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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摆渡】明天干什么(小说)


作者:唐江 布衣,280.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24发表时间:2020-08-20 14:01:38
摘要:你明天干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彩霞映红西边的天空,可可和孔孔,依旧还没有赌成一次。仿佛有意和他俩为难似的,或许今天所有应该经过白水庄的车辆,都不约而同地改道而行。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两名绅士开始坐立不安,说来也怪,当他俩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游荡时,这一天长得没有尽头;而当他俩终于有事可干的时候,这一天却短得来不及让他们赌上一次。傍晚的风,吹得老柳树瑟瑟缩缩,浑身发抖,大约它也害怕这两名绅士会吊死在它的枝桠上,这可是一棵清白的柳树,三百多年来,白水庄从来也没在上面吊死过一只老鼠。
   你身上总共有多少钱?可可看着已接近山顶的夕阳,气急败坏地说。
   五六百吧。孔孔说,我昨天刚领的工资。
   我大约有三百八。可可说,我全跟你赌。要是我输了,我身上的全归你;要是我赢了,你见钱照赔。
   赌就赌。孔孔说,我就不相信咱们今天还赌不成一次。
   两名绅士又开始漫长的等待。我忘记说了,可可和孔孔,都是咱们白嘴县出名的帅哥,尽管他们年轻、朝气,贪杯好赌而又吊二郎当,但是一次下这么大的赌注,这还是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是他们灿烂人生当中的一次豪赌。所以这时,他们都兴奋得全身僵硬,血脉愤张,全神贯注只等着一辆命运之车的来临。
   不过我先说清楚。可可按按左边的裤袋,说,这三百八,可是我现在的全部家当,即使你赢了,你也得把它先借给我。
   孔孔笑一笑,没吭声。
   你到底借不借?可可说。
   要不,咱少赌点?孔孔说。
   算了,赌就赌了。可可说,少了没意思,咱都等到这份上了,人生做不了大事,还赌不了一次大钱吗?大不了这个月,我天天去猪鼻子的馆子赊饭吃。
   你算了吧,我也是天天在他家吃馆子,到时候,还不是又是我请你。
   那你还不如把钱先借给我多好?
   废话,咱哥俩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分你我了?孔孔说,再说你不是还没输吗?
   那咱赌这钱,有意思吗?可可说。
   可是不赌钱,又能干什么呢?
   就是,干什么呢?可可说,算了,别说了,耐心等候,勤勤恳恳做事,认认真真赌钱。
   天擦黑的时候,白水庄的人们都陆续从地里回来了,这个沉寂一天的村庄多少有些热闹起来了。你可以听见女人们呼唤小孩的声音,你可以听见男人们骂娘的声音。有些人走过大柳树下,就冲可可和孔孔扮一个笑脸。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一个人说。
   不干什么。可可和孔孔说。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又一个人说。
   不干什么。可可和孔孔又说。
   这时候,他们突然听见汽车的声音,是从南面的白水河方向爬上来的,听起来像是一辆载重货车,它的马达声嘶哑、沉重,像是一位年迈老人的咳嗽加哮喘,它不时还鸣上一两声喇叭,缓慢地向两名绅士的方向逼近。两名绅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单?双?当然,他们只能听见他嘶哑的喘息和尖利的喇叭,却听不出车牌上边的数字。随着车声的越来越大,两个人竖起耳朵,两名绅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似乎他们毕生守候的一个梦就要降临。
   来了。可可说。
   来了。孔孔说。
   两名急红眼的赌徒伸长脖子,一齐朝白水河的方向看去。来了。两名绅士觉得有些意外,来的并不是什么载重卡车,而是一辆银灰色的越野三菱,但它慢得就像是一只老态龙钟的甲虫,蹒跚地拖着一屁股黑烟,还一边咳嗽一边牛一样咆哮,似乎正无可奈何地负载着旧中国头上的三座大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这个时候,两名绅士关心的只是车的牌照号码,一个简单的单双问题。他们只希望这只甲虫能尽快爬过来,能让他们尽快看清那一串四位或者五位的阿拉伯数字。在我们的印象中,这一串数字一般都打在两块长方形的小铁牌子上,一块挂在车鼻子上,一块则贴在车屁股上。
   来了。可可心里有些紧张。
   来了。孔孔的心里也有些紧张。
   来了,终于,甲虫似的越野三菱在白水庄的老柳树跟前鸣了一声喇叭,似甲虫般慢腾腾地向前爬去。如果说刚才两名绅士还多少有点紧张的话,此刻的他们,则松弛得像两袋面粉。直到甲虫三菱爬得不见了踪影,老柳树下这两袋面粉还目瞪口呆。
   这辆车没有牌子。
   这个暮春的周末,可可和孔孔的心情,开始随着四周一起黑了下来。夜幕下,衣襟褴缕的白水庄、白水庄的两排小瓦房、两排小瓦房之间的一棵老柳树,此刻看起来都只是一个拙劣的骗局,是上帝漫不经心的一个玩笑。在今天,那辆甲虫似的三菱,不轻不重地打了两名绅士一个耳光。白水庄依然一如既往、不动声色,这一切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不过话又说回来,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你想想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出生,然后生活略施小计,就足以骗他们悲哀,骗他们欢乐,但最后他们却连欢乐和悲哀都无法拥有。有什么办法呢?这个暮春的三月的周末,可可和孔孔当然毫无办法。从早到晚,从明媚的阳光到沉沉的夜色,白水庄都充满着隐隐的不安和躁动。现在干些什么好呢?
   回吧。可可说。
   回吧。孔孔说,可是回去又干些什么呢?
   可是不回去又干些什么呢?可可说。
   回,回就回。孔孔说,你和我回我那儿。要不,我和你回你那儿。
   干什么?
   不干什么。
   大约美国又开始轰炸南联盟的时候,两名绅士还在为如何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无计可施,后来可可在白水庄一间满面尘灰的小铺子里买了两瓶酒,一瓶是我们常喝的那种,叫三二五,另一瓶,当然也是三二五。据白水庄的经验,这种酒即使醉个半死,第二天也不会觉得头疼。当然,最主要的是它还卖得不贵,白水庄人人都喝得起。
   白水庄吃过晚饭的时候,两名绅士来到可可藏身的小屋。他们先在床头的小柜子里翻到了几片压缩饼干,然后就开始喝酒。饼干下酒,不用说那滋味是很难消受的,听可可和孔孔描述过后,我还亲自试过,喝酒后吃饼干,一点不甜;吃饼干后喝酒,则又辣又苦。但他们确实是这么干的,可可说,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喝酒。那个晚上,喝着喝着,可可墙上的那幅现代派绘画,一会儿像美国西部的大胡子,一会儿像花团锦簇的牡丹,后来就渐渐什么也不像了。
   你说它像什么?可可指着墙上的那片斑痕说。
   不像什么。孔孔说。
   怎么可能呢,它怎么会不像什么?
   那你说它像什么?
   它是不像什么,但它就像生活。可可说,真的,不信你看,管保你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世界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不就是生活吗?
   就算是吧。孔孔说,不过什么是生活呢?
   生活不是什么,什么也不是生活。可可说,生活就是生活,现在嘛,喝酒喝酒,喝酒就是生活。
   这时候白水庄已沉入寂静,致命的寂静,折磨得两名绅士六神无主。他们只有拼命地喝酒,并找一些重要的或不重要的话题,来打发内心的无奈与寂寞。这个白水庄宁静的晚上,两名绅士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着战争、美女、死亡和生活,当一瓶三二五已经下肚,另一瓶三二五也已经启封的时候,孔孔开始大吐特吐,他吐了两片压缩饼干,吐了小半斤三二五,当然,他恨不得把一切都吐得干干净净,仅仅把他那不断痉挛的肠胃,依旧留在他空空的腹腔里。
   我不能再喝了。孔孔说。
   喝,怎么不喝呢,这才喝了多少啊。可可说。可可又斟了两杯酒,并把自己面前的那杯一口喝干,接着把另一杯递给孔孔,孔孔不接,他便把那杯酒放在孔孔的面前,摇着手示意他快喝。
   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孔孔端起酒杯,看看满满的清冽的酒,皱了皱眉头,肠胃里又是一阵翻涌,他只好又把杯子放回去。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酒量太小,喝不痛快。可可说,这样吧,大家都是好兄弟,这一杯,我帮你喝,下一杯可不许耍赖了哦。
   可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两名绅士又喝了起来,偶尔还划划拳,行行酒令,每一种喝酒的花样,他们都做得一丝不苟,可是要论酒量,孔孔毕竟不是马耳朵,更不是猪鼻子,所以有时候孔孔输了,可可就帮他喝,后来剩下的那瓶三二五又下去一半,可可就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挣扎着爬上他那张摇摇晃晃的小床。
   孔孔又出门吐了一回,也摇摇晃晃地爬上可可的小床。这个白水庄的夜晚,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也不叫。一片静谥与黑暗之中,只有两名绅士喃喃的絮语,伴随着一盏淡淡孤灯,在夜色里飘摇。
   你明天干什么?可可说。
   不干什么。孔孔说。你呢?
   我也不干什么。可可说,我从来都不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干什么呢?你说我又能干什么?
   孔孔没有说话,可可也没有说话,宁静祥和的白水庄的夜晚,两个喝醉的弟兄,似乎已渐渐入睡,只有巨大的寂静无声地飘落着,世界正在沉入梦里均匀的呼吸,我敢保证,就算是街心的那棵老柳树,此刻也已入睡,说不定,他还会梦见两名绅士或者两只老鼠呢。
   但我们还是该干点什么。可可说,原来他还没睡着。
   那干什么?孔孔说,当然他也没有睡着。
   干什么?要干就干坏事呗。可可说,我想来想去,我这一生还一件坏事都没干过呢。我以前和一个女生好了两年零十个月,可我连她的奶子都没摸过……
   你想干什么?孔孔说。
   不干什么。可可说,我能干什么呢?就干坏事。可可冷不丁从床上跳起来,跳下床,然后他找到了床前他的一只旧皮鞋,又满屋子找他的另一只皮鞋。
   你要干什么?孔孔也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就拉住满屋子找鞋的可可。醉了就睡,孔孔说。可可依旧挣扎着找他的皮鞋,后来他终于找到一只拖鞋,就义无反顾地把它套在那只光着的脚上。
   你放开。可可说,我就是要干一件坏事,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我今天就是要做一件坏事。
   醉了醉了,醉了就睡。孔孔说,别再出去惹祸。
   我要干一件坏事,坏事。可可说,我要把街上那棵大柳树砍掉,它娘嬉个皮,它活了三百多岁了,再不把它砍掉,它岂不是还要再活三百岁?
   搞什么,我还以为你真醉了呢。孔孔说,颓然放开了可可,径自爬上那张小床,一边叹气一边拍着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颗悬着的心才刚刚放了下来。
   没醉。醉了能干什么,不醉又能干什么呢?可可说,见孔孔睡了,他就把桌上的酒杯和酒瓶慢慢收好,然后慢慢爬上床来,拉灭了灯,语重心长地拍拍孔孔的肩头。
   你明天干什么?
   不干什么。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零零落落的鸡啼,白水庄这个暮春的周末已彻底过去,两名绅士终于正二八经地睡着了。按理说,这篇小说被我语无伦次地叙述到这儿,一切都该结束了。
   工厂彻底解体,可可和孔孔彻底失业了。失去工作和土地的两个人,同样踏上了他乡寻梦的旅途,去寻找他们的明天……
   多年以后两个人又回到白水庄,他们不在是两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如今,头上顶着乡村企业家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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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作品叙述的是两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经历的一段迷茫岁月。农民抛弃土地,向城市进军,打工潮已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可是两个年轻人还守在村里,守候即将濒临倒闭的工厂,那份迷茫的、不知前途在何方的痛感被作者表述的淋漓尽致。作者是一位诗人,虽然小说整体色调是灰色的,但是他用的是诗话语言,带给读者的是另一种美。比如说,柳树的三百年又三百年……村庄的傍晚,荷锄而归的人,炊烟,房子都是那么美……在生活里,我们不可否认,每个人都喜欢积极、向上的人或事件,但是,生活很多时候就会和你开玩笑,让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无所适从。就像今天,又有多少年轻人处在迷茫中,不知路在何方。这是一代人或是几代人,甚或是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必经历的辛苦历程。作者以一种无聊的笔触,深入写出一代人内心深处的,很深层次的自我叩问。而最后,这篇作品中,值得庆幸的是两个人最后走出迷茫,终于事业有成,终于脱离陈旧的自我,展现出一个崭新的自我。人生成长的过程真的很重要。很不错的文。推荐阅读。【摆渡物语编辑:赵淑敏】【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00825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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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赵淑敏        2020-08-20 14:47:20
  感谢作者赐稿摆渡物语,祝好,握手。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2 楼        文友:唐江        2020-08-20 15:02:37
  谢谢老师编发鼓励
3 楼        文友:南国的红豆        2020-08-20 15:33:44
  谢谢老师赐稿摆渡物语,问好
4 楼        文友:沙漠孤月清        2020-08-20 16:02:21
  这小说,怎么说呢……有点纠结。是我纠结,不是小说纠结。无论从思想情感还是艺术方面,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语言风格有特色,似乎有点卡夫卡的味道,也似乎有点亨利·米勒的笔触,我也很喜欢。可文章似乎又让人看不出什么亮点来。所以我才纠结。大概作者也可能觉得确实有些絮叨,抑郁不展。所以,最后加了那么一个结尾,似乎想要振奋一下,把读者从压抑中拯救出来。
   改革开放、城镇化建设等等,确实改变了农村往昔的生活习惯和生活节奏,进城务工也成为一股时代潮流,无数青年、壮年加入了这股洪流之中,于是,农村变得清闲起来,也无聊起来。这就是可可与孔孔生活的时代背景。这是两名百无聊赖的农村青年,他们茫然、惘然、木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时间成为他们的敌人,为了消灭时间,他们殚精竭虑,宁可去做坏事,以应付时间的煎熬。而打赌,也是归于破灭。换而言之,他们一事无成。作者写得很细腻,反复说那几句话: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明天干什么……意在强调空虚和无为。写的很好,恰恰表现出青年的渴望与焦灼,他们一直渴望做些什么,并且为之焦虑。可他们又没做什么,如果做了,也不外乎饮酒、打赌。我该做些什么,对于一个特定背景中的农村青年来说,确实是一次人生的考试。他们常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就是人生的迷惘、青年的困惑。
   如此说,这小说足够好了呀。也不是,作者只写迷惘,而不写觉悟,只能让读者迷惘了。但只写迷惘也是可以的,问题是,最后那句话,说明作者并不想迷惘下去。既然如此,如果在后面稍微加那么一小段对话,两个人忽然想到一个方向,譬如,去沿海城市闯闯、譬如搞点什么经营等等,总之,在迷惑中发现一点人生的光亮,然后,两个人一起朝那个光亮扑去……,就和后面的那句乡村企业家的名头合拍了。这是从宏观上对这篇文字的一个看法,细节上还有一些调侃的话需要斟酌,调侃口吻是一种语言风格,但要注意对象。
   总之,是篇不错的作品,有提升价值和空间。
回复4 楼        文友:唐江        2020-08-20 16:52:28
  老师好。窃以为,小说是从容迂阔的艺术。应该让人去思考,去感受,改的结尾,有篇末点题之功。但这种结尾只适合千字文,于此处有急功近利之嫌,不知以为然否。个见。
5 楼        文友:沙漠孤月清        2020-08-20 18:53:00
  嗯,文友唐江,我已了然其中经过。我清楚你的含蓄,你的诗说明了你的文字风格。再叙!
6 楼        文友:湘南一枝梅        2020-10-05 22:02:01
  好一篇把小村的无聊写得淋漓尽致的小说,非常欣赏。同时,我不太喜欢这个美好的结尾,有点突兀。
我是一只快乐的候鸟,我用拍打日月并穿越闪电的翅膀,在万里长空尽情挥洒我飞翔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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