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州】桃子的谱系(散文诗外一章)
◎桃子的谱系
刀的锋刃不易越过,譬如这场梅雨。邻居家的小脆桃在枝上摇摇,今天落几个,明天落几个。
在我的谱系中,除了小脆桃就是水蜜桃,前者是小家碧玉,后者来自宫廷。或者说贵妃吧。不避让丰沛,不逃脱厚眷,水蜜桃,以阳山的最好。
一个女人长到了三十岁,她将爱更丰润的桃子,她的口唇和腰身,进入一种熟甜。而外在的白的红的果皮,依然透着毛茸茸的性感。
回去到十七八岁的青涩,是一种未熟透的青皮桃子。将熟而未熟。它的清脆恰如脆生生的清白眼仁,它有微微的甜,微微的涩,恰如一个手脚长长身量瘦瘦的姑娘走在大地上。
我偏爱脆脆的桃,却也有一种难以靠近的羞怯与哀伤。爱它逐渐丰润起来的身子,是对懂得最好的奖赏。她的勇猛,甜蜜,战胜少时的懦弱,成为晶莹里的果实。
我亦脱不开水蜜桃狂浪般的蜜涌,恰如中年习惯过一种安静、丰富的生活。它的热情与婉约,足以融化舌尖、喉管,直到对肠胃的妥帖安抚。
少年时敏感的味蕾,难以越过脆桃苦与甜体内的芳香。一个桃子,熟透成水蜜桃中最温柔敦厚的一枚,就像大地完全接住了天空的雨水。
◎守村人
守村人是命定的孩子。他迎接村庄的四季,接引村庄高处的神明,他不通晓神示,却接纳了风雨深处所有的暗语。
守村人是谷物,植被,兽灵,山涧共同的子孙。是河水,树枝,石头,沙砾,羊群共同的护佑。是村庄,百姓,丰收,平安,祥和共同的符纸。
守村的天选之人,守村的被遗忘之人。年华在他的额头流过,爱情在他的眉间流过,金黄的谷物在他的脚趾间摩挲而过,村庄的起伏在他的呼吸之间。
每一个村庄都有一个守村人,他是村庄的安稳,他不创造繁华,但兜住宁静,他不车喧马疾十里桃花,但时刻震慑住最庄严的乡村图景。炊烟,黄土,日夜不息的溪流;鸡鸣,草绿,岁去年来的鸟鸣。
他又是一个失格的背景,那么虚,那么黯淡;那么稀疏,那么萧条。在兄弟,姐妹,左邻右舍,四邻八乡的现代生活图景中,他是未被疼爱的那个。在香艳,时尚,肌肤,嘴唇,热情,释放的语汇击打的现代文明中,他过早失去了青春。
大踏步攀援,登上山的高处,守村人在村庄的仰视中,失去心的感应。同龄人,务工者,红男绿女,都市新客,隔膜着你的布衣与风露寒暑。你已经与山和树木,和四百年来的村庄融为一体。而爬满苔藓的旧村,只成为都市新客俯视的理由。
于是你愈加离不开老屋,錾刻进青砖与灰瓦的肌理,指甲里嵌满泥土,连老榆树上的夏蚕都能背诵你的咳嗽。守村人,从此你与村庄的风通着音信,与水井上的月通着感应,村庄水土的清凉与苦咸一遍遍刻写你的基因。
守村人渐渐活成了图腾,没有悲哀与喜乐。回村的人悄悄看你一眼,又旋即移开。守村人渐渐成为大家口中的语焉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