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新梁祝传(中篇小说)
这件事,她是亲自听曹明仁的妈妈跟自己的妈妈当面开过这种玩笑。玩笑毕竟是玩笑,怎能当真。纸写笔载了,有的人还不认呢?新社会这么多年了,早已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即使还有那沿承封建文化礼教的父母过早包办儿女的婚事,随着男孩女孩年龄的长大,知识的增多,选择的自由,婚姻不确定的变数,也是肯定的。
十三岁秀云懂事早,能想很多问题了,但小镇人、街坊邻里人、粗俗者,好事者不少,人家要嚼舌根,要捕风捉影,你能怎么样,能去将人嘴封了么?心态放宽些,自己注意些,让事实去证明,谣言便不攻自破。但女孩一般都比男孩发育早,生性活泼又心高气傲,对儿女之事也有了蒙胧之感的怀春少女梅秀云,对两小无猜经常在一起的好同学确也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中转,她还不能把它叫着什么?太朦胧了,太神奇了,他那儿怎么就有了股子对她的引力。
双方大人的敏感,好在母亲挑明了自己的态度,好在自己神清气定,学生呢,扯这种事的大人肯定是快嘴婆那样的为愿多生是非的极个别人,绝大多数人是不会信的,梅秀云便也就不在乎个别人在背后的说长道短,说个还未成年的少年的事也太没水平了吧!她又想起父亲梅自力曾对她和两个姐姐说过的,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呢,他说这是增广贤文里的话,说的是生活的真理,他一生就是这样对待社会闲言碎语的,尽管他的为人有不少缺点毛病在政治运动里也有错误做人的那根底线没断裂过。梅秀云当时想自己还小,将来长大成人后,只要行得稳,坐得正,在人际关系里就能理清一条不被搅乱的纱路。
倒是妈妈与快嘴婆说到这大柳塘的风水,与她家这些年来的发财、顺利有因果关系,使她有了兴趣,小小年纪的她想,真是吗?她想起每年过大年时,从祖父在世时开始到后来父亲秉承,每年大年初一,父亲在用香烛贡品祭祖时总忘不了要去塘拜水神,难道真有冥冥之数。她毕竟也读了中学了,学了点哲学知识了。她宁可相信妈妈说的,只求伴着国家的稳定好政策衣食无忧,她也不要当过去的千金小姐,聚那么多财,能一家人和和睦睦,顺顺利利无病无灾过日子最好。自己将来能考个好大学,找到一份理想的社会工作就成。白马王子嘛,交由命运定吧!梅秀云心里憧憬起来,还带着点宿命的色彩。
秋风不愿吹开不成熟的信息,痴情的曹明仁迎着希望与美好走去,他更憧憬着,甜甜的咽着唾沫笑出了声。隔床的同学也从外回来刚睡下,“曹明仁,你笑什么,遇了什么美事儿?”继续漫游的曹明仁自然没有理他……
六
梅妈妈说过那篇求平安和顺的话后,她家又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过了好几年,而且曹明仁和秀云顺顺利利在县重点中学读完了高中,参加高考时,都以高分考上了重点本科。曹明仁选的是工科,她学的是经济类专业。这一年正是世纪末与迎接新世纪到来的前夕之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口号到处唱得很响,柳塘镇的党政教育部门也相当重视,几个当家人一商量,大张旗鼓地进行了一番宣传,满镇张贴标语,开着宣传车,大喇叭还在城乡喊了几天,向他们学习!镇长还拿出专项资金为他们等六个同时上了本科线的学生在镇政府招待所举办了升学宴,当场每人奖励一万元不等。梅秀云与曹明仁都获得了一万元的奖励。柳塘镇的企业发展壮大了,尤水产特种养殖搞得好,镇长可有钱壮胆说话了,让老百姓不小瞧了。他公开说谁家出了大学生他都重奖!
考上了大学的莘莘学子们,知识上了台阶,人也长大了,心也长大了。对梅秀云有朦胧儿女之情并经大人挑明说破的曹明仁,害羞回避了一段时间后,一进入高二便大胆向梅秀云追来,通过学习做课题搞活动,频频与她接触,暗的、明的示意,甚至挑逗,梅秀云佯装不知,或者干脆不理,尽管梅秀云在众多男同学中,对聪明帅气从小一起长大的曹明仁有好感,十三四岁时就生出过同样朦胧的,但她不敢定位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烦人内心感觉,当曹明仁不掩锋芒,变得放肆起来时,她便会烦得公开说,把心放正些,今后少来这套,好好对学业用功,我们年轻,还只是同学,请你放明白些。
秀云冷艳的性格便从这时候变得明了起来,但就是这个“还”字,勾画得曹明仁更加想入非非了,去掉“还”字,不就不只是同学了么?他以为梅秀云已暗示着什么?他下定决心,上大学也要与梅秀云在同一学校,不在同一学校,也要在同一城市。进入高三后,他在暗中追她的同时,关注着她填报志愿的情况,当他因她考上了京都的一所大学上了分数线后,而梅秀云只上了省重点本科时,便降格以求,悄悄改到省内的一所工科院校的,这就是曹明仁为追梅秀云学唐伯虎乔装为奴打入华府的心机。
对于女儿的表现,作为父亲的梅自力显得较为满意,儿女之情他虽不甚明了,但觉得女儿是稳重的,能把持住青春期的心力的,对于镇政府的公开奖励,梅自力很激动很感慨。那年,女儿和他一起参加了镇里的学子宴,并领回奖金后,在电视荧屏前对秀云说:“你们这辈青年真是幸福啊!一定要集中精力好好上学,毕业后,好好报答国家人民。”
忽然他说到儿女之情,他说,“情为何物,你们年轻人,还不真懂,那是责任,那是道义,那是良心,一是绝对不可以轻率的,你要给我警惕那个曹家小子,如果在学校有什么不入耳的言语让我听到了,当心我怎么收拾你。”
秀云便说:“爹,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呀?女儿是那号人吗?”
梅自力说,“能让我放心最好,爹爹是提醒你,上大学了,不在父母身边了,独立了,全靠自己照顾自己,终身大事,当需要面对为之选择,对必须看准有所值,才能言爱!爹一生不想打败仗,不服软的,他曹家现在神气了,我不妒忌他,但我也不会服他就是。”
说着他连连咳了几声,脸都红了,可能是在学子宴上在恭贺声中多喝了几杯酒,话也显得多起来,他说:“宴会上我和‘老右派’曹高打了赌,过去的事过去了,不提了,咱老家伙虽身体不如前了,还可以在这竞争的时代比一比。”
他比曹高年轻四五岁,自认为底气还蛮足,当时在场的人,也都知道是酒后言语,也不把他们的话当数。曹高已知道他的身体患有严重的糖尿病,烟抽得厉害,常没精神,虽比自己年轻几岁,高兴强打精神喝了两杯酒,见他打赌要与自己比知道是这几年,自己翻身跑到他这“领导”前面去了,心不服,便举杯到他面前有意笑说:“梅主任,儿女们争气,让他们去比吧!我嘛,老弟,在柳塘镇早就是你的手下败将罗!”梅自力便哈哈大笑,“量你也比不赢。”急得秀云当时要哭,觉得父亲有些丢人似的,曹明仁也有些尴尬。只说,人心真难老。他看出梅自力原先伟岸的身子,因长年低头木工劳作,开始驼背了。
那天,梅自力边说边继续咳嗽且是阵咳,但他还要点燃烟继续抽,梅嫂便在一旁把他的烟掐灭:“抽抽抽,还要不要命啦!”梅自力便说:“他娘,你就让我抽了这支吧!我一生为了这个家,不嫖不赌,酒也极少喝,在柳塘镇,打解放到如今,像我这种人有几个,她娘,我不是吹出来的啊!今天是高兴,别人又劝贺才端了杯的,就这抽烟的爱好,你都反对一辈子了。我三丫头今天考上了大学,受了政府的奖励,我心里高兴啊!想我梅自力,十一岁跟秀云她爷爷学艺做圆木,后开起了加工坊,虽然是父子,也不易啊。旧社会,靠手艺讨吃,到处是关啊,光应付国民党的保丁、税费就应付不过来。我兄弟姐妹多,我是老大,还要抽空帮奶奶做好多家务呢!你15岁做童养媳,从外乡来到我们家,你也知道了不少嘛!”说着梅自力又一阵咳起。
梅母则悄悄抹起泪来。把这天最开心的秀云弄得心里酸楚,阻止说:“您甭说了,甭忆苦了,我会记住您对我说的话的!会好好读书用功的!倒是你身体要紧,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老拖着别耽误了,姐姐都回家说过好多遍了,可你就是不听,我到九月份就开学走了,家里就剩下你和妈妈了,一定要听妈妈的劝,保重身体,少操劳少操心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啊,烟抽多了,损害气管和肺啊!”
梅自力见女儿掏心掏肝地劝父亲,噙着泪说:“乖女儿,爸爸听你的话。”
梅自力因心中暗暗与曹高还较着劲,不想输得太多,既然是搞市场经济,别人会赚会发,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有机会他要抓住发一把。第二年秋的一天,他到县里去有事,经人介绍认识了外地一个贩卖木材的大商人,声称有上等好圆木。梅自力正要货,自己用一些,转手差价大,见手续全齐,便与之签订了30万元的购销合同,数量很大,预付了订金百分之七十,对方答应一日内发货。一月期到,说是马上就发,正在装运,又过了些时日,不见有货发来又打电话去催问,都无人接电话了,询问当地说没有此单位和此人,梅自力方知上当。他气得唉声叹气,血往上涌,气往下坠,吐了几口血,他有苦难言。他强打精神,撑着,生怕人家尤曹家人知道,他一世强人,竟被人欺骗,上了如此大当。生平头次啊!幸亏,梅嫂贤良,见他那一段时间郁闷,坐下就抽烟长叹短叹,逼问出原因后,她没怨怪丈夫,怕女人加劲,使他身体更垮得快。只说“退财折灾,退财折灾!”更不敢把丈夫上当的事告诉子女,怕她们责怪父亲不安分,不老练。
七
一年后。
梅秀云的功课日渐上紧,费用也逐月增多。
父亲梅自力的身体则日渐走下坡,不得不经常卧床休息。一天梅母没法,把两个大女儿女婿找来,不得不把梅自力上当受骗一事,因心病加了他的病情,如实说出,气得晚辈们大眼瞪小眼,见父亲病重又不便埋怨发作,只得赶紧催他去大医院诊治,梅母也力促。
梅自力也知道,这次的打击,使他的身体垮得太快了,病来的深重,他愿意去看医生,但他又不会全依她们,他不愿去大医院。他甚至说:“医生用手术刀杀人还厉害些,”又说:“人吃五谷杂粮,干了一辈子重活老了,哪能还像年轻时打得虎死,去县里看看就行了。人如同机器,大毛病才大检修,小毛病就小检修嘛!”他还以为女儿女婿们还不知他上当受骗的事。
仍然强自保持乐观通达的精神,大女儿便说,“也好,大医院费用更高,又无熟人。这县人民医院的一个副院长是我的同学,让他先做全面检查,需要住院就住院好好治一段时间。行,就这么的了!”
梅自力经县人民医院检查,没说有大的问题。只是说糖尿病确实有,不严重,气管肺部有些阴影炎症,要注意少抽烟,喝酒。糖尿病在国内也比较普遍,尚无根治特效药,自己多注意饮食,按时吃药就会好的。梅自力生性豪气、乐观,他说:“讲了不必大惊小怪的,一台机器磨损了数十年了,哪能不坏些零配件的。”他便抓了点药,急着要回家,他惦记着他的生意呢。
虽然几个加工厂在交与手下人经营管理,自己只是常去过问一下,总是比人不在强,但医院的门真是进不得,梅自力一个六十多岁的人,查出了肺部有了阴影炎症,医生建议还是治疗一段时间为好,家人当然更希望他能安下心来治疗,就此把烟戒了。梅自力坚持无效,于是,由梅母陪护,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住院期间,在县里的曹高和他二儿子还去看了他,安慰了他。
使他惭愧说:“我信命了,你父子是能笑到最后的命!”
曹高说:“谁敢说不生病,安心养吧,会好起来的!”待精神、食欲都基本恢复正常后,才回了家,但年前,上当受骗的事总让他心不甘,晚上做梦都常与人打官司,郁闷时,于是又一支接一支地抽起烟来。咳嗽时,背也显得更加弯了。
梅自力住院的时候,家里没把情况跟在校的梅秀云说:“她是学生,不能影响她!”梅自力阻止欲通知其妹妹的大女儿说。在校的梅秀云在干什么呢!已放暑假了,与同学们游玩去了么?不是,她与几个同学相邀一处组成志愿者去了一偏远贫困山区搞社会调查,体验农民生活去了,曹明仁也一同去了。
父亲住了院还吐了血的消息待她回校后才知道。她伤心落泪了一晚,怨妈妈和姐姐怎么不告诉她,姐姐便做解释,她才没深怪。“幸亏,没有大事,没有遗憾!不然,两个姐姐的解释是不管用的。父亲不让通知,你们就真不通知啦!”
曹明仁消息灵,赶到秀云的学校来劝她:“说吉人自有天佑,小病那能奈何我梅叔叔呢?”
秀云笑骂说:“马屁精,你还有什么好听的辞。”说得想讨好的曹明仁未敢再多言。只是尴尬地站一边看着她搓手,嘿嘿而笑,秀云便掩饰而乐,越笑,那朵美丽的出水芙蓉越长到他荡漾的心河里摇。
梅秀云利用长长的暑假做了些有意义的事情后,过两天准备回家看看爸爸妈妈,与亲人团聚些日子,这时的家里经济状况仍好,不用像有的贫困学子那样,要千方百计勤工俭学,搞家教挣钱弄学费、生活费,回家要多少,只要正当,父母都会给,都会给她打到银行的账上。曹明仁当然同样属这类无忧无虑的优越者,他的母亲对儿子的需求甚至有求必应,不问来由。这使曹明仁在同学中的优越感更强。只不敢在梅秀云面前显示。二人商量,把下乡的调查报告写好后,就一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