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忽忆小九已花开(散文)
前言:
吾家有女,乳名小九。七个月的早产儿,养育甚艰,教育更为难事。如今终于长大,能自立了,有所慰藉。想想过往,把她大专毕业后寻求工作的一段往事疏理一下,也如花开。
一
去年夏,小九大专毕业,从省城坐夜班车回来。按惯例,我到车站接。班车晚点,守了两个多钟,半夜三更,终于看到她疲惫的身影。
拖着两大箱行李,到家的楼下,女儿说饿了,就在街边的大排档随便吃点夜宵吧。女儿忽然搂着我说:“老爸,如果我预先告诉你说没有毕业,你还会不会来接车。”
我想也没想,说:“毕业与没毕业,跟父女关系有什么影响?难道没毕业你就不是我的小九了?”
女儿眼圈一红:“你知道不,全班四十五个人,只有十九个毕业。”
我开玩笑说:“莫非你是第二十个?”
女儿一笑:“好彩,我是第十九个。”
“哈哈,真不愧是小九,与九字有缘。”
“你不知道,拿到毕业证书时,我想想真后怕。”
“怕什么?”
“万一拿不到这证书,回来怎么见父母?我们班真有人不敢回家。”
“别犯傻。天下无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你尽力了,不能毕业我也不会怪你的。知女莫若父……”
小九马上打断话柄:“得了得了,别演说你的虎父犬女论啦。”
本来就是,女儿先天不足,能混个大专文凭,的确不容易了。
今后不容易的日子还更长呢,但我不想多说了。抚着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快点吃吧,你妈可能也睡不着的。”
儿行千里,牵着的,是父母的心。女儿毕业是毕业了,然而,今后呢?
二
接下来是计划考本。如果她不是排在第十九名,而是前几名,不用考,学校也会让她自动升本的。但她没这本领,只好再考。
女儿从小学到初中到师专,成绩都是中等靠后。含含糊糊的勉强大专毕业了也属幸运。
自小她就没有自信,上初中时,不止一次问我:“到底我有什么方面的长处?我自己都看不到。”
这真是危险的心理。
我想鼓励她,但搜肠括肚,也真找不出什么地方值得大大表扬一番的。唱歌五音不全,学画半途而废,体育更是全班最差。若不是自小教她游泳,恐怕还是个旱鸭子。
忽然想起了一点:“你说说,从小学到初中,与你最好的同学是谁?”
“敏、健、丹……有好几个吧。”
“她们是什么料子?”
“那还用说,她们是数一数二的尖子,而且是年级最棒的。”
“这就是了。为什么班上的尖子会和你最好?你是个边缘生,稍不留意一点,你就倒数有名了。但尖子们为什么会和你好?”
“为什么?”
“你有一种与人为善的亲和力。不会看不起人,当然你没有看不起人的资本。但也不会被人看不起。连尖子都肯和你做好朋友,就说明这一点。”
“这算什么长处啊?”
“不然。别看敏学习很好,但与同学的相处,未必及你。”
小九想想:“也许吧,她太傲。好多人不愿意亲近她。”
“是了,低调一点做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有时想如此教女,可能对她的进取心缺乏积极意义。但小九,我真知道她不是高智商的主。低调点做人,只是想以后少些失望罢。
三
考本是几个月后的事,在家复习,还有大把时间。
刚好市里举办第一届国际宝石节,要招募志愿者。小九愿意去,我当然也支持她去。那怕没工资,去见识见识世面都好。
肯当志愿者的大有人在,有在校学生,也有在职的年轻人,报了名,还要经历挑选。筛选的地点在党校,晚七点半要依时到达。
“党校在哪?”
“西环路,交警支队旁边。”
“西环路怎么去?交警支队在哪?”这笨丫头,读大学时,回来对省城的街道如数家珍,回到家乡,反而像到了陌生城市似的。
画了几遍图她还是不明,只好说:“正巧今晚我要去找苏叔叔,也路过那儿,一起去吧。”
“OK!”
“先别OK,把你的手机带好,小心别丢了。三年大学,丢了两部手机,老爸还是用小灵通呢。”
“你不是说‘人有旦夕之祸福吗’,且算破财消灾吧,别老记着行不。”
“狡辩挺聪明的。别告诉你妈又换了新手机,不然,唠死你。快点,七点过五分了。”
“‘天下最难等的是女人出门’,这话是谁说的?”
“古龙。你,是女人了吗?”
“旧社会,我都得嫁了,还不算女人?”
“切,你嫁不嫁得出还有待研究呢。”
“怎么,我好差?”
“你以为啦,懒,散,粗心,丢三拉四的,谁肯娶你?”
“喂,今晚我去选美的哦,别打击太大吧。”
“选美?嘎嘎嘎……你以为是去选美……”忽然我不说了,端详着女儿的牙齿,发觉很严重的“不良倾向”。
四
人的眼耳口鼻是先天的,好看不好看只能顺其自然。但牙齿有个换恒牙的过程,换得好不好就很关键了。
自小我就不准小九啃甘蔗,皆因我的牙齿就是换牙时节被甘蔗搞得七零八落的。其次吃了东西一定要她漱口,特别是甜食。什么不良习惯我都开眼闭眼,但睡前不擦牙我却容不得,上了床也要勒令她起来擦牙。雏牙松了,必定第一时间拔掉,以免阻碍恒牙的生长。
这唯一的严格,让同学大大羡慕小九有一排整齐的牙。小九笑起来没有一点淑女风度,如果露出如老爸那般难看的牙齿就更冤枉了。
不过遗憾的是有点假“哨牙”(哨牙一词是粤语,普通话应该说“上龅牙”吧,就是上面那排牙齿斜向外生那种)。本来上初中时九她娘就提醒过我,只是以为不会向更坏发展了就没理它。今天看起来突然有点假“哨”成真的趋势。
小九说:“其实在南宁就去咨询过医生,但矫正费用要四五千,我就不敢对你讲了。”
我说认识一个开私立牙科诊所的,明天带你去看。
桂枝是朋友的朋友,家传牙医,几姐妹都开了牙科诊所。一见我来就笑了:“呵呵,李子十多年不来我诊所,莫非你的牙……哦,是了,小九呢?”
小九从我背后转出来,乖乖的叫阿姨好。桂枝说:“哎哟,小九成大姑娘了啊,真快,又十年了。”
“你叫得出我小九,怎么我记不起你呢,真不好意思。”
“哈,那时你还小呀。我当然记得你,小九,好特别的名字。还有,你的雏牙全都是我拔的,那时你爸带你出街,路过我这儿,进来给你拔了松牙就走。”桂枝是个很快活的人,难为她还记得小九。
我说:“看看她的‘假哨’还有治不?”
桂枝看了看说:“还来得及,再过一年就难说了。”
我说:“喂,我是穷光蛋啊,你别跟医院的收费。”
“格格格,收你三百元,不会肉痛吧?但小九,你要坚持带牙套半年啊,开始还有点痛呢。”
当初桂枝为小九做的牙床模型还保留着。她有时拿出来看看,说:“幸好老爸决断,不然我的牙齿还像这个,真难看死了。谢谢老爸关心我的牙齿。”
老爸只是关心女儿的牙齿?这丫头。
五
小九很愉快地去做了一名志愿者。第一天回来说:“我被任命做一个七人小组的组长呐。”
我问:“你那个小组是做什么的?要不要你们做外宾的翻译之类?”我是心里希望她能接触一下这方面的工作,那怕半通不塞,也有个感性认识。
“切,每个外宾都自带有翻译,哪轮得到我。而且市里还有资深的外语专家组成的翻译小组,他们是领津贴的。我这个小组负责打印派发会务文件,就这样。”
每天七点到晚上十点,志愿者们都得随时候命。在市里最大的五星级宾馆里专门设有房间,让她们午间休息。
三天的宝石节,小九都很紧张。我是既心痛也欣慰。心痛的是看她累的,欣慰的是虽然没有报酬,但她做得很认真,很守纪律。这一点,也许日后对参加工作会有良好的开头。
对于女儿的成长,我一直有种矛盾的心理:既想她乖,又想她有点个性。到了读小学时,乖是乖了,个性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同事和朋友都认为我对女儿过于溺爱,我也不讳言。不得不溺爱哦,想想她出世时,捧在掌心只有1.8公斤重,总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吧。只要她开开心心地长大,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观点,对我全不起作用。
小九能长大就不错了,就像当年父母亲生怕我长不大一样的心理。她羸弱,早产固然是一个原因,九她娘生下她后,得了黄疸,医生禁止喂母乳。天天不管风里雨里,骑自行车路跑几里路等郊外运来的鲜牛奶。她是吃牛奶加面粉长大的。
两到五岁时,小九特别爱闹病,一病就发烧,一发烧就……
那些时我和她娘亲都在工厂上班,小九未得入幼稚园之前,就托在隔壁的上海姆家里。
我下班比她娘早,一般是我生好了炉子,等她回来做饭。一天回到家里,照例是先看看小九,便发现她的精神不振。用嘴唇碰碰她的小额,果然发烫,慌忙抱她上医院。
医院并不远,只有五百来米,但挂号、探温,再排队等医生,已一个多钟头了。好不容易打完了针领了药,把她背起走上回家的路,夕阳已红如火。
小九打针时不哭,这是她最坚强的地方。但分明看得出她强忍着眼泪,此时痛的似乎不是她的屁股,却是我的心。
“太阳公公好红……”在我背上的小九含含糊糊地说。
我便试图给她说故事,让她忘却打针的痛楚。一开始她还“唔唔呀呀”地应,忽然不作声了。我的双手,感觉她的腿在蹬直。我连忙把她抱到胸前,发现她抽筋了。身体伸得直直的,两眼只见白。
吓得我拼命跑回医院打针的地方:“救人呀医生,救人……”
一个年轻护士说:“去去,先挂号,探温。”
“我刚打针的呀,到半路抽筋啦。”我已经语无伦次了,好像说打针的是我。
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过来,把小九接过去放上床,不知把一颗什么药塞入她的肛门,不到一分钟,小九醒了。我抱着小九在医院坐着,不敢回家,生怕半路又会出什么状况,直到她娘寻来医院。
还有一次半夜,小九发烧突然抽筋。不但面如紫色,连嘴唇都黑了,九她娘吓得只会穷哭。我说,哭什么呀,快去找酒精。她慌慌失失的去了,我则用姆指去按小九的人中。
这一招记不起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大概是武侠小说吧。反正不到一分钟,小九哇地哭出来,醒了。
她娘拿来的酒精一涂上小九的额头,便有种如涂盐酸的反应。我嗅了嗅才知是错拿了天那水。也不能怪她娘粗心,那时节什么粗心的事都难免。
九她娘说再去医院吧。我说刚从医院回来,去了又有什么用。倒了半杯开水,让小九趁热喝。她吃过退烧药的,再喝很热的开水,汗才出来了。出了汗,烧就能退了。
后来小九问我:“老爸你最怕什么?”
我说:“老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九发烧。”
这种恐惧直到上大学,我在她的笔记本写着:感冒吃什么药,肚痛吃什么药,发烧了吃什么药…….
但她可能忘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却是打电话回来:“我如何如何了,吃什么样药?”
六
做了三天志愿者回来,小九自信心聚然膨胀,似乎前景一片光明。
其实,她还不知道生计的艰辛。志愿者是不领报酬的,自然没有什么压力。同伴之间更没有功利上的冲突,嘻嘻哈哈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宝石节散了,同伴们也散了,除了几件大会发的纪念品之外,再没有什么痕迹。
接着,她又去参加人寿保险公司的营销员培训。
保险行业初初兴起的时候,其营销员的确挣到了不少钱。可是慢慢的变味了,变得为了保单,为了保单的回扣,客户和营销员之间的关系暧昧起来。
我认识不少曾经做过保险的朋友,也见过她们有的无奈离开和有的自甘堕落。当小九要去参加保险员的培训时,我就不指望她在这一行会干得出息而洁身自好,虽然能洁身自好而且很有出息的也大有人在,但自己的女儿绝不是这个料。
然而我还是支持她去,不管九她娘说了多少泼冷水的话。我是希望小九通过大公司的培训,能提高自己的素质。
十天的封闭式培训,令小九以为保险这一行大有前景。从大的说国人还有百分之几多十,尚未真正地认清保险的重要性。从小的说只要拉到多少保单,个人的收入就会有多少云云。于是满腔热情地按公司的工作要求,去宣传去动员客户。
有一天碰到困难了,说有十五份调查表必须有客户的签名,否则不算完成当天的任务。基本工资二百元就要被扣掉百分之十。
我说下午你跟我来吧,保证你半个钟就完成任务,小九将信将疑。
午睡之后,我带小九去了股市,那里有我认识的不少人。就算看在“狗他爹”的面子上,填好十五份调查表还不是小菜一碟?
今天的任务算完成了,只是保住了二十元的基本工资。真正要做出成绩,必须要拉到保单。
小九对我说,有一个看样子很有钱的男人,约她上大户室谈。我问清了是第几室,说去吧,别怕,按你应做的去做。
谈完回来,小九说:“这男人好像很有诚意做个大保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