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炎炎夏日，汗流浃背。好想寻一处清凉，清洗一身俗尘之气。
　　 身型稍胖的十二岁小儿，更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带我去游泳吧！
　　 每次带小儿去小区楼盘游泳，感觉像一个裹足的妇人，忸怩地走路，极度不痛快。更像是一口大锅，下满了饺子。此情此景，总让我对泳池又爱又恨。思绪与回忆，就如一朵蒲公英，带着我飘回家乡那条弯弯的小河。
　　 那些年，那些夏天，酷热难耐。没有空调，风扇也是奢侈品，仅仅是解决温饱的年代。我把童年的快乐，给了一条小河。
　　 我的家乡，一条弯弯的小河如一条玉带，从村头蜿蜓流淌到村尾。河水清澈见底，它是一千多户农民的饮水源。没有污染的水，每天村民都会储满家中的大缸。煮饭、饮用，一天两缸必不可少。农田归来的辛劳父母，抓起瓢就往缸里掏水喝，咕噜咕噜两大瓢，痛快淋漓。那时候的大瓦缸，是每家每户最忠实的伴侣。门口的小河，更是我童年的天堂。
　　 一条小河，谁也没有去打理，水是纯净水，岸是柔柳垂青，绿草如毯。我至今还怀念那条一尘不染的小河，常给了她很多比喻，一面镜子，一条白玉带，一袭轻纱漫卷……
　　
　　 二
　　 每逢夏至，不待龙船鼓起，我们一群屁孩巳蠢蠢欲动。只要潮涨了，我们家乡话叫“水大”，便不约而同赤条条地来到河边。别以为就是游泳这么简单，一群毛孩会走到一座水泥桥中央，比赛跳水。我们那时候比赛跳水是以水花够多够大为胜出，有小裁判盯着。胆子小的伙伴，会选择桥边矮些的地方跳，我是争强好胜的主，从桥上最高的地方往下跳，溅起的水花有两丈高。银铃般的笑声，让躲在树丛中的夕阳悄悄地探出头来。荷锄归来的婶婶，笑咪咪地看着我们玩，然后脱下满是泥巴的衣服，坐在泡水的石阶上搓揉，一件空荡荡的土布内衣，让我们看到了下垂的乳房，在夕照下，颤抖着。她们从来也不避讳什么，仿佛就是自己的坑头，我都看得羞了，闭着眼睛，可画面还是那么清晰，抹不掉。或许女人们就是想给她们心爱的小河看的，但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解读为邋遢。一脸温和的母亲，把盘着的头发散开，悄悄滑进水里，撒上七日香洗发水，一边缓慢地抓挠着头发，一边与婶婶拉着家常。
　　 小河，是所有人的快乐天池，无拘无束，甚至可以放肆。我常常想，看体育比赛柜台跳水，若没有我童年那段小河跳水的游戏，还真看不懂了，起码是少了亲身感受，不知扎进水中那一瞬的刺激了浪漫。
　　 由于老是我胜出，个别的小伙伴便故意唱起了《大地恩情》的主题曲：“河水弯又弯，冷然说忧患……”以此打击我，因为我母亲的名字叫“何水”。只要有两个人捉狭地一起唱，我就气恼地跑回家不玩。这个软肋被抓着，让我无可奈何。
　　 其实，妈妈也常在女人堆里说自己就一条河，就是河水。清清澈澈，明净如鉴。我说妈妈是一朵花，妈妈不喜欢，说，花开一个季，水流四季，赶不上水。
　　 欢乐总比烦恼多，这条小河不仅收藏了我多年银铃般的笑声，也伴随着我从一个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出嫁的时候，除了依依不舍的父母，更有依依不舍的小河。在小河岸走着，更有难离难舍的感情，爱情和婚姻，多么像小河的清流一样，我的憧憬并不遥远。
　　
　　 三
　　 可是，令我心痛的现象发生在2000年后。由于村民富裕了，家家户户僭建房子。一条本来很阔的小河，被不甘人后的村民争相利用，变成了渠，河道狭窄了，而且恶臭扑鼻。每次回娘家，我都不忍卒看。那曾经的波光粼粼，曾经的鱼戏虾欢，都成了旧梦。原来，这才是我最无能为力的事情。
　　 我无法埋怨生存状态的不断改变，但我恨忘却小河快乐而只顾自己放肆的心。小河无言，但她用肢体语言在说话，一湾湾泛着肮脏泡沫的水，像是在哭泣，岸柳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是在祈祷，只是没有多少人去读祈祷的语言。
　　 幸而，去年，大力整治河涌工程的号角吹响了。我的家乡南浦岛，那被唾弃了多年的小河，又鲜活起来了。政府把措施落实到每家每户僣建房，拆除僣建物，补偿了村民合理的款子。清干净了河涌淤泥、垃圾，围建了护栏。虽然无法再与以前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媲美，但已与恶臭远离，也甚欣慰。
　　 今天傍晚时分，应邀回娘家参加聚餐。走过小河，我凝望着它，它也凝望着我，泛着微澜的波纹，一如我额上的纹。走过岁月的长河，在长流的细水下，我唱起了刘欢的歌：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弯弯的河水流啊，流进我的心上……
　　 小河是复活的样子。傍晚，我沿着新砌的河岸碎石石阶走着，踏着的声响格外清脆了，一轮月，跟着我，在河水里摇晃，真的是最了的感觉。我怀疑是我饮酒了，摸摸眼睛，还是一抹清新扑面，柔柳扶疏，月亲柳梢，我真想掬一抔河水当酒，可又怕伸手的瞬间打破了月和河的游戏。
　　 弯弯曲曲，有时候的路的艰难，但有时也是情调的变化，就像一曲音乐，小河是五线谱，挂着欢快的谱子。蘸着清波可赋诗，我的诗都给弯弯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