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神州】门缝里的眼睛(小说)
眼看绝望渐渐逼进。就在这时,外面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一个人,忻媛立刻意识到是孙亮,因为只有他有钥匙,于是精神一振,赶紧朝外面大声喊叫:“孙亮,快,快来救我。”
来者正是孙亮,他是来寻找东西的,当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女房东的呼喊,顿时吓了一跳,头脑一片茫然,结结巴巴地问:“救……救你?你上厕所,我救……救你?”
“我洗澡时不小心摔倒了,爬不起来了。”忻媛痛苦道。
“你是不是又挖个坑,想让我往里跳?”孙亮冷笑道。
“小孙,不!孙师傅,原先是我不对,可我这回真没说谎,你快来救我吧!?”忻媛带着哭腔乞求。
听女房东这么一说,孙亮放下了警惕,问:“那你穿衣服了吗?”
“没有。”
“没有,我怎么进来?说得清楚吗?”
“求求你,快进来吧!我都快冻死了。”
孙亮这才没犹豫,立即踢开卫生间门,朝里面一探,嗬,果然看见女房东仰面倒在卫生间一角,光着身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唯有一条秋裤遮挡着小腹。他感到辣眼,下意识地转过身,然后迅速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扔给忻媛:“你将大衣反穿,我再将你抱起来。”
忻媛哆嗦着,艰难地将双手,慢慢地套进了军大衣的袖子里。
“好了没有?”孙亮问。
“好……好了。”忻媛龇着牙。
孙亮立刻转身,缓缓地将忻媛抱了起来。然而,当他将她身体扶直时,她突然大叫起来:
“哎呀,不行,疼死我了。”
“你脚受伤了?”孙亮疑惑。
“是,抱我到床上去,脚不能碰地,疼。”
于是,孙亮赶紧将她重新抱起,来到卧室,慢慢地放在了床上,然后,又将一条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军大衣连着被子,忻媛冻僵的身子总算起了热量,四肢不再打颤,但左脚踝仍疼得厉害,嘴里忍不住直哼哼。她眯着眼睛,看着欲走未走、犹豫不决的孙亮,喃喃道:“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现,今天我真要冻死了。”
“谢倒不必了,我只是赶巧。如果没啥事情,我得找一下我的东西了。”孙亮一脸的漠然。
“你东西落这儿了?”
“一本书。”
“书等会儿找,你先给我打个120好吗?”忻媛说。
“你要叫救护车?有这么严重吗?”孙亮困惑。
“左脚踝疼痛厉害,受不了。”
“你将脚伸出来,让我瞧瞧。”
忻媛立刻伸出了左脚。孙亮仔细察看,脚踝肿得像个包子,确实伤得不轻,看来是需要送医院。因此,他赶紧掏出了手机。
在等救护车之际,忻媛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客厅找书的孙亮问道:“你这几天搬哪儿了?”
“我能搬哪儿?还不是暂住在这楼顶的机房里。”孙亮没好气地回答。
“机房间这么冷,噪音又大,你……吃得消?”忻媛惊讶。
“吃不消又能怎样?总比看别人脸色要强。”孙亮话里有话。
忻媛有些窘,忙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脖子底下那道伤疤,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关心这来了?实话告诉你,这是我过去打架,被刀划伤的,怎样,你满意了吧?”孙亮粗声粗气道。
忻媛一听,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五
医院里的条件,显然比自己那间出租屋好多了,不但有专门的护工伺候,而且单独住,没人打扰。忻媛在里面足足呆了半个月才出院。倒不是她舍不得离开,而是一方面伤病的缘故,另方面疫情隔离被中断,得重头开始。
那天,救护车将她送到医院时,不仅查出左脚踝扭伤,而且因受冻时间过长闹起了腹泻,她挂了两天盐水才止住。
孙亮没来。他自然不会来,因为防疫隔离不允许,且他还是个男人,不方便。尽管这样,忻媛对他还是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的救助,她或许伤病更严重,后果不堪设想。
办好出院手续,忻媛跟着前来接她的父亲走了。正欲离开医院,忽然,一个矮个子圆脸的女保洁工匆匆朝她赶来。忻媛认识,她姓王,是给隔离病区打扫卫生的,尽管交往不多。
“小王,你有事吗?”忻媛怔怔地问。
“忻老师,你放在床底下的那件军大衣,还要不要?”
“军大衣?嗯……”忻媛犹豫了下,说,“不要了,你们处理吧!”
“那行,我拿回去洗洗,给我老公穿,他原先的一件给弄丢了。”小王笑笑。
“你们外地人,怎么都喜欢穿这玩意?”忻媛随口问。
“经济实惠呗!穿在身上暖和,晚上还能当小被子用。”小王又笑笑。
忻媛皱了下眉头,撑着双拐往前缓行。
“哎,你怎么随便将军大衣给扔了呢?这可是救你命的东西。”父亲不解。
“我总不能将这么脏的大衣带回家吧?再说,即使我还给孙亮,他也不会要。这么破的玩意,能值几个钱?”忻媛白了父亲一眼。
“人家救了你,总不能倒贴钱吧?”父亲颇有微词。
“这我知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回去就联系他。”忻媛嘀咕着。
“孙亮长得怎样?你和他能不能……”父亲用手指作了拉勾状。
忻媛明白父亲是啥意思,她鼻子嗤了下:“你呀!拎到篮里就是菜,也不看看这菜怎样?”
“不管怎样,人家是你救命恩人?”父亲眨着眼睛。
“那是两码事,再说人家早已结婚,你别瞎操心。”忻媛撇了撇嘴。
父亲哪知道女儿的心思?因为在忻媛眼里,尽管孙亮救过她,但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一个好端端的男人,怎么会跟别人打架斗殴?还落下那么长的疤痕?再说,社会上比孙亮优秀的男人多得是,他或许只是泥沙里一块可雕琢的璞玉罢了。
在医院外稍等了片刻,预约的出租车就来了。司机很热情,下车拉开门,让父女俩上车,又将物品放在了后备箱。正当司机上车准备起步离开,突然医院大门冲出来一个女人,朝出租车大声嚷嚷:
“哎,司机,等一下……”
司机没动,很纳闷地朝她望着。忻媛一看,认识,不就是刚才来讨军大衣的小王吗?她将玻璃窗往下摇了摇,纳闷地问:
“小王,还有啥事情?”
“弄了半天,原来你就是忻媛,你知道我是谁吗?”小王用手指着她,杏眼怒睁。
“你……你不就是保洁工小王吗?”
“呸!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孙亮的老婆。你作为一个幼儿园的老师,怎么可以说那样的话?你臊不臊?缺德不缺德……”小王脸涨得通红。
忻媛目瞪口呆,她张口结舌:“你……你是他……他老婆?”
“这需要冒充吗?我告诉你忻媛,孙亮当过3年兵,那件大衣是他复员带回来的,里面有他的编号……”
六
忻媛懵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孙亮老婆的斥责,让她如坠云雾,好半天才醒悟。她想下车给小王赔个不是,可小王不原谅她,并愤慨地拂袖而去,让她脸色红一块白一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幸亏父亲几番劝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才找回点面子,但心情已跌落至冰点。
几天后,恢复正常上班和生活,忻媛心情才有所好转,但她并没有忘记孙亮。她早想好如何感谢孙亮的事情:退给他一个月的房租,再让他继续租用那套房子。她为此特地去老房子找过他,可物业公司的人说,他解禁的第二天就从机房搬走了,搬哪儿不清楚。她想硬着头皮再去医院找一下小王问问,可一想到那天小王当众的斥责,她心有余悸,没了勇气。
到哪儿去寻找孙亮呢?忻媛还真没方向,因为她根本没留孙亮的手机号码。她真后悔当时只顾自己,冷落了孙亮。之后,忻媛又试着打了原租客老周的手机,对方居然停机,这下让她彻底没戏可唱。
看来,孙亮是暂时没法寻找了,但房屋可以继续出租呀!于是忻媛又重新找了下家。新来的租客,是在浦江工作的姐妹俩,她很放心,并主动降低了些租金。租客搬来的那天,由于她脚伤尚未痊愈,只好请父亲替代前去。父亲还算争气,没在租房里喝酒,也没与姐妹俩发生啥不愉快的事情,很顺利地将房屋交接一事办妥。忻媛很高兴,亲自下厨,弄了几个下酒菜犒赏父亲,父亲乐得都找不着北。
一切安排妥当,忻媛才放下心来。晚上,她靠着枕头,又惦起如何找到孙亮一事,不由得思绪万千。没多时,搁在电脑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她赶紧下床接听。她本以为是孙亮来的电话,但一听,却是新房客女孩来的电话。
“有啥事情吗?”忻媛温和地问。
“房东姐姐,是这样,我们在客厅的沙发底下,发现几本旧杂志,还要不要了?”其中一位女孩问。
“旧杂志?”忻媛心想,大概是自己过去看的时候落下的,都过期了还要它干啥?所以她没多想,脱口而出,“不要了,你们处理掉吧!”
仅仅过了几分钟,房客又打来电话:“房东姐姐,杂志里还夹着一本证书,昨办?”
“证书?谁的证书?”忻媛有些发懵。
“一个名叫孙亮的。”
“是吗?你赶快拍一张照片发来,让我看看。”忻媛振奋起来。
很快,女孩将那证书的照片发了过来,忻媛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本证书非同一般,竟是某省颁发的见义勇为证书。只见上面写着:
“在1203缉毒大案中,孙亮同志表现突出,特授予2016年省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荣誉称号,以资鼓励。”
此刻,联想起那件军大衣,还有孙亮脖子底下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忻媛啥都明白了,愧疚不安顿时攫住了她的心。她决定明天一定去一趟医院,找一下孙亮的妻子小王,无论她骂我打我,我全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