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收获】小城(散文)
题记:我不得不去思考,一个人生活的地方,对于生命的存在而言,具有什么更多的意义。
不得不去小城市,不得不在那里重新感受一番昔日的时光,永远感受被孤独和守寂静的地方,那是我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它已经是父亲埋葬在那里、母亲病在那里的地方。我不能不去那里,中国最远的小城:北屯市。
北屯建市不足10年。10年前,它只是阿勒泰市的一个交通小镇,是兵团十师的师部。40年前,当它还是一个小镇的规模、根本算不上城市时,才满20岁的我背着简单的行李,曾在那里工作和生活过。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我离开了它。尽管离开前,年轻的心中激荡地泛动着离别的惋惜和悄无声息的不忍,最后又在新的地方,结识了新的人,慢慢适应了这份充满离别愁绪的地方。
去年,因为照顾生病在床的母亲,重新回到北屯市生活了3个多月。多年来,一直在外地工作,虽然年年回去几趟,可是真正沉下心来、呆在那里过日子并不多。带着一副布满身心的伤痕,到了临走的前一夜,打好行李急欲要走的我,除了对仍在病中恢复身体的母亲心有不忍之外,对于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带来的一切,心中并无任的留恋和舍不得。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并未真正地喜欢过这里。
小城的安静,昂贵的物价,还有陌生的人际关系,带给我实实在在的感受。每天清晨都会出现上班人、上学人流制造的喧哗和忙碌,每天下班后宽敞的马路变得堵车和人潮拥挤,往往,它们只能维持短短半小时的热闹。半小时过后,这一天完成和完不成的种种任务,就会戛然而止地划出一个空旷的逗号,连接五个逗号,周末时分就能彻底的划上出一个句号,成为小城人间生活的一段篇章。
每天清晨,趁着明媚的阳光,独坐在母亲楼旁广场的一方小木凳上,看着小城重又开始了短促的忙碌;子夜前夕,照顾好母亲、趁着她临睡前的安静,重又坐回那条绿色的小木凳时,开始品味一天天的时间在这里终止。坐得多了,就会发现小城真正拥有的幸福,并不是建出多少街道、容纳多少人员、盖建多高的楼群,而是一种不得不去面对的宁静,并在宁静里悄声地守住自我心中的一份幸福。
尽管有些烦人的事情需要熟人帮忙,能最大限度减少我的麻烦。不知为什么,我却很少去主动联系小城的熟人,虽然这里有很多同学、朋友和过去的同事,还有一些认识很久的文友、网友。我怕自己的出现,会打乱他们正常的生活,也怕自己会失掉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安静,从身体到心灵,这是一种伫立在孤独里的完整。
小城的宁静里,多数会因为安静,时时伴随和浸透着一种淡淡无奈的寂寞;这是生活在小城市里的人们,习惯于安静又不得不喜欢安静的理由。走近他们,眼里看到的热闹,往往多于应该持守的安静,强烈的热情和人为造出的喧闹里,总会发现它们被掺上了一些很硬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暗下里有些硌人。这是我从大城市的喧哗里走出后,体验到的最深印象和痛楚中的第一感受,既让人喜欢被诱惑、又让人害怕去接近他们,显出隔在人人心里的距离心理。
不得不接打电话时,手机的话音里,他们表现出来的格外热情有些陌生,仿佛是因为你的突然到来,让他们急于在请客聚餐、大杯喝酒和不间断的交谈里,彼此都有着无比欢乐的理由。其实,谁都知道,事情的原本并不是这样,猛烈爆发的热情里,多出了一份故作客气的成份,被物象层层掩饰盖住的隔阂,甚至有一些准备将来去大城市找你帮助、麻烦你的充分借口。
走在小城明亮的路灯下,往往不到夜晚的10点钟,满大街就看不到几个人了,眼里尽显出路面才有的柏油黑色。偶尔有几个走过街面的男人女人,无不显得急匆匆、忙碌碌、怀有重重心事的样子,仿佛在急于行走的快步里,用尽全身力气全部甩掉身后一份看不见的拖累。走过灯影的男人们摇晃着步履,不是和朋友刚喝过大酒,就是终于完成加班,一身疲惫地径直回家。谁都会看到这种场景,没有什么人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不会为昏暗灯影下自己的孤单感到奇怪。正处恋爱状态的年轻男女,手牵着手,肩头相挨,并列着从广场走过,也多会带给你一种结伴而行的嫌忌。因为早早就习惯于小城岁月的原因,这里的人们可能更喜欢大城市的繁华,从工作场所回到家里,就会关上保险铁门、插好自动锁,充满安全感地呆在崭新的楼房里,手指摁着指挥电视频道转换的遥控器,低着头拿着每天更新着内容的手机,睁大眼睛努力地寻找着小城之外的世界,享受着网络带给他们大世界的热闹。
北屯市的公交站很不错,看起来建设得有些笨重、豪华,车站配套的显示屏、厚尖顶、钢化坐椅让人觉得有些奢侈,远远地领先于小城目前的经济规模和收入状态。为数不多的几条主要街道,灯光整齐成串、明亮的光线有些耀眼,尚未规划建设的街路,就显出一片零星散布的荧荧灯火。小城旁的额尔齐斯河带来阵阵清凉,夏季时分能听到河水的声响,给人一种原始状态、原本生性的欣喜。摆摊人的位子前显得有些空寂,好像并无多少人愿意出来,享受一番小城的夜市生活。城市公交车不到8点钟,天色还未黑透就早早收车回场,只有私家车的影子时时出没,车子外表多是白色的轿车。
沉沉夜色里,柔软的微风掠过,万千的高低树影,在阵阵的晃动中婆娑舞动;居民楼层层垒压的窗口,家家灯光离别般地逐渐熄灭;全城路灯会在12点时,由某个人准时完成着统一拉闸的任务;曾经在灯光里彩色艳丽的城市,再次被埋没在银灰色的月光下,让人觉得恍如置身于梦境的边缘。
从天体宇宙到人间万象,无不寓意和暗示着你对人生的感受,这是大自然的任务,也是大自然对灵性生命的恩赐。细细想来,庞大的世界其实是由无数的安静组成的,只是被时间的手分成了不同的格子,你在这个格子里是白天,他在那个格子里是黑夜,还有人呆在黎明或黄昏的格子中间,就像由无数的寂寞喧哗和明暗交叠后组成的人生。
穿过朦胧的广场,夜风吹动着头发,在一阵撕扯的微疼间,我突然萌发出一份意外的感喟。小城虽然寂寞,虽然给人孤寂,却有一处能让我回去的地方,那是因为母亲还在世上活着;因为母亲的家还在,我才会有一个受伤后安心养身的窝。如果有一天,母亲不在了,这个家就真的不在了,我也没有理由回去了;再回小城时,我就孤单地成为了这个小城的客人。
记得,有个朋友曾经说过,地球是圆的,处处都是中心;你在哪里,你的亲人在哪里,那里就是中心;如果没有这些,北京就不是你的中心,乌鲁木齐也不是,世间本无什么大城小城的差别。
推开门,荧光灯静静地亮着,看着安睡中呼吸均匀的母亲,猛然间鼻翼间酸楚不已。我生命中的一个中心,其实就在小城,就在寂静之中母亲等我回来的灯光里。
二〇二一年十月十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