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理水新篇(小说)
理水新篇
公元一九七四年入夏,正是小麦灌浆拔节季节,埠后村大队党支部决定,趁这段农闲季节,为全村安装照明电,把光明尽早送到家家户户。
申请报告送去公社农电站好几天了,很快就被批准下来。农电站领导答应第二天就来架设电线杆,但是几天过去了,还一点消息也没有,农电站依旧没有派来一个人。
这事就怪了。
老支书等急了,他骑上自行车,亲自跑到农电站个究竟。
农电站站长为老支书出难题说:“你们不把农电工吉光军叫回葫芦圩排灌站,我们就不为你们架电线通电。”
事情原来是这样:这一阶段,老天好久没有落雨,葫芦圩里的五千亩小麦面临严重干旱缺水,大队领导班子决定对小麦实行灌溉。
于是,大队长朱世勤在头一天的晚上,就亲自蹬门,找到电工吉光军,说他:“你早一点休息,明天早上四点鈡,水瓢湖排灌站必须准时打水灌麦子。”
“奥,好的,执行。”多年当兵的作风,使吉光军一脸严肃地回答:“朱大队长,各生产队里的管水员你都通知了么?”
朱大队长说:“他们都接到了通知。”
第二天早晨晚些时候,朱世勤到村西葫芦圩里一看,有好几道支渠里的水都跑进了小河里。
朱世勤马不停蹄,找到吉光军,他一见面就恶鼻恶眼地问:“你好,你打的水呢?”
“打的,我执行你的命令,四点钟就开机打水的。”吉光军手指机房桌子上的记录本子说。
“打的……打的……你真是日能,个个灌水员还没有到达大田里,你就盲目地开机子了!真是死木头钻两只眼的东西,一点顾全大局的思想都没有!”
吉光军双手向外一摊,辩解说:“我是负责开机子的,不是负责开水的,你找我为什么呢?”
朱世勤突然怒容满面地咆哮道:“你给我滚去家!我这就开除了你!”
“去家就去家,这也不吓唬人……”吉光军冷若冰霜地说。
“你就是想干,向我叩头,也不让你干了!”朱世勤气哼哼地说:“咱们埠后村这块地上不缺少你这种人,给你一只凤凰蛋,你会抱出乌鸦头来!”
当即,吉光军卷了自己的铺盖,回到离此地十五里外的新谷村上。
吉光军是个志愿军战士,想当年,他和战友们乘坐北去的火车,奔赴朝鲜战场,火车还没有经过鸭绿江,战事就结束了,他依旧回家当着一介农民。
万事开头难,建国不久,国家遇到三年困难时期,加上连年的自然灾害,一大家劳口的吉光军被生活压垮了,母亲疾病缠身,孩子们嗷嗷待哺。怎么办啊?
吉光军手拿一只破黑碗,一路讨饭,找到了他原先的部队领导,要求在家乡找一点事情做做。部队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他,并且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回到家中,地方政府把他安排在葫芦圩排灌站上,一直干到今天。
早上吃过饭,他正无聊地观赏自家后檐墙上,自己获得来的一张张年度劳动模范荣誉奖状的时候,埠后村的村支部书记老张亲自找上门来了,让他抓紧回到葫芦圩排灌站上继续工作。
张书记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说:“那件事儿确实怪我,没有把放水员的工作安排好!”张支书又告诫说,“我刚刚从县委开完三级干部会议回来。会上,水利部门领导人贯彻,今年夏秋季节,鲁南地区,将会遇到百年一遇的水患。你是水利战线上的一员老将,肩上责任重大,在这紧要关头,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吉光军一边向老张敬烟,一边痛心疾首地承认错误说:“我也有一部分不可推卸的责任,自顾自,缺乏深入群众的思想,没有与管水员配合……我现在就跟你回到埠后村,回到葫芦圩排灌站!”
眼看小麦离收获期愈来愈近,吉光军招集各个生产队里的管水员,还有几名村上的电工,检修完泵机房里的几台水泵,挥舞镰刀,把各条渠道里的水草砍割干净,让流水畅通无阻地流进田间。为了预防不测,有时候,也会遇到种种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就须要排灌站的管理人员,时时刻刻珍惜每一滴水,做到有备无患。
那天午休,吉光军刚刚入睡,忽然听得水泵机房方向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他急忙爬起来,刚一放门,就看见几个割草的孩子挑着草筐,逃之夭夭。
吉光军到电机房下的闸塘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他看见水泵下的几道吸水洞孔上的栅栏,都被那几个割草的狂孩子掀出了洞槽,丢弃在闸塘里。不过还好,每一块栅栏都有一角暴露在水上。当日,他给附近地块的一个生产队长带了一封口信,让他熟悉的两个管水员,抓紧时间来抢修一下。
一名叫做大库的管水员先到一步,他是最先接到通知的。
吉光军伸手抓起地上早已准备好的塑料绳索,对大库说:“你脱下衣服,游进水中,我把绳子这头扔给你,我自然能够拽来它,将这铁栅栏落进原位的闸槽子里。”
大库眼瞪水面说:“我才不下去呢!”
吉光军说:“那么,我脱衣下水扣绳子,你负责在上面拽绳子,也行的。”
大库说:“老东西,人还没有来齐,不急,等一等也不迟。”
吉光军向大库敬上一支“飞马”香烟,开玩笑说:“小东西,我的话你不听,改日,你来叫我开机打水,我也会不理你。”
大库点上烟,使劲咽进一口,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咽在腹腔里,运一气,这才紧闭嘴巴,从两个鼻孔里喷发出烟雾来,面上露出津津乐道的样子说:“你敢不打水?哈,还是开除料!”
吉光军高兴说:“可惜你当不了领导人的家啊!”
大库哼一声说:“你只当了三天兵,连鸭绿江都没有过去,就逃回来了,你有什么能耐?我凭什么听你的?我想干就干,不干,你管不着的。”
吉光军坚信说:“你不听我的,有人听我的!”
大库看定面前渠道上穿行林间小路而来的人说:“汪兴泉来了,他会听你的!”
汪兴泉匆匆忙忙来到这里,他立刻阻止动手脱衣服的吉光军说:“哪能叫老吉下水呀,让我等青年人来吧!”
不等吉光军同意,汪兴泉扔下扛在肩头的铁锨,争先脱下了衣衫,走下了闸塘。
一只花鲢囎的一声高高串出水面,迎着太阳一闪身,它凌空翻了一个跟当,表示一下欢迎的姿势,然后穿入水中一团水浪草下藏其身来。
收完五月之后,鲁兰河两岸的十几座排灌站接到上级气象部门的通知,在即将到来的夏秋之交,山东南部,江苏北部,将遇到一场特大暴雨,请各地提前做好防范工作。庄稼人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不相信的人,认为是上级政府给下级民众上的紧箍咒,做到有备无患。
阳历8月11日——8月14日,一场暴风骤雨从天而降,天黑如盘,瓢浇碗点的雨水下了四天四夜依旧没有停下。14日上午,几声霹雳落地,暴风雨更加猛烈,四天的降雨量达到三百五十公厘,鲁兰河两岸的十几座排灌站,所有水泵一齐开动排水也无济于事。
张支书正在葫芦圩排灌站北面的大堤上,与几名社员值班,转眼间田里的水位急剧上涨起来,人们正疑惑时,一名身强力壮的社员慌慌忙忙跑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张支书说:“不好啦,村后围岭河渠堤被人扒开了一条缺口,岭上的几个村庄的洪水一齐向葫芦圩汹涌而来!”
张支书问:“是谁扒开的?”
那个社员回答道:“有人说是大库扒开的,他家住在村后,水进了家中……”
张支书又问那个社员说:“你看没看见朱大队长?”
那个社员简明回答道:“没有。”
张支书说:“这个人失踪了四天,到底去了哪儿?”张支书立即进入电机房,向吉光军交代一下工作,只留下一名电工和汪兴泉两人,协助吉光军在排灌站上工作,自己率领一帮干群,奔赴围岭河渠堤缺口地点,抗洪排涝。
张支书离去之后,吉光军走出电机房,来到鲁兰河堤内测擦看水情,风此刻停了,雨小了一些,但是河畔里的水还继续缓慢上升着。他回向电机房,脚步刚刚踏上大堤顶端,耳畔忽然隐约听得见大河北边——杨家闸排灌站传来的电机声很不稳定,他快马跑进电机房,对留下值班的电工孙大凯说:“小孙,我现在要渡过鲁兰河,去对面杨家闸一趟,他们电机房里的两台大水磨机组里的其中一台,即将发生故障。”
汪兴泉说:“老吉同志,面对鲁兰河淌二百多米宽的水面,深不够底,浪大流急,你怎么过得去呢?还是让我去一趟吧!”
“你去?”吉光军微笑一下说:“这事儿不妥的,这是我的事啊!”他嘴里说着,已经奔出电机房,汪兴泉与电工孙大凯尾随吉光军身后,追到渠堤上,二人双双紧握吉光军的手说:“老吉,多保重,祝愿你勇往直前,凯旋归来!”
吉光军脱下上衣,走到水边,向二人挥挥手,说:“再见!”
二人向北方伫立着,直到看不见吉光军在风雨中与惊涛骇浪搏击的身影,这才回转电机房。
吉光军渡过鲁兰河畔的滔滔洪水,他浑身水湿地上了岸堤,经过一块漫了水的菜地,一把推开杨家闸电机房的门户,只见电工小陆正与朱世勤下象棋,二人惊愕地抬起头,一脸茫然。
吉光军手指自己面前的这台大水磨排水泵,说:“这台水泵马上就要出故障的。”
小陆疑虑着说:“何以见得?”
吉光军说:“我敢担保,它内里的三角环已经松动。”
小陆停下电机。他一边与吉光军拆着电机外壳,一边手指朱世勤,向吉光军作着解释:“老朱他是我的老表,几天前来我家喝我儿子的结婚喜酒,被雨短留在此地,没有捞到回家,这事情有可原,事后我再向你们村支书作解释吧!”
小陆和吉光军相互配合,很快打开电机外壳,机体上的三角环果然松动了。二人迅速将三角环紧好,三花两绕修好了电机,让两台电机又正常运转排水了。
朱世勤向吉光军翘起大拇指,一边夸赞,一边下保证:“等到洪水过去,我们大队部要写一份报告,针对吉光军在抗洪排涝中的英勇表现,报经上级水利部门请功。”
吉光军摆摆手说:“这是一个农电工的应尽职责,不值得一提的。”
朱世勤向吉光军说:“家中的抗洪情况如何?”
吉光军气愤说:“洪水漫上居住在靠近围岭河近处的几家人,大库扒开了围岭河……”
朱世勤一听,他拍腚暴跳而起说:“我要赶快回家,出大事了,可是我一点不知道,该死的!”他一把抓住吉光军的手,冲出电机房。
小陆一手抓过酒瓶,阻止说:“表哥别激动,就算你能够过得去,老吉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样再游过去,是要出人命的……不行!让我想想办法……”
吉光军眺望鲁兰河上游,手指一支在水面上打捞浮财的小木船,说:“我们有希望啦,你看那儿飘来了一只船!”
二人相继接过小陆递过来的酒瓶,每人饮了一大口壮行酒,同时肩并肩,一边招呼,一边向着小木船行来的方向横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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