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憨木匠二婚记(小说)
引子
夏日的傍晚,一场揭瓦拔树的狂风暴雨顷刻间使好多黎民苍生叫苦不迭。
从附近村庄做木工活的憨木匠王三,村里人又称憨大的,是见机赶在老天爷威怒之先回到他位于长江南岸青山坳的独家庄——三间旧砖瓦屋里的,家里只有个瞎眼老娘和刚启蒙上学的儿子小强,一场突然到来的狂风暴雨使他们一时间心惊胆颤。他们边死命用木棍,竹篾盘子边堵着门窗,边看着房屋像个病人打摆子似的在狂风里一阵阵颤抖。房顶上的瓦像燕子似的到处乱飞发出骇人的叮当声。真担心顷刻之间就会屋倒人亡。还好,屋后的满上竹木筑起的天然屏障挡了不少风力。随着欲夺命时间的快速过去,房屋的根基渐渐稳定下来。憨大从窗外见天顶乌云渐淡露出白兰,天边虽然云堆电闪,他不再理会了,他命在堵门窗中已被同时淋得落汤鸡似的儿子与自己进里间换了身干衣服,又去另间房里去安慰告诉老娘,龙卷风过去了没事了,不要再念天老爷保佑了,憨木匠王三领着儿子紧张忙完这些之后,虽心有余悸,毕竟房屋还在,人也没事,处于风口上的人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准备打开大门,去厨房生火做晚饭,就在他刚抽开门栓时,借着天边一道闪电白光,突然间,他看到一个头戴大斗篷,浑身淋得透湿的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怀抱一个落汤鸡似的女孩,慌慌张张随着股风撞门而入,几乎是撞到他憨木匠怀里。
1. 奇怪的不速之客
风雨夜,家中突然撞入这不速之客,这让憨大王三憨木匠着实惊骇不小。小强也吓得抱住了爸爸的一条腿瞪大眼睛惊恐地朝这不速之客望着。幸亏瞎老娘不但瞎还有些聋。
没待憨大王三回过神来,淋得落汤鸡似的母女已摘下头上毫无用处的破斗篷,水淋淋一屁股已坐到堂屋旁边的一把竹椅上。年轻女子她也有些惊恐未散地望着憨大说:“王三哥,我家房子被这场背时大风刚才刮倒了,要不是跑出来得快,俩娘女都装进老鼠托见阎王爷了。山穷水尽了,你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娘俩吧!我知道你为人心肠好。”稍停,她又望着湿淋淋的双脚小声似乎又是与人抗争似的说:“我不是母夜叉!”
憨大王三望着这突然撞入家中的母女,仍然惊惶没有回过神来,闻其言,更觉莫名其妙。他望着这母女俩,努力镇定了一下说:“你是谁?对我说这些干嘛!嘿嘿,我不认识你呢!”
“我不是母夜叉!我不是丧门星!”年轻女子又加一句仍以抗争的语气眼望脚尖低声重复说。
憨大更莫名其妙了。更纳闷了,他渐回过神来想:你是不是“母夜叉”关我什么事?你是不是“丧门星”又与我何干?奇怪的是我怎么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我呢?还显得那么熟单进我家门呢?他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招呼小强甭怕,并在灯下将她母女认真打量起来:青年女子生得清秀苗条,穿身白底起铜钱花的衣裤,脚上穿双白塑料凉鞋,胸部丰满,两只乳房被湿衣服紧拉得格外亮眼。可怜,她无意为它骄傲了,却仍是女人独有的风景,久守单身的憨大触目之后,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不过,他很快跳出目迷神昏之诱,把目光很快移向她的脸和露在外面的胳膊。她的皮肤已白得像张纸,一头散乱的青丝一束束披在她瘦弱而显疲惫的双肩上还在滴水,一对怯怯上抬的大眼里闪动着求救的光,怀中的小女孩更像惊弓之鸟,湿漉漉的头发盖住了半张小脸,但那对童稚天真的黑眼睛依然很亮好看,只是闪着惊魂难定的光看人。她一步也不肯离开妈妈,依然将头紧贴住妈妈还在起伏显明的湿淋淋的胸膛,小手使劲抓着妈妈的双臂,不停地喊叫,“妈妈呀,我怕!我好怕哟!妈妈呀……”可怜的妈妈仍是孩子唯一的安全依靠,她此时因惊魂未定仿佛要钻进妈妈的身体去似的。
油灯苗子在风中连续晃了几下,送上门来给憨大王三提供的这一幕人间凄凉。让他忍不住看得有些鼻子发酸,他又很快想到了他那无钱治病凄凉死去的女人,那一年,女人得了急性肠梗阻,正逢自己外去做工,因家中无钱,无人做主送医院,待他急急赶回来时,女人已经不行了……女人啊女人,可怜的母女俩啊,母女俩!定是刚才风暴雨中遭难的孤儿寡母了!憨大王三从心底感叹起来。尽管事情来得突然,尽管也不了解认识她们,尽管青年女子还自露出了“母夜叉”,“丧门星”的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东廓先生连狼被追急了还救呢!眼下,真是“母夜叉”“丧门星”到此地步也可怜啊!何况面前是活生生的大人孩子。
“怎,怎样救你……你到底是……”王三站在陌生母女俩的对面,心中惊慌慢慢平静,但疑惑重重,于是便仍结结巴巴地向女人发问。陌生青年女子眼光似乎在闪亮起来,她很快朝憨大王三望了一眼,一时没有回答。
强伢紧张害怕得紧抱住爸爸的一条腿一直没放,他睁大着吃惊的双眼,一会儿望望门外风暴雨中挣扎着世界,又望望这风雨夜突然而至的可怜母女,不知天地间发生了什么怪事。瞎眼奶奶虽耳也不好使,她的心似乎也感觉到了家中来了生人与儿子说话。她要问,憨大把老娘大声阻了回去“娘,没你事,睡觉吧!”
这时,陌生女子说话了:“怎样救我们母女么?让我做你堂客和你一起过吧!王三哥,我真的不是‘母夜叉’!更不是‘丧门星’!”未料,这陌生女子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还强调了她的两个“不是”语真情切的,且弄准了他就是单身憨大王三,也弄蒙了憨大不知她如何会知道自己就是憨木匠王三?看来,她真是借这天给的机会有备而来啊!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你的事,你看她渐渐有点激动起来的情绪里,一双大眼,紧盯住王三眉眼都不眨,热切而火辣。她在等王三答复下文哩!
对憨大王三来说,这陌生母女风雨夜的狼狈到来本是突然事变,加上这不知来自从何说起的荒唐,使憨大王三神经末梢都紧麻起来。常在外做工,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了,痴长到已快四十了,何曾遇到这种事情呢!刚才我也并没答应你什么啊!他感觉今晚自己有点像武林中人,在遭遇到对手突袭之后又遇施展开得凌厉快招,要应对下来,真是比对付外面刚才的狂风暴雨还难办了。憨大想:哼,与我做堂客,你是七仙女?你是胡秀英?一厢情愿吧!你认识了解我,我不认识了解你!我知道你什么来头,是姓白还是姓黑?我老王家可不是不讲明堂的人家。你不打自招说你不是‘母夜叉’,不是‘丧门星’,嘿,必有原因,要真是呢!我憨大再欠内当家做帮手,伢儿再缺母爱,晚上我再欠堂客困,也不会抓到篮里就是菜,摸到手里就是瓜,随便就答应“要得”找了你啊!问题是眼下,如何把这找缠上门的母女俩打发走呢?……哦,有了——
憨大王三开始排解眼下棘手的矛盾。于是他对陌生女子这样以同情与征求意见的言语说道:“真是屋被大风刮倒了也是可怜。我刚才与这场大风雨作斗争时就最怕这个。这样吧,我相信你遭了灾。我先去帮你母女找出两套干衣服换上,小强他妈有几件没被随她死后烧掉的还蛮好的衣服你应该穿得,我家没有女伢,强伢的衣服就给小妹妹凑合穿吧!免得湿衣服穿身上久了,感冒生病就更麻烦了;我的第二个安排是,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吃点东西,他见女人摆手继续说,急也没用,饭还是要吃。今晚就住在我与小强睡的房里,不过,明天一黑早(大清早),你就得带着你的女儿离开我这里,有难处去找政府解决。我估计明天天气会好。要是村里有一人知道了今晚发生的这事,我憨大王三就得用棉花塞耳朵呢,明白不?”
陌生女人起身点头了,但她说,“谢谢王三大哥的安排和好心,但找政府我不如找你……”女人说时,眼角露出些狡黠的笑。
闻其言,憨大王三嘿嘿着尴尬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找我是要与我一起过日子,”憨大紧张想了下说:“我也就老实跟你说吧,我的一个舅父在西头岭(一个村镇)已给我说妥了一房人,我做艺时去看过了,双方都同意了,就等秋后办事呢!”憨大急得临时编了这个谎,心里咚咚仍跳过不止,为掩饰,赶忙进屋去帮陌生母女寻找干衣服以缓冲一下时间。今天,强伢也是跟着父亲寸步不离。一会,憨大王三把干衣服找了出来交把陌生女人手里说:“快去隔壁房里换了吧,放心,不会有人打扰你!等会儿,我带我儿子去他奶奶屋里挤一挤。”憨大想起旧故事里常说的名不正言不顺与瞒天过海之计,再次补充说:“我说的全是真的!你莫要不信!”
陌生女人对王三这样的好心安排显得感激,对他后来说的“他找了房人只等秋后办事”的话以及解释,她真不信,她详细从别人那里了解过了,没有的事,憨大连舅父都没有的。只有两个姐姐住在外村,老婆死后多年一直没娶她知道他在骗她,但她不揭他,她理解他。只说:“我俩的事从长计议吧!”
“天哪,我因怕名不正言不顺被村里说闲话,她却要从长计议。看来她不相信我的话,赖上我了,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憨大心中一时没了主张。只好走进厨房先忙了起来。
一会,陌生母女换上衣,掌灯一起吃过简单的晚饭,便各自休息了。
独家庄王三家里当晚发生的一切也暂时纹丝没往外露。
2. 莫道是她?
当晚,吹灭灯,憨大王三带儿子睡到一张临时搁置的竹板床上,蚊帐也是临时罩起的旧的。儿子小强呼呼进入梦乡后,王三犹自睁眼翻身不停,至下半夜鸡叫头二遍了,仍是睡不着,憨大心中本从来未有空过。了解叫他憨大憨木匠性格的村民知道憨大遇小事都爱琢磨,以他平日的憨劲,在路上捡片废报纸也翻来覆去看得好久,坐得板凳穿,坐得地皮热都不急,走起路来怕踩死蚂蚁,树叶落下怕砸了头,遇事耍个小聪明,在“嘿嘿”声中好与人打个赌的滑稽做件家具除了做得精致耐用,工夫要耗人家两倍多,但从不计较工钱招待的!风雨夜他的这种“特别”表现,完全是他疼爱儿子和孝敬老娘的心促成促发的。做艺时,在外他常对人说,他的命太苦,不该五岁就死爹,三十多岁就死妻,母亲把他姊妹几个拉扯大不容易,(他排行老三,上有两姐下无弟,便称大)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害一场病无钱医治就白白看着死了,太让他伤心,也多少改变了他的性格。小时候,他也像他儿子一样聪明灵泛的。他说,母亲妻子为他为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尤其是妻子死得那么早,没享到一天福,常使他不安。他只有这个能耐,现在能让老人孩子在遇事时少受些惊吓壮壮胆也是好的……特别是儿子小强,这是他老王家的单传,千担谷粒下田的一根秧,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与闪失的!所以,这天,在十多里外做木工活的憨大看到天气在中饭后就有点不对头时,到天近傍晚,东家屋里留他用晚饭都没吃,十多里路,便长跑运动员似的上路往家赶了。陌生母女的到来,更把他的睡眠秩序彻底搅乱了,如何摆脱她的纠缠,王三自感作出的安排已显得苍白无力。下步咋办?他一时想不出妥帖办法来。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何来头的疑问在他心中倒是越来越大?憨大王三心很细只是性憨,他有了种种猜测,他猜了又否定,否定了又猜。在他住的村里和附近一两村里,他都想不到有这么个自称不是‘母夜叉’‘丧门星’的女人这么了解他。至天亮时,憨大把在外做木工得到的综合信息反复筛选,根据‘母夜叉’、‘丧门星’这两个提示线索像是回忆又像是做梦,迷迷茫茫中,有个女人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哦,莫道是她?!
在西头岭镇做工时,憨大听一个知情的长者讲起过这样一个故事:
那一年的寒冬腊月,天降大雪,群山原野山塘道路都被茫茫雪被盖住了,在通往山背后王庄向东去的一条积满了半边雪的盘山土公路上临中午饭时,有个五十来岁的微胖的庄稼汉子头戴冬帽身穿棉大衣打了酒割了肉哼着小曲从小镇上回来。离家不到二百米时,他忽然发现路边积雪的土坑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积满了雪,简直就是个雪人了,汉子姓郝,喜做善事,人称好(郝)大爷。他赶快放下酒肉,跳进土坑,一看惊了,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个姑娘,身上穿得褴褛单薄,手里还抓着根竹棍一只盛了点米的破布袋。啊,小叫化子,谁家孩子呢?父母怎么不管,看冻饿成这般,怕是没命了?郝大爷弓腰速将右手放到姑娘鼻子下探了探,啊,还有气。事不宜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郝大爷酒肉也没顾上拿,背起姑娘就往家跑。家有三间大瓦房,一间偏屋在东,在农村还在大搞集体经济时,算是比较不错的人家了。这时,他老伴郝大娘正倚门等老伴回家,因家中今天来了娘家客。见他慌慌张张高一脚低一脚背进个雪人来,大吃一惊:“老头子,你这是……”
“甭问闲话,先快救人!”郝大爷把人放到房中一张旧沙发上命令似的对老伴说。郝大娘虽嘴上在怨老头子好管闲事,还是麻利地动作起来,她先除去姑娘身上的雪,接着生起堆稻草火驱寒,又去熬了碗姜汤给灌下,驱寒补了些热能之后,一会,姑娘慢慢睁眼苏醒过来。郝大娘又把她拉进内房找出自己已出嫁的姑娘一身单的棉的给她换了,再打热水让她好好洗去脸上的污垢,梳了梳头,一看,还好俊俏呢,瓜子脸,细柳眉,鼻挺嘴唇薄,只是清瘦清瘦的,一对姑娘的泉眼显得特大少了些神。郝大爷点上支烟站堂屋中吸着说:“她是饿的,快给吃点东西吧!”郝大娘的饭已做好,只是等郝大爷的酒肉没到便问:“老头子,你买的酒肉呢?”同时便去厨房剩了碗饭夹了些菜让她慢慢儿吃,姑娘却是狼吞虎咽下去的,看得郝大爷连喊甭慌!小心呛了!一会,姑娘慢慢恢复了精神。郝大爷笑了,这才想起急救人时忘在了路边的酒和肉。见身旁的儿子傻站着瞧热闹希奇,便命大儿子赶快去屋后两百米处的山边公路上取了回来。幸好,无人路过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