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别轻易碰触别人心底的痛(散文)
她说,不是没有悲伤。因为她知道,以后往生的日子没人替她抗。正如那句网络流行语所言“你不坚强,没人替你坚强。”
以前在读到“人生如梦”这个词时,她没有太深的感觉。她老公从住院到身故,仅短短四个月时间。她至今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可活生生的现实又是那么真切,戈壁隆起的那堆新土是那么醒目,事实证明丈夫已化作尘埃,永久与大地相眠,容不得一点置疑,至此她深刻领会了“人生如梦”,且“岁月如歌”。
她再也听不到丈夫下班的敲门声,站在锅前炒好菜再也等不到丈夫的身影进门她好赶紧往锅里下面;生活里再也没有丈夫的身影,饭桌上少了一碗一筷,便少了许多烟火气息,日子变得沉静;马桶堵了没人通,衣服脏了得亲自动手,窗台上再也看不到丈夫浇花的身影,那些平日里葱茏茂盛的花儿少了护花使者也变得奄奄一息。烟火里丈夫昔日的身影无处不在,而今都化作回忆。
与她而言,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来不及思考。世事的无常,如此善变,防不胜防,让她心力交瘁,几近奔溃。生命何其脆弱,活着如此不堪,但她明白,生活哪有道理可讲,你能向谁讨要真理,唯有脚步向前,不停行走。从入院到病逝,丈夫在她的精心护理下,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许多债,终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留下两个成长中的孩子需要抚养。她也知道,无论生活多么不堪,只要活着,日子就得继续。与其沉溺悲痛睡在床上过泪湿枕巾的日子,还不如找事做,让自己忙碌起来,以此缓解悲痛,日子还好过些。因此,在夫安葬的第二日,她便隐忍悲痛,压抑无奈走出了家门。
天空还是昔日的天空,小区也没有什么变化,沿途依旧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但走在路上已不是往日的心情。纵然天空蔚蓝,祥云缭绕,小区鸽子在楼顶悠然踱步又或自由飞翔,阳光沐浴下的小区恬静祥和,而她的脚步却千斤沉沉,少了往日的慢雅淡定,她边走边看,一路浏览,仿佛艰难地走在崎岖的山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而在她眼里阳光早已失去秋日的温情,变得那么刺眼,甚至有些面目狰狞。此刻她不敢看向天空大地及与它们有关的任何地方,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踽踽独行。那些花草树木,静立的楼群,掠过眼眸的每一处风景,在她眼里都失去了往日固有的亲和、光泽、美感,色彩显得那么突兀碍眼,似乎都在带着嘲笑的意味窥探她的忧伤与不幸,她与他们格格不入无法相融,她想即刻逃离又不能。走向店里,短短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似乎走了一个世纪。但她更知道,只要呼吸着,无论这个尘世怎样待她,她都得与它耳鬓厮磨,勇敢悦纳,美好相处。她不能回头,更不能退缩,脚步再沉也得继续前行。
在医院里的四个月,天天戴着口罩,她已习惯将它蒙在脸上,正好也可以遮挡她一部分表情。她本就花白的头发,历经这四个月的医院白色环境洗礼,几乎全白了。一件藏蓝色的风衣裹挟着她白发苍苍憔悴不堪的身影,走在路上的她像个脚步蹒跚风烛残年的老人。下了楼,出了小区门,都没有碰到熟悉的面孔,她很庆幸,她怕别人窥见她的“秘密”,尤其认识的人。就在她走过小区对面的马路,折向东,在那一排门店前的人行道上走出约十米远时,迎面走来一老者,鹤发童颜,步伐矫健,和她同住一小区。虽然他和她同住一个小区二十余年,也曾带老伴买过她几件衣服,但他姓啥名谁,她不曾问过,所以也不知道。而一般在小区相遇,亲切温和的问候还是有的。而今天,她不想打招呼,想直接走过,就在他们相互走过时,他猛然站住了。
“唉,媳妇子,你站下我问个话。”
“小x是不是不在了?”
毕竟英年早逝。她老公是放在殡仪馆发送的,丧事从简,只请了个别至亲挚友,住院期间也没有向外扩散消息,只有个别亲朋知道,他们却知道的如此之快,不能不说这个社会的信息传播速度是空前的。
“叔,你问这干啥?”
她一脸苦涩,茫然不知所措。一边匆忙回答了一下,一边加快脚步快速走过,泪水早已将她淹没,看不清前面的路途。他还站在原地等待她更多的答复,她早已泪眼模糊走远,像冲进了大雨,脚步快速再没有停留,直接奔向了店,打开店门,任泪雨滂沱。
她丈夫是5月31日晚住的院,还是初夏,万物生机盎然,蓬蓬勃勃,人们开始脱去春装,换上夏衣。她进了一趟夏货,卖了多数,本打算第二日去进货的,车票已买好,她老公的突然住院,让店门一关就是整整四个月,季节也从夏天走向了落叶飘飘的秋天。其间,她大女儿曾看过几日,到底是未步入社会的孩子,不会打理,店内货挂得有些乱,衣服搭配也不协调,像极了她此刻纷忧无绪的心情。店内的衣服早已过季,她任眼泪流淌了一阵,开始收拾夏货,让她在忙碌中走过了这一天。
第二天早晨,她照常走出小区,刚到人行道,就碰到一位小区大姐,也是多年买过她衣服的顾客,也是不知姓什名谁。平日遇见,都是很热火地嘘寒问暖,这天,她想假装没看见走过,而不及她走过,那位大姐是位热心肠,快步走到她身边拽住她的胳膊。
“看你咋瘦成这样?大妹子,听谁谁说你老公没了,哪天我去你店里好好开导一下你。”
路面刚被洒水车喷过,湿漉漉的,像刚刚下过一场大雨。路旁一片片金灿的秋叶从枝头簌簌滑落,像一个个枯叶蝶,带着秋天离别的气息,又像一个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随风飘零,而树枝无奈摇曳着,叹息着。她瞬间蒙了,耳朵嗡嗡作响,不知如何回答,用力一把把那位大姐推向小区门,带着泪水迅速逃也似地离开了。
脚步沉沉,打开店门,她伏桌而泣了一会,强打精神做卫生,拾掇店里。刚做好这一切,一熟人走进,她装作若无其事笑脸相迎。她进门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分明从她的脸上身上在搜寻什么。短暂的静默,空气显得紧张。她依然面不改色,那位熟人将店里扫视了一圈,继而说: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老X怎么弄了那个活(方言,就是人没了的意思)。”
“他已安然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你就别提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刚刚平复的心情瞬间又被点燃,她无奈哽咽着回答后,除了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再没声息。那位熟人走到她跟前抱紧她,任她抽泣了一阵,松手把她按在椅子上,说了句“保重”离开了。
第三天,她刚下楼,小区一阿姨牵着孙子的手,就站在直对她家楼口两三米处草坪边,他老伴正从阿姨家楼口处走来。本不想打招呼,而阿姨目光正向她,处于礼貌,她不及阿姨开口,脚步慢了一下,边走边象征性地问候了一句:
“姨姨等叔叔呢?”
“嗯。”
这时阿姨老伴也走到了她跟前,目光里也满是世事沧桑的怜悯,但什么也没说。
阿姨还想说什么,见她没有停留的意思,身影已走过,就没再说什么。但她听到阿姨对她老伴说:
“这娃成单身了!”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耳畔,多少天都挥之不去。
此后的日子,类似的关心与问候每天都少不了。
秋阴不散空悲切,尘世有泪地长眠。日暮红霞绽瞬间,尘世好景不常留。都说活着是幸福,其实未必。人生一梦,悲苦无度,离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她丈夫从住院到离开,在病床上整整躺了四个月,没有受疼痛,是在亲人的呵护下安然而去的。而悲伤与不舍都是活人的。
她知道自己是眼软之人,经不起忧伤。此后的日子,她最怕遇见熟人。但她也知道,尘世行走,不可能与世隔绝,该遇到的无可潜逃,只有直面面对。最后,她决定,只要有人提起老公,她就说,病治好了,在上班,问的人便不吭声了,她发现,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自己竟然不会立马悲伤流泪了。
尘世行走,她也知道每天都会无可避免地面对许多熟悉与陌生的面孔,有些东西躲不过去,不经意总会提起,就像她今早去买药,积分是老公的电话号码,当卖药的问起,不由自主她就泪流满面。明知人去楼空,徒悲伤,空悲泣,可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陷入忧伤的地带,无处宣泄。
不亲身经历,哪有感同身受。有些事,需自渡,别人无可替代。与人而言,善意的关心也许适得其反。请别轻易去点破别人的忧伤,碰触心底的那份柔软,也是慈悲,也是修行!
其实生命的尽头是个黑洞,谁能躲过,只是迟早。生烦多亡,每一天,红尘滚滚,都在向死而生。不慕生者,敬畏逝者,在四季更迭里由然花开花谢,泰然处之,才是常道。敬祝并祈愿活着的都能安然无恙,幸福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