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九妹(小说)
九妹兄弟多,人情世故也多,一年到头,不是这家孩子过生日,就是那家房子上梁,而且都是至亲至戚,掰开指头一算,人情往来着实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自己地里收点粮食,一年卖几头猪,除去一家的开销,她哪有啥钱随礼啊。每每遇到出礼,孙良那头亲戚还好,若是自己这头的,每次要点钱,都要受孙良奚落一番。父母年纪大了,侄儿侄女还小每次回娘家,侄儿侄女绕着自己一口一个姑姑长姑姑短的,回趟家哪能空着手。可跟孙良要钱,一看到他拉得跟长白山的脸,想想都觉得心寒。
娘家很近,她也想回村看看,可回趟家就得遭回罪啊。每每在埠头洗衣服,她痴痴地看着清澈无比溪水,九妹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与无趣。她想起了和母亲在埠头上洗衣的情景,哥哥们夏收回来时堆积如山的衣服,她和母亲一起洗时是那样的开心。同在一江水,那个埠头离这个埠头只有七八里地,过去的时光也只有二十来年,可那个埠头离她是那样的遥远,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四
孙良在街上胡混的事,渐渐传开了,风言风语多多少少也刮到了九妹耳边。和自己同床共眠快十年的丈夫竟然跟别的女人厮混,老婆小孩不管,父母不问,辛苦钱全倒腾进别的女人腰包了,九妹气得眼泪汪汪的。可自己身瘦体弱,又不善表达,说也说不过孙良,打也打不过他。唉!日子就这样熬吧,熬到儿女大,日子就出头了。父母已经老了,也没有享过自己的福,哪能给老人添堵啊。哥哥家都有自己的烦心事,自己怎么好意思跟哥嫂开口,话说回来,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日子还得靠自己过,或许这就是命,除了忍,九妹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
九妹原想到城里打工,离这烦心家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可家里一大摊的事又能撂给谁啊?过日子门面还得撑着,这个男人是指望不上了。好在九妹打小吃苦惯了,跟在勤劳的父母后面,早早学会如何从土地里讨生活。她在自家田里围建了一个小鸭棚,鸭棚前面又挖了个小池塘,池塘既可放鸭,又可养点鱼,只要自己上心,好歹也比种稻麦强。在九妹的精心打理下,鸭棚的收入也还不错,日子就这样将就过着。
本想只要孙良不做得太过分,日子也能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可人不找事,事找人,孙良花心,跟已婚妇女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孙良一人吃住在镇上,家里啥事也不过问,仿佛觉得自己还是单身汉,他竟然又追求起外来的打工妹。孙良能说会道,又肯在女人身上花钱,没多长时间,打工妹竟然怀孕了。其实,这也不是啥新鲜事,只要孙良肯多花点钱,这事本不难解决。可打工妹年轻,又有几分姿色,人也灵巧,跟老实巴交又不爱打扮的九妹一比,在孙良心里简直是天壤之别。以前孙良跟别的女人乱来,玩玩也就算了。这次,他对他工妹好似动了真心,他想和打工妹结婚了。
以前回家,对九妹是不理不睬,自从打工妹怀孕后,孙良不得已才回趟家,看哪儿都横竖不入眼,见了九妹就骂骂咧咧,稍不如意竟然还对九妹动起手来了。夫妻间骂几句就算了,为了一个相好竟然动手打自己,九妹感到了绝望,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付出真的白费了。她恨自己没用,听他了几句花言巧语,就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样一个白眼狼。
乡下的夜好像来得格外早,婆婆饭碗一推就上床了。儿子女儿做完作业,也早早睡了。料理完鸭棚,村里各家的灯光都熄了,偶尔几声狗叫声陪伴着九妹的孤寂。种种往事泛上九妹的心头,虽然劳累,但她一点睡意也没有,看看熟睡的儿女,帮他们掖好薄被。九妹轻手轻脚打开屋门,漫无目的朝江边的埠头走去,除了家和自家的地,埠头便她去常去的地方。看着如水的月色,看着月色下江水,九妹感觉到了无助。
打工妹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孙良对九妹越发变本加厉,终有一天,孙良提起了离婚。离婚这对这个难得出门的九妹来说犹如一记闷棍把九妹给砸蒙了。离婚了,她和小孩住在哪?即使能住在孙良的老宅,可名不正,言不顺啊!她也想到城里买房,可她哪有这个实力。回娘家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即便父母不嫌,见了左邻右室,自己脸往哪搁啊?九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她没有能力再建一个家,也没有能力挽回这个家,九妹心头泛起了一个“死”,或许,一死就一了百了了。
五
闹心归闹心,家里地里的事还得照应。鸭棚在九妹的精心打理下,产蛋量逐年上升。早起,九妹骑电动车先把儿女送到学校,回来又到鸭棚忙活,看着一个个淡绿色的鸭蛋,九妹会忘却生活中的烦恼,若是鸭棚就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鸭子该多好啊,活得或许就没那么累了,在鸭棚里,九妹常会莫名其妙地胡想。
拾鸭蛋时,九妹在篮里放一块湿毛巾,她把每个鸭蛋都擦得干干净净的。现在人讲究,蛋上有点污渍蛋就不肯买了,自己细心点,鸭蛋也好卖,省下时间可以早点到地里忙。快到中午,九妹把鸭棚收拾得利利索索,又往小池塘里倒了两篮青草。九妹关好鸭棚的门,拎着满满一篮鸭蛋去赶集了。
经过镇医院时,她忽然发现孙良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大肚子孕妇从医院出来,那份细心,那份体贴,眉眼间的那种温柔是她大肚子时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孙良也看到了九妹,先是一惊,缓过神来,理也没理九妹,只是给九妹投来一瞥厌恶的目光,这目光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了九妹的心窝。
九妹好似触了电似的,一篮鸭“啪”的掉在了地上。九妹木然地望着蔚蓝的天空,讷讷地说道:“老天爷啊,你咋这么不公啊,我本本分分做人,辛辛苦苦做事,都说好人有好报,天啊!我的好报在哪里啊?!”孙良自顾忙着大肚女人,压根没在意九妹。
九妹茫然地朝着江边走去,正午的江边弱柳婆娑,江水轻吟,微风吹过,江面像似铺了一层厚厚的碎银,时不时地有些水鸟掠过江面,飞向不远处的黄土丘陵。正值饭时,埠头上空无一人,九妹恍恍惚惚地走头埠头上,大脑一片空白。“扑通”一声,九妹直挺挺地从埠头踏入江中,江面泛起一阵的浪花,不一会,江面又恢复了平静。
九妹走的当天,大肚女人也悄悄离开了马镇。一个外地女人卷进了一场人命案,不管她有没有错,她若不走,马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会把她淹死的。九妹自杀风波平息后,派出所找过孙良,对他婚内出轨致使妻子自杀作了相应的处理。九妹死了,情人也离开了,孙良心里空空落落的。时间不久,他便关了镇上的木雕门市,把一对儿女交给年迈的父母,自己去外地了。是不是去找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人们不得而知。
九妹自杀后,就没有人在九妹落水的埠头洗衣洗菜了。附近的村民说,常在夜里听到埠头旁边有呜咽声,很是凄惨,而且越传越邪乎,说那是九妹的怨魂在哭泣。
村干部反复做工作,说这是风吹柳树发出的声音,平日里也有,只是没有在意而已。可任凭村干部说破嘴,村民宁涉险在无埠头的江边浆洗东西,也不沾埠头的边。
这一现象引起了村委会的重视,这若传到镇里,会影响文明村委会评比。再说,村支书已列入副镇长候选人,出了这档事,多多少少也会受些牵连。万般无奈,村委会只好把埠头边的柳树统统砍掉,果真埠头边再听不到呜咽声了。
为了照顾村民的情绪,也考虑到安全因素,村委会筹集资金,对埠头进行改建。这是老埠头,确实有些破败,是该修修了。埠头修好后,旁边又移栽了很多的观赏花木。外乡路过埠头,还以为马镇为了弘扬埠头文化,特意修建的风景点。
埠头风景如画,没多久,埠头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啪啪”的捣衣声,年轻男女的嬉戏声,轻柔的江水声……这清澈的江水是从钱塘江撕出一道小口,沿着蜿蜒的江道,一路曲曲折折流到了马镇。水流到了九妹落水的埠头已经很平缓了,这平缓的江水就像一个历尽繁华,又归于平淡的老人,它是那样的从容,那样的淡定。多少幸福与不幸在这里发生,也在这里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