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也是第一次看见粉条的制做，她就很专心看着粉匠一板一眼地工作，心里就生出无限的热爱。当她得知粉匠是一个老粉匠的儿子时，就另眼看待了，当晚在小店宴请了粉匠，粉匠师傅一点也不客气，他说他不想跟着父亲守一辈子，想单独出去闯一闯。敏这才仔细打量这个才十九岁小粉匠。一脸未褪的书生气，讲起话来总好说我们那疙瘩，他说我们那疙瘩离大庆近。我们那疙瘩没有山。我们那疙瘩净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开粉房也是敏的主意，她看见这里土豆很便宜，收购又便宜，而小镇子里的人吃粉条得到山外去买，又贵，她就和浩商量开了粉房。粉房由浩去张罗，敏开小卖店，俩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正好嫂子来看儿子时，就把地托给嫂子照看，浩的意思是把地退了算了，可敏不那么看，她说万一政策变了或者有个闪失也好有个归宿，浩的嫂子巴不得有个机会帮他们做点什么，因为儿子总住在人家又不用她拿吃拿喝也过意不去，就高兴答应了。
　　 秋天收来的土豆到了第二年五月份，一下子多变了五万多块钱，把浩和敏乐得晚上再也睡不着，浩高兴之后就长叹，他是想这些钱没儿子来接的事。浩听粉匠说大庆医院能看出来谁有病，还能治，这没个孩子就像吃菜没加盐，怎么香甜也没滋味，想到这就说，咱们找医院查看查看吧。敏说查啥？我没病，要查你去查。其实她也听粉匠说了。她想偷着去一趟大庆。
　　 敏当然会编个理由。她说去大庆买些衣服，因为不识路就让粉匠领着。浩哪知这些，在敏回来时只顾一个劲儿看敏买回两大提包的各式衣服和化妆品。正好有几个老屯里的邻居到镇上买东西，到浩家一看，就馋得眼睛丢在小店收不回去了。她们想那光滑的瓷砖砌屋里。苍蝇落上非把大跨劈开不可。于是这些人回来都托浩的父亲要把自己的儿子或闺女往粉房里塞做临时工，一冬天咋也挣千八的。可浩的父亲却唬着脸说，哼，人啥时候还是靠土地舒心，你们谁也别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屯邻见浩的父亲不肯帮忙就去找浩的嫂子，浩的嫂子很怕老公公，就说不敢。全屯子人就骂她独财。
　　
　　 六
　　 敏检查回来就给浩一些药。浩吃了一段也没管用，就说你有病我吃药当什么事，你咋不吃？敏就骂浩是老骟马。浩说你有能耐找人养一个看看，敏说养出来咋办？浩说养出来我管你叫爹。
　　 敏早就做好了找一个的准备。她在去县城之后就和粉匠眉来眼去。敏想，若浩实在不行得找像粉匠这样外地的，有了以后赶快打发他走，以后省得麻烦。粉匠这时已二十一二，对于这些事儿懂得不少，当敏暗示他时，他早心领神会了。敏和他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就怀上了。敏晚上躺在炕。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浩。浩说那得赶快把粉匠打发走。敏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他也不伤害浩，就说你说这话我咋说，粉匠听到被解雇之后就开始酗酒，并声称死也不离开小镇，有一回他醉倒在路边，头枕着行李正大睡，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雨浇了他半个小时他还没醒。敏的心就像刀割一样，她能不喜欢粉匠吗，可她同样爱着浩，她再也忍不住了，冲进雨中，不知哪来的劲儿，把粉匠抱进小店，她哭着给粉匠换了一套衣服，等着粉匠醒来。
　　 当粉匠知道他给敏带来新的延续生命的时候，他就狂欢起来，仿佛自己成了这个粉房的主人，他就有点指手划脚，喜形于色。无论走到那儿都大声讲话，一改过去那种闷闷不语，忧郁寡欢的神态。他说他是一个大专漏子，本来考取了，是因为自己色盲被刷下来的。他便在每次对敏完成他的使命之后，对敏进行人身攻击，说是他把她那荒芜的草地开垦出良田，而精心耕种的，并播下了人世间的一颗最最精良的种子。他还说是他拯救她出苦海。敏听了这些就有些神魂出窍，便陶醉了，于是她像被伐倒的大树一样又倒在他的肩下，在他风狂修理之后就顺顺溜溜地听凭他的摆弄。她说不上这是不是人间的爱，她只觉得离不开粉匠，粉匠说他刚来时她不美，是在他的滋润下才越来越美，她那红苹果一样的脸和闪光灯一样的眼睛是他给她带来的。
　　 浩这时也感觉到敏那与他极不情愿而又极不协调的动作，懒得连最关键的部位都僵死不动，而在他做完一切之后发现敏已睡熟很久，并打着轻轻鼾声，他不能不想到他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在停尸房里发泄的，不得不承认他刚才与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小镇里有人开始议论敏和浩，说自己发家，把粉匠一脚踹了，还有的说浩欠粉匠钱不给，所以粉匠变得如此。这一来浩更生气，本来粉匠已占了他的便宜，女人让你睡了你还不知足，就叫来两个地痞说，每个人给你一百元，把粉匠打一顿，让他滚开。
　　 粉匠鼻青脸胂地躺在大街上再也起不来了。行李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嘴里一个劲儿叨咕，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样子很吓人，有人看不下去就去找乡政府，乡政府的人说先把他送养老院去养着去吧，好了快点让他滚。
　　 敏这几天很生浩的气，怎么也不能这样对待粉匠，人家给你留了种的，你自己没能耐，人家帮了你的忙你反而打了人家。其实敏心疼粉匠，她总觉得应对得起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况且她也曾想过要跟粉匠逃走，走得远远的，去过真正丈夫、孩子、妻子的生活。她开始讨厌浩。浩也看得出来，自从敏怀上粉匠的孩子之后，虽然人在他身边，可心却跑到了粉匠的那里，还动不动做点好吃的给粉匠。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浩是不能接受的。
　　 有一天浩发现敏去养老院看粉匠，浩就想起父亲的话，晚上趁敏睡着把敏绑起来，用皮鞭照着敏屁股肚子猛抽打，他恨不得一下子把那孩子打下来。敏终于屈服了他，答应再也不去找那粉匠，他看见敏的屁股已经血糊芦似的，浩把敏送到医院就又找粉匠。粉匠这些天被派出去干活不在院里，浩就扔给院长两千元钱说你快让他滚，要不然没他的好果子吃。浩回到家觉得疲劳，就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觉，醒来已是傍晚。他去医院看敏，医院说敏早走了，他以为去邻居家了，就去找，邻居都摇头说不知道。邻居见浩走了，就在背后指他脊背说他仗财欺人，又说他和黑道人有勾连，就都躲着他。他找一圈没有就回到小店，小店这几天已无人管理，东西放得很乱，柜台上有张纸条是敏写给他的遗言，敏说她花完这二万块钱就死在外面，她说觉得前途辉煌而暗淡没意思。
　　 粉匠和浩打起来是敏出走的第二天，浩这天正在小店睡大觉，他被一阵砸门声惊醒，他以为是敏回来了，就懒洋洋开门，进来的是粉匠，粉匠非冲他要回他的儿子不可，目光凶凶的，浩说你还我女人，也目光凶凶的。浩想一会儿，说我还得找人再修理你，就去穿衣服，刚把衣服拎起来，被有准备的粉匠打倒在地，腿打折一条，住了一个多月的院，才瘸瘸出院，人脱了一层皮，瘦的难看死了。
　　
　　 七
　　 粉匠找了整整一年多敏，便找到一具血肉模糊无人认领却很像敏的女尸回到镇子里，找人刻了一个石碑埋在坟茔地。镇子里的人很同情粉匠，一个小伙子被一个不正经女人折磨得吃饭不知饥饱，且一天三次去坟地，好心人就开始给他介绍女人，其实镇子里的女孩谁不想找一个专情的男人呢，粉匠每次回到养老院院长都会递给他几封情书。院长很感激他，因为由于粉匠的影响院里三对不愿再婚的男鳏女寡配成了对，一切都能自理，减少了养老院不少负担。院长这次见他回去很严肃地说，你不成家咋行，养老院也不能老养你，你又不老又不小的。可粉匠依就恋着敏，不想再娶。于是镇子里的人没有不骂敏的，就有几个人拿着镐和锹去产敏的坟。粉匠站在坟头，就要撞死在石碑上，人们只好罢休。不知哪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放牛时让牛顶得石碑掉一碴儿，哭得粉匠死去活来。
　　 这时敏回来了，就在这个秋天她回来了，敏风度大减，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刚刚痊愈，无精打彩，失去了往日的魅力。她又进了小店，敏在粉匠去找她的时候告诉粉匠孩子让她做下去了，粉匠眼光渐渐暗淡，默默离开。第三天就领着一个风姿少女走了，临走前他把自己在坟地的石碑砸得粉碎。浩把敏安排在小店里，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小屋，打算把敏重新娶回来，浩在孤独中就去地星产地，他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回忆昔日俩个人在这块土地生活几年的快乐。那时他和敏铲地时敏的垄他都要接她一大半儿，敏只陪着他给他增添乐趣，浩愿意听敏那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她的笑声就格外有力气，他就像钟上满发条一样，嘭嘭嘭有力地走着，咕咚咕咚喝着凉水，是那么甜那么有滋味。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干的还有什么意思。他懒懒地铲着，口干渴的要命，抬头喊敏回去拿水，看看人已不在，心里就空落落的。当看见别人家夫妻双双一边说一边笑着铲地，他就呆在那瞅傻了眼，就心堵得厉害，禁不住走过去借喝水的机会儿唠唠闲话，可是捧起水壶他喝了两口见水已不太多，磨不开再喝几口，就放下水壶干笑几声往回走。他想，唉，要是敏在就好了，敏可以回去取一壶新从井里打来井拔凉水，他咕咚咕咚喝下半壶，一下午不用再喝水也不渴。
　　 他再也受不了这寂寞的打击，在垄沟里一个人哭起来。哭着哭天就黑了，一天也干不了多少活。天黑了还躺在地里不愿回去，这样就惹得他父亲满街骂，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咋样?弄得浩的嫂子满地找，怕他发生意外，非拽他回去不可。嫂子走了，他看着空空的屋就慢慢地流泪，浩的父亲劝浩说，自古也有嫂子嫁小叔子的，你听爸的话就娶你嫂子吧，把两个侄子养好，咱们陈家就断不了香火。这回浩又要娶敏，他父亲就急了，你嫌你那条腿还没折是不是?早晚你要毁在这女人手里。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浩儿，你要我死你才安心吗?浩含泪捧着给敏埋的那个石碑哭了一阵，便把它扔在溪水沟里，于是搬进嫂子家过日子。
　　 敏打算走了，永远也不想再回到这令她伤心的地方。敏的一个朋友来告诉她，有一次人们碰见回来的粉匠，见他精精神神的，就问他为啥敏回来不娶她。他说那女人浩对她那么好还和别人胡扯，我娶她她还不让我也当王八才怪。敏听了这话，早已浑身抖成一团，那女人见她气成这样知道自己闯了祸，慌慌地走了。敏的心里真的才明白什么叫破鞋，破鞋就是扔了不要的，她成一个被人不要了的女人。她开始知道玩弄女人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人，都是采花卖花。她真的后悔了，她想起了浩，她希望有一天浩能够理解她、原谅她，把她从苦难的孤独中救出来。她哪怕成天给浩下跪，当牛做马来赎罪，她想起了往日那夫唱妇随在田间的情景，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她后悔了，不该非生一个孩子，把她人生的一切美好生活弄没了。当她在这黑暗的小屋等着浩的时候，她就想回县城那一个幼儿园把和粉匠生的那个小孩摔死，但还是忍下了。
　　 可不几天，就传来浩的消息，浩和他嫂子成家了。她绝望了，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刚刚走了一年，回来一切都变成了陌生的了，她开始恨浩，到浩的地里把他的玉米砍倒一大片，累了躺在地里睡着了。村民发现她，都像躲灾似躲着她，她闷不住了，终于一把火烧了小店，再也不想回来了，可是当她走到远处时，回首望那村屯，泪水禁不住簌簌地落下，唉，这个祸种可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