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牛乡长(小说)
晚上,牛二犊正跟老爸和几个工仔喝酒,突然电话激烈地大响起来。
他赶紧接了。
原来,卧牛乡那边出事了,他分管处纠和农业水利,必须马上赶过去。
职责所在,没二话,牛二犊告辞家人,出到院里,拉了摩托,启动,直取卧牛乡。
五
望牛乡和卧牛乡相邻,从二犊家里到卧牛乡只二十多公里,但这乡级公路路况并不好,坑坑洼洼的,天又黑,二犊骑着摩托费力行进。
赶到出事地点的时候,事情已经进入基本稳定状态。
但乱象还是很惊人,山坡下到处是人,人声嘈杂,貌似鸡鸭市场一般;有几堆火在燃烧,黑夜里忽闪忽闪的像鬼火似的。
二犊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工棚被烧。
现场有三帮人,坡脚两头各一帮,中间一帮。一头是大坡屯群众,一头是木材老板,中间人自然是政府干部和派出所干警。
有处纠组人员向牛二犊汇报了大概情况。
事情原来是这样:这一带大坡约有五百亩已经成材的杉木,大坡屯群众说是他们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种下的,而三个木材老板又称是当初他们“三户联营”投资请人种植成林的,双方各有说法,争执不下。前几天,“三户联营”方到市里某保安公司雇用到五十个保安人员作为保护力量,挖掘机开路,来到这山坡脚下安营扎寨,马上就要有砍伐队过来大砍树木出售;而大坡屯群众坚决反对这种行为,打电话给外出务工甚至读书的年轻人全部归队,加长柴刀柄,磨刀霍霍,说要拼命维护自己的权益。今晚,就是群众喊打喊杀而来,双方略有持械斗殴,有几个人受伤,刚刚建好的工棚也被砍坏烧掉了,好在有人及时报案,派出所干警和乡领导、干部马上赶到进行阻止劝导,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书记和乡长都到市里学习、开会去了,目前这里最高行政指挥官就是乡人大主席莫军武,其次是派出所长,再就到分管维稳处纠的牛二犊。
莫军武和派出所长恰好今晚都当值班,早已赶到,基本维持了秩序。
三人简单开个碰头会,决定让派出所长带领干警和乡府干部继续维护现场稳定秩序,莫军武和牛二犊各带领处纠维稳组人员到两边调研稳定人心,然后交叉调研,以便搜集材料更近于完美。
牛二犊先负责“三户联营”这一边,就是当年三个老板联合成一个集体经营的。
这边山脚下本来保安就有五十号人马,再加上劝阻维稳的干部,一大帮乱糟糟的,叫的叫,喊的喊,那样根本无法谈话,牛二特便找了个稍微安静的石堆角落,让处纠组人员去喊一个老板代表过来谈话。
一会,朦胧夜色中,一个身影向这石堆走来。
八十年代初就当老板,现在最小也五十多岁了吧?是个什么样的人精?二犊在头脑中想象老板的模样,络腮胡?八字胡?或是光溜溜一根胡子没有?
“牛乡长好!”清脆圆润的声音传过来,是女人的声音。
二犊吓了一跳,老板是女的,还认得自己。
这时来人走近,凭借远处火光微弱的照耀,他看到,是个中年女性,火光下的身影有些阿娜多姿。
再走近,借着微弱的亮光,二犊看到这女人的脸蛋,漂漂亮亮,三十多岁的模样。唔,五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再好,也不会这么年轻吧?
二犊犹豫一下,答道:“你好。坐坐吧。”
刚才没料到是个女的,所以二犊坐的石条旁边原意是让老板过来促膝谈心的,但这是女老板,就有点那个,但,也得礼貌地跟人讲一声吧,坐不坐是她的事了。
“好哩!”想不到,女人声音清脆爽朗答着便坐到了二犊身边。
顿时一股淡淡清香传来,二犊虽然只是被动地闻到了,但身心还是觉得十分舒服。
女人坐的有点近,二犊都感到了一种挤压,当然也感到那种体热,暖乎乎。
二犊不自觉地将身体往旁边悄悄移了一下。
但女人很是敏感,她笑道:“牛乡长哩,虽然只刚初秋,但山里的夜晚还是有点凉意的哩。”
二犊有点尴尬:“是有点凉,有点凉。”
但二犊晓得这样被动不行,于是咳了两声,再提高了声音,问道:“你是‘三户联营’的代表吗?”
“嗯。”女人简单一声。
“你三十年前种的杉木?”二犊还是感到奇怪,不禁扭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更加确定这老板应当是冒充的,因为真的太年轻了,这是任何保养都难以做得到的。
“咯咯咯……”女子咯咯笑起来,“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告诉你,是我老爸当年种下的。”
二犊怔了一下,唔,原来是自己想象错了,按她这说法,那是可以成立的,呆了一下,二犊又问道:“那……你真的能够代表得了其他两户?”
女人晓得他觉得自己年轻,又是女人,于是颇为严肃地点头:“我就是‘三户联营’的代表,当年我老爸是最大的股东,那两人只不过入了点点皮毛。”
“哦,原来如此。”二犊也点头道。他也晓得的,有些个入股,是因为入股人是当地人或者有什么背景的,不说入点皮毛,就是入干股都多了去啦。
女人看着他,又笑起来:“我晓得,你奇怪我为什么认得你。告诉你,其实我们还一起碰过杯喝过酒呢。”
二犊听这一说,便又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片刻摇头:“不认识。”
“当然啦,牛乡长是贵人嘛,有道是‘贵人多忘事’!”女人说着对二犊就是一个迷笑,“我是黄大条的姐啦,叫黄金花,跟你同辈人吧。那晚在金龙山庄喝酒,我们在另外一间,但你过来碰杯时,我是看了个仔仔细细,我记得你的。咯咯咯……”
这一说,牛二犊记起了那个年轻人黄大条,那小伙子还真的很好,待人接物是那么的热情大方,他不禁点头:“原来这样的……”
黄大条就是自己的前任黄冷西副局长的侄儿,关系似乎近乎了。
“不好意思,我们这事打扰牛乡长啦。只怕刚才你是正抱着牛嫂子睡觉的吧,被突然喊过来帮我们处理这事,抱歉啦。咯咯咯……”黄金花笑得娇躯乱颤,貌似又移近了二犊一些。
牛二犊不再移身子,而且再移也就坐空了,他看向山坡下中间地带的火星烟雾,说道:“你说说这事吧,我是分管处纠维稳这块,需要晓得详细的情况。”
“好。”黄金花点点头,说道,“我爸是个艰苦创业的农民汉子,在别人钓鱼挖竹鼠、打牌睡懒觉时,他却是到处跑做生意,创下了一份小小的产业。你也晓得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吧,有个‘五荒’(荒山、荒坡、荒土、荒滩、荒水)谁种谁有的政策,勤快的人们到处开荒。于是,我爸带领两个人组成‘三户联营’,投资在这一带种下了四百亩的杉木。我爸告诉我的,他们当年种下的就是四百亩。”
黄金花停了一下,又说道:“树木开始长大后,那些懒汉就开始眼红,曾经有多人半夜进入林中偷偷砍伐去卖,所以,我们决定全部砍伐销售,不然这样慢慢被人家偷完,岂不是血本无归了啊。你也晓得的,政策‘让一些人先富起来’了,另一些人就有些眼红,这是时下许多地方都有的事。”
黄金花这一说,牛二犊心中也是深有同感,他自己创办了养猪场、果场,也有些眼红的人背后说些风凉话呢。
他想了一会,才说:“这样……你们办理砍伐证了吗?”
“还没有。屯里群众一闹,这一片就被划为了纠纷地,根本无法办理砍伐证的。”黄金花很头痛地说。
还是真有这一说,纠纷林地不能办理砍伐证。
二犊想了想,劝说道:“你们还是走法律程序吧,搜集原始证据,上法院打官司,法律判决给你们了,就可以办理砍伐证了,那样才合理合法啊。”
“以前谁晓得现在需要打官司,有些原始证据是无法找到或根本就没有的。”黄金花摇头说,停了停又道,“当然,也有些证据的,比如我爸就有当年的大坡屯老队长和群众代表签字的承包山坡合同书之类。”
“哦,如果有老队长和群众代表签字,而且愿意上法庭作证,这官司还是打得赢的。所以,你们一定要走法律程序……如果蛮干,没有法律支撑,你这林子是无法砍下去了。”二犊停了停,说道,“你也看到了吧,屯里招集所有在外面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他们决心很大的……你们带来的保安不是被他们砍伤几个了吗?工棚也被烧掉了,你们的人后退了几百米,你们难道还想继续强行砍伐?”
黄金花点点头:“看这个形势……是有点麻烦。但是,我不甘心!”
牛二犊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点,继续说:“我说吧,在没有解决好纠纷之前,你们带来保安力量强行砍树,是不合法的。而且……可以说,这些保安每月就领千多块工资,你想要他们帮你拼命是不可能的,装装样子还可以,今晚他们被屯人追打,就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说,我奉劝你们,还是走法律程序吧。”
黄金花默默望那些混乱的人们好一会,才答道:“这个……看情况吧。”
虽然嘴里这样说,但看她样子,已经是有些无奈了。
于是,二犊乘胜追击:“就这么办吧。你们先带人走,不要再闹下去了,群众的力量很强大,再闹的结果,只怕对你们更加不利,回去搜集证据材料,好好地走法律程序吧。”
“……嗯……”黄金花不大情愿地回答,然后看着二犊说,“牛乡长,我晓得的,你也有创办企业,应当理解企业人的难处,在以后事情的处理当中,希望你多多关照!”
“这个……”牛二犊点点头,“现在讲究依法治国,我们都依法办事。你先回你们那里去,将人先带回去吧!”
“嗯——”黄金花拖长声音答道,站起来,递给他一张名片,“牛乡长是个好帅哥,希望以后多多联系。”
在二犊伸手接名片的时候,黄金花突然弯腰抱住了他的脑袋,在他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几米后才说,“谢谢你的关心。”
二犊摸着刚刚被亲的脸蛋,觉得这女人有点特别,然后打开手电看名片,原来黄金花还是县城著名的“黄金地产公司”老总。
他摇摇头,商场上的女人呀,就是有点太那个了,还是自己的老婆好。
他电话和莫军武主席联系了一下,两人按原计划行动,交叉调研,以便搜集更齐全的材料,毕竟各人的调研方法都会有所不同,这样,有利于以后事情的解决。
二犊站起来,看向坡脚东头的那帮群众,心里有了某种不满。在大家都有机会创业时,自己懒汉不做事,而人家成功之后却眼红搞破坏,这种事情不能支持。
六
坡脚东头的群众这边,刚才乡人大主席莫军武还在这里调研的时候,秩序还是可以的,因为莫军武三十多岁,年轻力壮、人高马大,而且是本乡人,群众都晓得他是部队复员回来的,懂得军警拳术,又是乡里大领导,群众觉得他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莫军武一走,现在这里压阵的就只有派出所李指导员和覃娟副乡长,然后就是几个干警和一帮男女乡干部。
那个李指导员个子瘦高,每餐饭量就一小碗,声音尖细,好像是户籍管理出身的,为人态度好。只是他力气比较小,去年春节期间,街头骗子张狂,李教去巡街,抓到一个五大三粗的骗子,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将人家一只手扭到背后,但只两秒钟,人家单臂那么一反,手臂又回到前面了,李教反复扭了几次,结果都同样。当天是节日,大把群众看到,被当作笑话传遍附近乡镇。
群众看到莫军武走了,闹事情绪又开始升腾起来。这不是说群众喜欢闹事,而是许多事实证明,闹事的地方,往往能够得到上级的重视,正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比如某件事,多年拖拉着解决不了,但是,群众一闹,而且闹大了,上级立即责令赶紧进行整改,事情便就得到解决了。大坡屯群众也慢慢晓得了这个规律,于是,闹事了。不过,经过刚才莫军武的费心讲解相关法律政策,大多数群众特别是老年群众已经消除了闹大事的想法,但有一些中青年还是存在这个想法。当然,这种想法如果没几个带头人,也闹不起来。
话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坏人呢也是哪里都有的,比如说,这个大坡屯群众里面也有坏人。有那么三四个年轻人,常年在东莞混,从来不打工,就干些翻墙爬楼打闷棍的勾当养命,而且不仅养得命,还似乎有些油水,头发烫得红黄绿蓝,项链手链都挂上了,这年带这妞那年带那妞回来,满嘴的七鬼八怪,有传说他们不是五毒俱全也是三毒俱全了。
很自然的,充当这闹事头人的角色,就是他们了。
虽然妇女和老人们一再强调不能再闹了,上级已经过来开始处理了,但他们还是将事情往坏里说,七嘴八舌,乱七八糟,于是在他们的鼓动下,中青年男人开始骚动,一会变成乱喊:“打!打!”
“打死三户联营!”
“把保安打出我们的地盘!”
“打断他们的手,打断他们的腿!”
“打啊打啊……”
一帮人喊着开始往前涌动。
覃娟副乡长和李教导员赶紧组织干部们站过去,大声劝说,劝他们不要冲动,要走法律程序等等,那边喊,这边劝,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大家们冲过去啊!”有人在后面喊。
“老派有枪啊,小心!”有人提醒。
“怕什么,我们是人民群众啊,难道他们会向人民群众开枪吗?”有人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