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流年】凤舞大地(小说)

精品 【流年】凤舞大地(小说)


作者:敖成林 白丁,71.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55发表时间:2022-01-08 14:28:41

【流年】凤舞大地(小说)
   村里的那群羊是原来生产队留下来的,现在已分到各家各户,一家只分到几只,由于不好打理,就统一由村里的一个五保户老人放,由每家每户凑点粮食给他。老陆这么做,是变相要大家凑粮食救济我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点小恩小惠我不会谢你。”
   老陆哈哈一笑说:“我不能白打了你。再说,我这个当村长的不能眼睁睁看着村里的人挨饿。”
   我父亲想了想,说:
   “你真要这么做,我也没意见,反正这个冬天我闲着也是闲着。”
   “你看你看,好像我倒要求你似的。不是这个冬天,羊以后都由你来吆。”老陆说。
   “我地里那稻咋整?”
   “你还要种稻?”
   “怎么能不种,你看,都有收成了。”我父亲指了指脚下那一小堆稻谷。
   老陆不高兴了,他说:“石蛮子,你是没得药救了,这牛屎堆也叫收成?你叫我怎么说你。”
   我父亲咧嘴笑了笑,他说:“吆就吆,我家小伍子也长大了,忙不过来我就让他抵我去上山。”
   我父亲于是屁颠屁颠地吆羊上山了,经过两年的折腾,他非但没能在地里种出稻谷来,他在村里的威信也一落千丈,人们不再相信他,都说他是一个半疯不邪的人。我每次看到他披着蓑衣吆羊上山,心里就产生一种怪怪的感觉,父亲妥协了,但他的身影还是那么的刚毅。
   我有时心不在焉地坐在打谷场上的稻草堆旁,目送着父亲将羊吆上大坪子山。这时,三三两两的小学生从家里来到场子上,他们眉欢眼笑地去上学,我心里就痒痒的,我想,我也该上学了。
   可是,我还没去上学,有关我父亲的一句顺口溜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并且很快蔓延到了村里。那些学生见到我父亲,甚至我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就会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一边齐声喊:
  
  
   石小义,石小义
   戳大地
   旱地里种稻种出屁……
  
   石小义是我父亲的大名。
   九
   春雷放声屁,也有几分热乎气。冬天一过,天气就渐渐暖和了起来,我父亲对我说:“小伍子,你抵我吆羊上山吧,我就要下地了。”
   我嘟起了嘴,我已经9岁了,早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也闹着跟小伙伴们去学堂。我父亲指着我的脑袋说:“庄稼人的种,读什么书,你看他们都读成什么样子啦,野叉叉的,更像些无人管教的野种!”我父亲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他不会不让我上学,他说的是气话,是那些顺口溜把他搞恼火了。
   “不读书,那地里就种不出稻谷来。”我嘟着嘴说。
   我父亲张大了嘴望着我,“你这兔崽子,说的话倒还有理。”他想想后又说,“上学是八九月份的事,等我今年将地里的稻谷种出来,你就去上学吧。”
   我觉得父亲要在地里种出稻谷来简直是痴心妄想,别人都这么说,可我不能照直这么对他说,别人说他管不了,我说就要挨他揍。我别无选择,乖乖地从他手中接过了羊鞭,我想,除非父亲真能奇迹般从地里种出稻谷来,否则,我就跟这群羊脱不了干系。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我说:“爹,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饿死。”我说着眼泪跟着就掉了出来。
   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小伍子,你爹是男人,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我已经想好了,今年再种不成,我就到山外去看看,说不定山外的人早吃上旱稻了。我自己没本事弄,我就去把人家那套办法带回来,到时,你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我心不在焉地把黑山羊从圈里吆到门口的打谷场上,羊欢蹦乱跳的,一点不安分,它们呼哧呼哧地喘着,互相拱来拱去,显得十分的亲昵,我把他们吆到对门的大坪子山上。冬去春来,大坪子山上的野草从枯草根下冒出豆芽般大小的芽儿,嫩泱泱的,羊群在我身边不停地动,十分贪婪地啃着,嘴巴两侧挂着的绿汁不停地往下掉,一股淡淡的香甜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春天的太阳妩媚无力,像个慵懒的女人,风儿轻轻,像女人风情万种的玉手抚摸着山野的肌肤,使呆板的山岚一下变得生机盎然。我百般无奈地坐在大青石上凝视着我赖以生存的皂角树村,它就巴掌大的那么一块,炊烟在村庄上空缭绕,迷迷蒙蒙的。村庄呈锅铲型,上窄下宽,我家住在锅铲中间,我瞪大眼睛也找不到我家那间破旧的房子,更看不到房后父亲石蛮子的忙碌身影。村庄每天都是在炊烟中苏醒的,它和村民相依为命,只要人们不弃它而去,它就永远不会被世界扔掉,永远有青色的炊烟缭绕。炊烟是村庄的蓝衣裳。我突然听到从学校里传来的读书声,琅琅读书声使我惆怅万分。
   我父亲想出了一个馊点子,他改变了以往在地里种稻子的方法,不是直接将稻种点种到地里,他精心打整好地,方方正正理好墒,等人们下田插秧的时候,他也弄了些秧苗来,像种菜似的一簇一簇将秧苗栽种下地,然后用木桶挑来水,一瓢一瓢地朝秧苗根浇水。我父亲黔驴技穷,真是煞费苦心哪。
   我想,父亲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秧苗能在水田里长出稻谷来,在地里为什么不能?父亲的一举一动村里再无人过问了,他们对他完全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兴趣。我每天都坚持上山吆羊,每天在山头上跑来颠去的,疲惫不堪,再无力气去地里看我父亲种稻了。村里除了小寡妇花红,恐怕再无人跨进我家那块自留地一步。
   我父亲隔三差五就心急火燎地去地里浇水,生怕不浇水秧苗就会渴死似的,其实他心里有一个谜,他想,既然水稻靠的是水,旱稻也不能缺水,缺水的旱稻苗不会渴死,它的心其实早已经渴死了。心死了,稻苗就不结籽,那密密麻麻的籽其实就是整棵稻苗结出来的一颗颗小心。
   一天晚上,一轮蛋黄色的巨月挂在天空,浑圆而纯洁,淡淡的月光若有若无地笼罩着睡意沉沉的村庄,已经上学的小美头悄悄跑来邀约我去打谷场上玩。趁别的小伙伴不在身边的时候,小美头突然在我脸上亲了我一口,亲完嘴她告诉我,有人骂我父亲是神经病。我要她告诉我骂我父亲的那个人是谁,我非要去揍他一顿不可。小美头闭口不说,她说:
   “小伍哥,你去劝劝你爹吧,他要是还种不出稻谷来,我妈也要成神经病啦!”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才分手,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气,我想,我一定要把骂我父亲是神经病的人找出来,我父亲是不是神经病他管不着,我非得把这个落井下石的家伙打成神经病!
   可是,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我家就出事了。
   地里的稻苗长得齐刷刷的,已齐腰深了,我父亲想,用不了多久稻子就会抽穗扬花了,经过他独具匠心的栽培,他不能打包票有多好的收成,但坏死也有七成。一天下午,村长老陆突然来到地里,请我父亲去他家喝酒。老陆笑嘻嘻地说:
   “石蛮子,我今天手气好,打了一只大的回来。你猜是什么?量你也猜不到,告诉你吧,是一只黄生生的麂子!少说也有百十斤重。上我那儿去喝一盅。”
   我父亲没有立即答应,他满腹狐疑地望着老陆,推辞说:“村长,你看我这几年弄的,能有点粗茶淡饭糊弄肚子也就满足了,有屌的脸去吃你的麂子肉……”
   我父亲这么一说,老陆就做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他走上来大大咧咧地就把我父亲拉走了,老陆说:“我姓陆的不能吃独食,皂角树村吃独食的人都得烂嘴巴子,我请了一大挡人呢。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和你石蛮子有点小摩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去,他们还真以为我两有仇呢。”
   人不能不识抬举,我父亲想想老陆的话也不无道理,就跟老陆走了。来到老陆家,果然一桌人已围着一大盆香喷喷的麂子肉等在了那儿,碗里已盛满了酒。都是一村一寨的人,大家互相打声招呼,无拘无束的便哼哼哈哈地动手大吃大喝起来。一碗酒下肚,耳热心跳脸发烧,又是划拳猜酒,又是开玩笑侃白话,疯疯癫癫的,一直闹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月光明晃晃的,阒寂无声的皂角树村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夜雾之中,朦朦胧胧的。我父亲醉醺醺的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刚摸索着打开自留地的栅栏门,他一下就傻了,地里的稻子连根带苗全被人拔了,尸骸遍布,骇人兮兮的。我父亲一头扑倒在了地里……
   第二天,当人发现的时候,我父亲僵硬得像一块生铁,身体单薄的他,村里的五个壮汉才把他抬到家。
   我父亲的死引起了村民的种种猜测,有的人说,他是在老陆家出来,醉得不省人事的他还没进到窝棚就倒在地里睡着了,地气太重,他是着凉死的;有人说,他是看到地里的稻子被人连根拔了,他又醉又气,一口气上不来就被噎死了;甚至有人说,我父亲在老陆家喝醉了,从老陆家出来,他没有直接回窝棚,而是拐了一个弯就摸到了小寡妇花红家,和花红耳鬓厮摩后趁天未亮才匆匆忙忙往回赶,酒后纵欲过度,还未来得及摸进窝棚,就一头栽进了地里。人在花前死,作鬼也风流,我父亲做了个风流鬼!总之,说千道万我父亲的死就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老陆居心叵测,罪魁祸首就是他!
   不管怎么说,我母亲没有找老陆大吵大闹,她对我父亲的心早死了。花红也没有找老陆大吵大闹,她跟我父亲的关系不明不白的,名不正言不顺,泪水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父亲死的那天,只有我和小妹沙哑着脖子哭得昏天黑地。
   县公安局来人调查,警车鸣叫着开进了山里,把整个皂角树村搞得人心惶惶。通过调查,老陆主动承认是他暗地里指使人把地里的稻苗拔了,并申明他是为我父亲好。他振振有辞地对来调查的人说:
   “石蛮子是走火入魔了,他不听劝阻,非得在地里种稻,都已经三个年头了,他还不收手。再这样下去,他家眼看就要被他搞垮了,我只是想阻止他,让他别再干这种傻事了。我这个当村长的也是煞费苦心啊,没想到……”
   老陆说着说着感慨不已。来调查的人没有听他一派胡言,他们说我父亲的死因有待进一步调查,但老陆这样做是破坏农业生产,已构成了犯罪。老陆和被他指使去拔稻苗的人被带上警车拉走了。
   令人惊诧不已的是,和老陆一同被带上警车的不是别人,是金二。
   十
   村里的人把我父亲埋到了大坪子山下的坟塘里,皂角树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家的自留地成了是非之地,我母亲死活也不愿意去种,一直就这样放了荒着。到了第二年,花红来找我母亲商量,说愿意用她家的那块水田换我家的自留地。我母亲虽然对花红有成见,但她求之不得,那块地是她的心病,她一点没犹豫就换给了花红。
   自从我父亲死后,小寡妇花红变得少言寡语,她不再跟村里的任何一个人多来少去的,人们也很难见到她有说有笑的时候。村长老陆关了不到一年就放出来了,虽然他的村长一职被撤了,但他一放出来就去找有关单位咨询,人家的说法是,皂角树村这一带气候冷凉,一年四季天干物燥风霜大,不适宜种旱稻。老陆走出那家农科所时感慨不已:
   “石蛮子啊,瞧你干的这是哪门子事呀。你这是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啊!”
   花红听到这个消息时万分惆怅。“不能种旱稻咱就种水稻!”她对老陆说。她把那块自留地改成了田,由于地势高,从外面引不来水,她就用桶去挑,她一肩头一肩头地挑来水,硬是把秧插上了。
   我已经上学了,那年夏天,我悄悄来到屋后已改成水田的自留地里,见花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田埂上。她目光涣散,神情憔悴,明显老了许多。花红见我来了,就用手招呼我过去。我忐忑着来到她身边,她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一只手指着那迎风招展的稻谷花对我说:
   “小伍子,你看,那是你父亲的魂!”

共 24716 字 5 页 首页上一页2345
转到
【编者按】皂角树村的漂亮小媳妇花红一夜之间成了寡妇,这事完全与我父亲有关。当村里那些心怀鬼胎的男人在背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花红身姿绰约的背影时.我父亲石蛮子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愧疚和无奈。那是1979年的事,那一年我7岁。我7岁那年,我的家乡皂角树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责任田承包到户,我父亲一心想种出旱稻来,缓解短缺的口粮,但连续两年的种植均以失败告终。在这个过程里,母亲一直劝说父亲要规规矩矩的种地,不要想歪门邪念,并与他反目成仇,父亲搬出家门。村长老陆也是冷嘲热讽,嘲笑他痴心妄想。父亲这个人物描写的时很到位,执着,坚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做好三年成功的准备。花红,也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女人,丈夫金二就是一个无赖,心术极其不正,在他陷害我父亲以后,花红及时捅破真相。或许这就是冥冥注定的一段情缘。在父亲陷入孤独无助的时候,只有花红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陪在他身边,不管成功与否,花红陪伴他和等待的并不是稻谷的丰收。然而,在我父亲满怀期待的时候,却意外身亡,故事变得扑朔迷离,各种猜测都合情合理。文章铺垫艺术,金二这个人物用得恰到好处,最后的出场,令人唏嘘不已,对人性,对社会有了非常深刻的思索。花红得知因气候关系,这里不适宜种旱稻时,她想法设法把父亲的旱地改成了水田,花红指着那一坡飞舞说,看,那是你父亲的灵魂。这正是爱情最高境界的体现,它不畏世俗和偏见,以自己的方式存在于尘世。一篇绝佳好文,流年力荐阅读!【编辑:清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01090003】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清鸟        2022-01-08 14:35:16
  非常精彩的一篇小说,语言很有特色,描写细腻传神,感谢此稿流年,祝愉快!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2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2-01-09 10:58:36
  人物立体,深刻,挖掘了人性,人生百态,好小说。
3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2-01-09 23:17:1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4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2-01-13 09:57:03
  鸟儿编辑阅读仔细,理解深刻,编者按语正点。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