悦和厌恶,但我真的想多说几句,让她多开心一会儿。
身后的门关住了,遮断了一个女人虚弱的笑脸和一个男人阴郁的口鼻,我的心也随着砰的一声,不住地颤动。
再后来偶尔的消息都是愉快的,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最贴近的消息是,她和几个同学逛街,到过家属经营的一爿内衣店,她笑容很甜,她身体很好的样子。那几日,天空似乎也很晴朗,我心情出奇得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短短一年左右,有同学告诉我,她复发住院了,我心底突地被扔进一块秤砣。
同学说,去医院看望了,看一次,她哭泣一次。我深深知道,她多么渴望活着,我曾经在车站遇到她的母亲和弟弟,她是家里的骄傲,是父母的心肝。同学反复叮咛我,别去看望她,看一次哭一次对她身体很不好。我听从了建议,不知对不对,尽管我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但想到能让她多看一眼蓝天白云,呼吸一口空气,值!
五
后来,她带着对生的渴望离开了。我不知道她离开的时间,也不清楚丧葬的日子。只听同学说,在她离开后仅仅一个月,那个大众男人就结婚进了洞房。同学又说,她得病后男人不愿为她花钱看病,尽管报销比例百分之九十还多。
那一刻,我为自己是个男人感到羞耻,生而为男人,对不起了。无数次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我当初不说那句“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她就不会生病,为此,我深深地自责。
同学聚会,是在二零零八年,人们谈起早逝的同学,谈起她,我没有去谈论和惋惜,而是在痴痴想,倘她在,是依旧如青春时一样,微笑多,言语少,还是活泼开朗,像在侃侃的课堂上。欢闹的聚会少了她,老旧的毕业照少了我,她可以奔来喊我,我却不能挽留她一步。
说好的来日方长呢?说好的再见呢?
她有一个诗意的名字——书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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