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真】母子情(散文)
我属兔,从小就不好养。母亲说,别人的孩子生下来俱都哇哇大哭,而你却沉默无声,医生那样拍打,你却依旧不出一声,于是,只好把你送进了保温箱。
关于我的出生,还有一段有趣的经历,这件事是母亲在我成亲之后才说出来的。她说:“先前都不敢说。”我们就问为何?母亲笑着对我说道,“在你出生的头天,我做了梦,梦见一个披袈裟的和尚,还向我施礼哩。便以为你就是那和尚投生,故不敢说,只怕你长大了找不到老婆。”
我闻言大笑。这才知道自己是得道高僧转世呀!也在此时才明白,为何在我家的户口簿上,我那时那么小,却长期“占据”着户主的位子。这位子,是在我六岁时被一个户籍警“推翻”的。那时,他上门来查户口,核对了父亲,又核对了母亲,还有我妹、我弟,末了就问,还有这位蔡老先生呢?只问得我父母一脸懵逼。后来终于明白,便将我真实身份抖了出来。闻言,户籍警干笑,直言道:“少见,真的少见!”
于是,为了此事,母亲专门“咨询”了我的保姆,保姆很激愤,她说:“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将他立为户主呀!他那么小,会折寿的。”
听了她的话,母亲的脸吓得像电焊光一样的白,当天就去派出所“改正了错误”。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非常偏爱我的。那时,在我们兄妹三人中,只有我才能享受每天一瓶牛奶的待遇。在街坊的另一头,有个牛奶站,花上八块钱就能订三十瓶鲜奶,一天一瓶,自己拿奶票去取。奶票上用蓝色印章盖印着当天日期,有时忘了,也可隔日取,但要同管奶的太婆说几句好话才行。
我喝奶,但却很少去取奶。取奶的任务基本上是由我妹、我弟完成的。对此,他们或多或少是有怨言的。母亲就给解释,她说:“你哥底子薄,身体差,你们要让着他些。”
许多年后,我才感慨当时怎就那么“理所当然”。甚至,当他们忘了给我取奶,而受到母亲责骂时,我还在一旁幸灾乐祸。
我曾经认为,我和母亲的感情是从无数次进出医院而建立起来的。那时,父亲经常外出工作,家里的事几乎都落在母亲身上,有时晚上,我一睡醒来,还听见母亲在搓洗衣物。她那么累了,而我的身体却极不争气。我一生病,小的时候,她是抱;大了些,她就背。厂里的医院自不必说,光是远在汉口的儿童医院,门槛都被我们母子踩低了三寸。
小时候,不知何缘故,我总爱流鼻血,有一回,不光流血,还吐血。母亲把我送去医院,医生当即就给下了病危通知单。当时,有个来医院瞧病的老太太叹息说,可惜啦,养这么大。一句话,勾得我母亲失声痛哭。如今,每每想起母亲,耳边就会盘旋她那时的哭声,悲凉、凄惨。我想,可能正是她的哭声感动了上苍,我才得以获得重生。
在我们家,最耗钱的就是我,母亲的工资几乎都用在了我身上。至我大病出院,母亲几乎“报复”性的给我买营养品,什么炼乳、白魚干油、蜂蜜,甚至还买了人参。人参没能吃,又是保姆说,人参是大补,小孩受不起。
嗳,本来我家可以过得不错的,都是因为我。
当时,我父亲工资近六十元,母亲三十八块三,这样的收入是不会过得太窘,可我家总是入不敷出,常常是向我的保姆奶奶借钱生活的。
我知道,生活得这样,除了我的原因,还有的就是我的亲舅舅。我得外祖母去世早,外祖父又有了新的家室、新的孩子。那么,抚养舅舅的任务基本上就落在我母亲一人头上。母亲参加工作时才十八岁,那时舅舅已经跟着她了,她比他大八岁,他就与她一起住厂单身宿舍。三年的“自然灾害”,母亲自己去郊区挖野菜度日,却把口粮省下来给舅舅吃。后来,舅舅有了家口,母亲还在不停地接济他们。好在父亲并不计较这些,他总是由着她。然而,我却计较。每每这时,母亲总是教育我不要轻视乡下人,不要“欺穷”。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打过我,甚至连骂都没有。但凡我犯了错误,她总是进行旁敲侧击,讲一段与我错误相似的故事,然后就讲故事的坏人被警察捉去了等等。当然,这种故事,我听她听过不下十几回,而且每回都不一样。最重的一回错误是我把邻家的孩子打破了头,几乎破伤风。母亲花四十元,给他注射了从日本进口的针剂。那回,母亲没跟我讲故事,只是有一个星期没理睬我。我那时还在庆幸哩,亏得我父亲不在家,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我感谢母亲的不打之恩,同时也在心里想着怎样报答她。
记得我七岁那年,父亲开车出车祸翻进沟港里,母亲要上班,还要去医院照顾父亲,那时,她已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我瞧在眼里,痛在心里,主动承担起家务。在那时,我学会了洗衣、做饭。而且还成功地用母亲仅剩的六元钱过完了整整一个月。
转眼到了我十八岁,那时的工作是很难找的。为了替母亲分担负担,我报名参加了市里许多年才开始的招工考试,目的是想把名额让出来。彼时兴“顶职”,如果自己解决了工作问题,妹妹和弟弟到时就可顶替退休的父母进厂了。
我去考试的那天凌晨,母亲很早就起了床,我听得见她在厨房里窸窸窣窣,不知在干嘛。
待我起床,只见饭桌上的碗里飘着两枚糖水荷包蛋。
母亲笑着对我说:“吃了它。”
我说:“一大早的,不想吃。”
母亲说:“一定要吃。”
犟了几回,我终于还是吃了。但猜不破她为何那么坚持。我下楼时,蓦地发现母亲在虚开的门缝里瞅着我。那时,她的眼里是噙着泪水的,仿佛我这是去远行。
后来,我考中了,母亲喜不自禁,甚至还吹嘘她给我吃蛋吃得正确。我就问考试与那蛋有何关联?母亲就笑道:“蛋是两个圈,你写字的笔是1,1加两个圈不就是100分么。”
我的娘,她真能联想。
人嘛,就是这样,于越亲的人,就总是担心她会出事。有一回,母亲就出了事。她大病了一场,病得几乎要死。我就想:她死了,我该怎么办?于是,就在心里祷告:若是母亲无事,我宁愿减十年寿命。说也巧,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个穿黑衣的男子拉扯着母亲要带她走,我冲上去杀了他们。末了就有一群追杀我,我就拼命跑,跑着,跑着,忽见路边电线杆上靠着一个人,一个穿绿军装的干部模样的人,我扑上去就抱住了他。追我的人看见了他,吓得都惊散了。
至我做了这个梦,母亲的病居然就好了。某日,我去归元寺抽签,解签的和尚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报答你母亲。
如今,母亲已八十有二,除了有些老年病,精神还不错。而我呢,微信瞧多了,总喜欢把自己的这里疼、那里痒往大病上套,而且嘴巴不好,去瞧母亲时,常常把这些对她说,母亲听了,除叮嘱我去医院检查,还现身说法,我说身上有什么毛病,她一定会说她也有这毛病,并说自己不是活得好好的。母亲最让我宽心的话就是:“你小时候把病都害完了,病,再也不会来找你的。”
就在昨天,她还打电话给我,她说:“让你去医院检查,你去了吗?”
闻言,我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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