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冤生孽结(小说)
李晓平和韩文滨是区小同学,也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小时候,他俩不是在韩家玩,就是去李家玩。虽然现在韩文滨回想起来,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但当时,他们凑在一起,头碰头,嘀嘀咕咕的,有说不完的话。消磨下来,就是一天半天。
韩文滨的爹,从部队复员回来,在海运公司客轮做轮机,专门跑上海,一趟要在海上跑二十四小时。在机器方面,他是个奇才,闷热糟杂的机舱里,他耳朵一听,就知道轮机哪里有问题。靠技术吃饭的人,在轮船上,受人尊重。他人缘很好,家乡这边,委托他带货的人越来越多,很辛苦。带得多了,就开始动脑筋给自己带。到上海时,找空余时间去南京路,买些紧俏物资带回来,赚个不多的差价,劳力兑伙食。韩文滨的娘在家,在照顾韩文滨兄妹俩同时,也开服装店赚些钱。
李晓平是那种很乖巧的性格,会察言观色,会说让大人开心的话,韩文滨的娘对他特别好,一见他就笑眯眯的。家里有小兄妹一口吃的,就有他的份儿。他几乎天天下巴搁在韩家桌上吃饭,时间一到,饭菜上桌,他就随韩文滨一起,不请自来,坐到桌边,捞起筷子吃饭。的确也是,天天在韩家混,又不是客人,有什么好客气的。韩爹上海回来轮休,从拎包掏出许多稀罕物,也分成三份,一人一份。韩爹性格内敛一些,见到李晓平,虽不至喜形于色,但对他也是青眼有加。谁都喜欢又稳重又会表达的孩子。
从韩家后门出去,拐弯处有条小河沟,是湖滨村和常沙村的分界线。刚开始,晓平文滨勾肩搭背绕道走,长大了,一迈腿就能跳过去。后来邻居都开始做生意,有了些钱,就联合起来造房子。这条泄洪沟被填平,他们来往就更通畅。
李晓平他爹,是竹殿大队会计,很会经营。后来一路做到竹殿村支书。李晓平头脑灵活,随他爹,特别会来事,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人爱笑,嘴巴会说,人又长得憨厚,没有人不相信他。
李晓平和韩文滨的关系,好到连韩文滨十七岁时去相亲,都是李晓平陪他去的。女方顾繁荣很漂亮,眼睛小了点,但胜在皮肤白,他一眼就看中了。婚后,顾繁荣问:“你就像是李晓平的跟班。是不是你娶我,也听了他的意见?”
“当然了。难道你叫他做我的跟班?笑话。他说话有道理,不听他的听谁的?凭我这包头鱼脑袋,哪里能做得了他的主,我对他言听计从才是真的。宁给能干的人背雨伞,不给懵的人做主张。指的就是我这种人。”
他俩都不是读书的料,都考不上高中。韩文滨干脆歇了学,也不复读,回家跟邻居叔叔去贩塑料粒子。走了几趟,跟大货回来,坐在大货车背上,穿着棉衣毛衣,根本不顶用,拿张塑料布披在身上,在狂风中稀里哗啦响。寒风刺骨,鼻子都会冻掉。母亲天天晚上在阶前头站着等待,没看见儿子的身影,坚决不回家休息。
后来韩文滨实在吃不了这种苦,就在家安了五台冲床,雇了五六个工人,做自行车支架,那种大架的自行车,适合在乡村泥路驮货用。
李晓平在家歇着,摸不着业,韩文滨邀请他一起合作。他为人谨慎,不肯加入。他很勤快,去街头摆个摊儿基,给人修自行车,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也是一份接触社会的方式。他爹走的是政界的路,和区镇领导关系好,就请人吃饭,在一次土地局招考中,顺风顺水加塞进去,被安排到监察大队做临时工。
他们俩的命运,从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们,依然是不分彼此的好朋友。这是韩文滨的看法,他相信李晓平也是这样看的。
有一次,李晓平来韩家,闷闷不乐。韩文滨问了几次,李晓平一直没启口,韩文滨也没多问,反正时候到,自然会开口的。终于他憋不住,喝够了酒后,自己劈里啪啦说出来了。原来是他爹要他娶镇花边厂厂长的女儿为妻,他很不开心。
这有什么不开心的?韩文滨知道,他和初中女同学黄和欢好上过。黄和欢人长得很一般,瘦高个,黄瓜脸,三角眼,作风泼辣,手段狠毒。但女追男,隔层纸,李晓平也好这一口。黄父早逝,家境困难,母亲生活作风评价也不好。李晓平父亲知道后,认为不是佳偶,坚决反对,愣是活活拆散一对姻缘。韩文滨逗他:“你也一把年纪,是该讨个老婆了。”
他叹口气:“你不知道的呢。”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不就是喜欢黄和欢吗?”
“喜欢有什么用?她已经嫁人了。”
“哦,节哀顺变。”韩文滨握他的手。过三天,李晓平叫韩文滨陪他去钟家做客。钟素素个子不高,脸很小,一把拳头那么大,看上去比较局促,声音有点尖利。如果不聚精会神听你的话,她就什么都听不见。韩文滨忽然明白她声音锐利的原因。她是个聋女。李晓平爹为什么让他娶个聋女为妻?后来韩文滨才知道,她陪嫁带来许多嫁妆。他需要很多钱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韩文滨对他算是最了解的人,即使他躲在床底角吃柿子,韩文滨也能找到他吐的柿子核。无论在家在外,李爹都是一把手,说了算,李晓平习惯服从。唉,男人看上去再风光,也会有许多无奈。
大家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清苦。韩文滨给李晓平帮忙装潢新房,李晓平也过来帮韩文滨装潢新房。他们都结婚后,各有了自己的孩子。过了些日子,生活条件好转后,钟素素戴上助听器,是韩爹轮休时,从上海带回来的。这样,她看上去合群一些,不会再突兀地一声尖叫,然后满怀歉意地笑。虽然这是无意的,只是表达她听明白,已领会的意思。
李晓平很适宜在政界发展。他在土地局如鱼得水,很快签了合同,过两年,转成事业编制。再后来,转为公务员,然后提了干,当了县局土地执法监察大队长。他的岳父是县里的优秀企业家,长袖善舞,助了他一臂之力。
大集体企业改制以后,花边厂成为他岳父家的企业,也给他们夫妻留了股份,让小舅子给他代持,他是公务员,不方便。
李晓平和韩文滨无话不谈,所以知道一些对方的隐私。韩文滨知道,李晓平和他大队的女文员赵紫有染。韩文滨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李晓平说,有一次,晚上值班整理材料,加急申报文明单位材料。赵紫到他办公室里,蹲在文件柜前,帮忙寻找资料文本。汗衫缩上去,露出一段肥腻腰身来。虽然赵紫比他大十多岁,但李晓平依然把持不住,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双方平时就有些相互挑逗勾引,但一时没机会下手。赵紫扭几下腰后,笑嘻嘻的,没作进一步反抗,双方就顺理成章了。这是李晓平喝醉以后,吐露的一段风流韵事。谈吐之间,他似乎还颇有得色。酒醒之后,他就越来越谨慎,当然不会轻易说出秘密来了。
韩文滨的个体户做得很艰难。他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非常聪明,在技术方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才,许多门类无师自通。他看上去很聪明,其实都好在表面功夫,驴粪蛋子面里光。赚个吃,蚀个利。头头会,顿顿饿,没有赚过钱。他干过许多行业,生产汽摩配件,磁性材料,手机微型电机,什么都想插一脚,什么都没有赚到。虽然都不顺利,但他还是咬着牙关,一路坚持下来。在痛苦前行中,他居然还建了自己的厂房,虽然贷款如山。他这个厂房是这样来的,先是把自己家的住房,向高利贷抵押借款,买了地块,建起厂房。领到房产证,向银行贷款,还社会借款本和利。所以,他大半辈子从来就没轻松过。厂房落成后,他借款买了宝马车,拉足了架势,在厂房里摆了三十桌酒。亲友应邀过来吃酒,看着厂房和宝马,个个皮笑肉不笑的,即使至亲也是如此,心里不知道有多嫉妒,有的伯伯就委托他,把兄弟几个带上,进企业做管理。他都满口答应。后来闹出许多尴尬来,最后不欢而散,扯了面情。
李晓平为韩文滨的发展而高兴,周末一家三口过来,住到韩文滨厂里,吃饭,唱歌,打牌,搓麻将,玩到周一才去上班上学。韩文滨的厂中家,还特地给李家准备了客房。他们喝高了,相互倾诉,说双方的关系,要比许多亲兄弟还要亲。酒醒以后,这些话当然都过期作废。
韩文滨的妹妹韩文馨已经结婚,妹夫任大头后来考进电视台,当了记者,外界人头比较熟。许多事情,任大头看在大舅子的面子上,也会出面请人帮助。忙帮多了以后,任大头脸上显出一百个不情愿的神情,他说韩文滨是世上第一烦。但韩文滨是大舅子,没有面子,也要给面子。话说狗屎最臭,娘舅最大。换作妻舅,依然最大。韩家和李家约起,周末时去妹妹家玩。韩文馨很尊重李晓平,把他过来做客,当成一件大事对待。一大早就跑去菜场,买了许多海鲜回家。李晓平说:“爆炒海瓜子特别好吃,我很喜欢。”
他边吃边赞,一直赞不绝口,显示出他很会做人的品格。晚上,为节省费用,就在韩文馨家地板上打地铺,孩子嘻嘻哈哈闹成一团,都很新奇,其乐融融。韩文馨的儿子,很不习惯家里一下子多出六个人,到深夜十二点了,还睡不着觉,经常摸出房间来,看看大朋友小朋友还在不在。被韩文馨拍几下小屁股后,才委屈地瘪着嘴睡着,还时不时抽抽嗒嗒。第二天,三家人一大早起来,跑去孤岛旅游区游玩。
韩文滨在厂里上班时,接到李妻钟素素的电话,说李晓平出事了。在坐三轮车去上班的途中,被一辆汽车撞倒,他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抢救,才发现他的脊梁骨关节处,长了一个肿瘤,尺寸比较大,目前以县医院的设备,还查不出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还有一点需要说明,他的脊梁骨,像被蛀空了一样,骨头松脆,稍有不慎,有可能折断,导致瘫痪,甚至死亡。韩文滨是个善良的人,他觉得自己和李晓平好得就像一个人,李晓平出了这样的事,他心如刀绞,像被挖空了一样。韩文滨火急火燎,赶紧接了顾繁荣,风驰电掣一般赶到医院看李晓平。
李晓平已经清醒过来,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萎靡不振。韩文滨安慰他们:“没关系的,说不定是误诊呢。我马上找人送你去上海重新检查。”他大包大揽,出来走廊,打电话给上海的朋友安钢。安钢听明白他的意思后,看他千叮嘱万交代,也就答应帮忙,说会去找熟人,联系最好的医生。韩文滨感谢了安钢,回来告诉李晓平夫妇,让他们放心。
李晓平这样的状况,去上海是个大难题。如果坐车去,长途跋涉,肯定吃不消。只能坐飞机去,但是飞机有这样的躺位吗?韩文滨忽然想到自己的妹夫,他是记者,说不定认识机场的人,能想出好办法。他一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大头,以为那是超人,内裤外穿,无所不能。任大头也是个急公好义的人,看这事情重大,马上联系机场办公室周主任。周主任很热心,听到这样的情况,赶紧沟通航空公司。经过研究,特事特办,机场方面派人登上飞机,把其中一排坐椅拆掉,安装上钢制担架,方便病人以躺位乘到上海,旅途中不至消耗太大精力。
当天下午,救护车一路长驱直入,开到停机坪舷梯口,大家聚集过来热心帮忙,一起把李晓平抬上飞机,转移到固定担架上。经过一番折腾,韩文滨夫妇陪他们到达上海。
安钢已经是老上海了,看样子,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高价联系好主任医生,安排病房,安排手术,很快解决李晓平的问题。不久,李晓平痊愈回家,经过休息后,正常上班。他们两家关系,经过这样的磨难后,变得更加亲近。经常两对夫妇一起打牌,搓麻将,出去旅游。双方几乎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韩文滨也知道他现在发展得不错。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晓平现在好像想开了,头脑灵活了许多,把许多关系都利用起来,搞到好几套房子,他个人名下,他妻子名下,夫妻共同财产名下,他父亲名下,他在小学读书的儿子名下,都有一套房子。当然,他也终于出了事。俗话说,茅坑边上走多了,总会掉进坑里去。终于,赵紫的丈夫举报了他,赵紫掌握李晓平的许多秘密,在奸情被她老公发现后,稍加逼迫,就如竹筒倒水。为讨好老公,她还添油加醋,挖空心思,额外报告许多他没有掌握的情况。李晓平被县纪委带进去,坐了半个多月,坦白了一些情况,退赔出许多钱,才放出来上班,职位是没有了。他身边围着的朋友们,看他出事,都谨慎许多,纷纷作鸟兽散。只有韩文滨是他最坚强的盟友,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惜韩文滨只是个生意人,在晓平仕途上起不了作用,他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李晓平的政治前途已经灰暗一片,很有些灰心,心思逐渐转向做生意,做官商勾结的生意。他说:“我现在想想,只有钱握在手里,才最稳当,其他都是空的。”
韩文滨是生意人,当然表示赞同。李晓平问他:“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
韩文滨说:“当然。我很羡慕你呢,我们关系这么好,什么时候,也照顾我这个个体户。你做了官,我们少年朋友,到现在还没沾什么光呢。”
李晓平说:“有的,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原来的县房管局局长张福明,是我好朋友,前几年下海创业,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他现在有个项目,你有兴趣,我给你张罗。你跟我一起炒房子,是个来钱很快的生意。你生意上的朋友多,钱先背过来,投进去,很快就能转出来,一本万利的生意。即使万一砸在手里,一时卖不掉,也是豪宅,亏不到哪里去。房子谁还怕多?”张福明可是县城一霸,叱咤风云,当年他是改革先锋,青年突击手,培养对象。他自己还是放弃了进步机会,走上了创业之路。许多领导,想在他手里拿到房子,可是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的。韩文滨这样的小小企业主,哪能有机会认识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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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乔老师学习!
冤禽飞噪绕苍苔,
半壁闲庭日日开,
生怕子鱼摩便腹,
故将新茗点成灰。
孽泉尚蛰容无死,
瘴土虽妖岂易灾。
结习扫除身渐老,
为谋樵牧卖山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