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腊八熬粥逛大集(散文)
一
走出单位大门,冒着飘飞的雪花回住处。街上偶尔传来的鞭炮声让我纳闷,今天啥日子啊,离过年还早怎么就放起鞭炮了呢?
带着疑问匆匆走进离住处不远的小饭馆,这里就像是我的厨房。我觉得,这家小饭馆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成家那天为止。小饭馆的主人是一对夫妇,因为是老乡的缘故,所以我称呼他们为哥嫂。我刚进门,嫂子笑着迎来,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为我端上了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粥。
“腊八粥?原来今天是腊八呀。”
哥嫂一起笑我过得是糊涂日子,我却不理他们,坐下来捧住大碗深深吸了一口香味。
哦,真香,带着老家的味道。
人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我的老家在农村,虽然不如城里这般热闹繁华,但年味儿却足。记得小时候每到腊月初八。乡亲们见面就会互问:“今几了啊?快腊八了吧?”
答者就会说:“快了,快了,再过三五天就是腊八喽。”
然后回答者再转过来问别人:“今几了啊,快腊八了吧?”
别人也会笑着回答:“快了,快了,就这三两天嘞。”
其实这一问一答,问的不是日子而是一种嘘寒问暖的情谊,答的也不是日子,而是一种感谢和期盼。
小的时候,各家的生活条件都一般,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这几天改善一下。所以从腊八那天就开始准备过年的吃喝了,而腊八粥绝对是最先准备的。
腊八那天,妈妈早早起来挑旺火,把前一天精挑过的红豆、花生、小米等共八样下锅。我站在灶台边,看着这八样粮食在开水锅里上下翻腾如鱼得水般快活,等到逐渐变得粘稠发亮红红的时候,就丢入妈妈做的手擀面片。面片一定不能太薄太窄,因为它还要在今后的日子里经历更多大火加热小火温炖。等到面片和汤汁服帖地吻合在一处时,就要倒入香喷喷的炒菜,菜品都是家里常有的白菜、豆腐、萝卜、粉条子。
每到这时候我们几个就会说:“腊八煮咕嘟嘟,白菜疙瘩交豆腐。”
妈妈也就说一句:“明年多割点肉放上,让你们好好解解馋。”
当妈妈说成了的时候,一锅看着都流口水的腊八粥就算是做好了。
一群孩子早是围在了灶台边,第一碗饭当然是家里长辈的,然后就每人一碗送去给街坊邻居尝尝。这叫添饭,是我们老家的习俗,能持续添到腊月二十三。送的过程大概快的半个小时,慢的话差不多得用一个小时呢。只有老人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不用给别人送的,会有别人送过来现成的。每到这时他们就说:“娃崽崽,我们都没人送出去,你们还要送过来。来来,把我家的给你添点带回去。”
脸皮薄的就带一碗回去,跑得快的就空碗回去。无论怎样,家长都不会说什么的。
腊八粥的做法大致相同,但每家的味道是绝不相同的,生活条件好的还能看到一点点的肉末交杂其中。等左邻右舍都送到了,那这一锅百味腊八饭算是彻底做成了。每个人舀一碗吃着乐着,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一扫连日冬天的寒冷阴霾,好像一碗饭就是一团火把每个人都连在了一起。
二
腊八饭一吃吃到腊月二十三,这天也是镇里开大集的日子。早早吃了腊八饭,村里镇里就热闹起来了,稀稀疏疏的鞭炮声也响起来了,大人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小孩子自不用说,攒了一年不舍得花的几角钱可派了大用场。弹珠子、花卡子、窜天猴、地老鼠,把口袋里装得满满当当的之后,就三五成群、吆五喝六、成天不着家疯跑着玩。
我们镇北略高南偏低些,就这也挡不住一街两行生意的热闹。南来的北往的,推车的挑担的,鸡猫狗通通都上市了。一霎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响了起来,叫醒了仰韶人的年也叫醒了仰韶人的春天。
集市最北边是蔬菜集结地,占了整条街的三分之一。脆生生的冬芹,绿莹莹的菠菜,白胖胖的藕,娇黄的蒜黄粉紫的紫包菜,还有绿茵茵的嫩黄瓜。
“她大娘来点香菇吧,香菇配猪肉包饺子香着哪。”
“哎呦,你不说我都忘了,来点儿。”
一问一答间说不出的淡定从容,买家和卖家一边称重付钱,一边聊着家长里短。那亲热劲啊,引得旁边的女人们都忍不住凑了过来。紧挨蔬菜摊位的就是肉食摊了,老远都能闻到那钻鼻的香味。活蹦乱跳的鱼,油炸金黄的鱼,冰冻透明的鱼。那时候还是买活鱼的多,因为活鱼买回家还能养几天取个乐呵吉利呢。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成效初显,集市上的货物很丰富量也足,猪肉牛肉羊肉,生的熟的要多少只管告诉卖肉师傅一声。
“掌柜,割二斤肉。”
“好嘞。”
只见卖肉师傅手起刀落锋光一闪,一块肉不偏不倚落在案子上,红白相见不肥不瘦,上称一称不多不少正好。在众人的啧啧称奇声中,卖肉师傅又扛过一扇猪肉上了杆。
我最爱看的是卖活禽的地方,因为那里很热闹。嘎嘎叫的鸭子时不时啄一下正打盹的肥鸡,偶尔能看到肥嘟嘟的小狗崽和咪咪叫的小奶猫,看到它们我绝对是要抱抱摸摸的。
再往南就是农副产品了,衣服鞋帽、锄头镢头镰刀斧头针头线脑应有尽有。
“大伯,又买镢头啊?”
“是嘞,去年买的修山上那条路使坏了,再买个。”
“大伯,这是你买的第几把了?得有五六把了吧?”
“六把了,石头路不好修,下点雨就把土冲走了。”
“大伯,你这把年纪了,叫几个人一起干咋?”
“不嘞,我是没事人,年轻人都忙他们的吧。我也没干啥,就是给路边草锄锄,别有长虫啥的吓着娃们,垫点土走着不硌脚都成了。”
“大伯,国家准备修路呢,您老也该歇歇了。”
“修了好,修了好,娃们上学不遭罪喽。”
说这话的爷爷是镇小学第一任校长,那时候已经退休了,不过还是为娃娃们操心。跟他搭话的是镇长,高高瘦瘦四十出头,很精神的样子镇长每年腊八这天都要到街上转转,从集市这头走到那头,他能叫出所有摊主的名字,他和赶集的人说说笑笑。不认识他的人,谁也看不出他是个镇长。
我小时候就希望能在赶集的时候碰上校长爷爷和镇长大伯,因为听他俩说话能长见识,这是我爸爸说的。
集市边上是一溜饭馆,逛累了逛饿了正好可以歇歇脚的同时填饱肚子。老家的小饭馆很热闹,也透着一股亲切。“嗳!素面烩面肉丝面、凉皮米线咸馄饨、好吃不贵,快来来尝尝呦。来了几位?里面坐里面坐。上茶!”
三
记得有一年,我和爸妈刚刚落座,忽听门外人声鼎沸。透过窗子一看,原来是一破三轮车倒车时不小心蹭倒了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躺在路中央,前轮被压在三轮的后轮下。自行车锃亮的钢条,闪光的油漆一看就是新买的车子啊,如今被弄得脏乎乎的不说,好几处还掉了漆。
“这谁的车子?”有人问没人答,人群更沸腾了。
三轮车主黢黑的脸憋的通红,他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安的搓着身上那早就开了花的黑棉袄。他用胆怯的声音诉说着什么,周围的人们半天才听明白他的意思。那三轮车是这汉子花十五块钱从废品站买的,他打算带孩子看看大世面,没想到这破车不好摆弄把人家的车给刮了。
人们这才发现三轮车上还有个小女孩,那小闺女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忽闪着一双大眼,头发黄黄的,皮肤白净,天真无邪地望望这个看看那个,有几分羞涩也有几分纯洁。
“咦,这妮儿真好看嘞!”几个大妈大婶称赞小姑娘漂亮美丽。
这时镇长大伯走边过来了,他看到躺着的车子就扶了起来。
“咋回事?”
众人就七言八语地把事情经过说完了。
镇长说:“还有别的事没?没了就散了吧。”
“车子事还没解决哪?谁的车子也不知道,碰掉那么大一块漆,轮胎也压扁了嘞,总得给人个说法吧。”
“车是我的。这不是年下了嘛,我来看看咱们大家伙。车子不用赔,都去广场看大戏吧!快去快去,晚了只能看人后脑壳嘞。”
镇长扭过头看了看破旧的三轮又看了看拉着三轮的汉子。
“你不是郑老三吗?日子刚好过点就瞎花钱,留着钱给娃念书嘞。”
“镇长,俺想走街串巷卖豆腐,弄个三轮方便。俺想多挣几个钱,俺听你的,让妮儿上大学。”
镇长大伯掏出三十块钱硬塞给郑老三。
“这就对啦,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拿着!给妮儿买个新书包,余钱就买点年货再多买点黄豆。只要勤勤恳恳地干,这日子肯定会一年更比一年好的!”
“镇长,您去我家喝腊八粥中不?你去我家喝碗腊八粥吧!”
郑老三死死拽着镇长大伯的车把不肯松手。
镇南头广场的大戏开始了,大鼓咚咚震天响,听曲调就知道今天大戏是《村官李天成》。而赶集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一幕,至今仍然记在我心里。每当喝到腊八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来。镇长大伯走了五六年了,我很想告诉他:“大伯,您说的话是真的,如今咱的国咱的家,真的是一年更比一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