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江南，一切物事都鲜活了。蓝天上燕雀和高高低低的风筝穿插飞过，春树上的各色花儿明明媚媚，田间地头的野菜也相邀陆续萌发。于是，春天，便多了一份生动咀嚼的味道。
　　 水芹菜，绿汪汪，嫩生生。这长在水田和河沟旁的野菜，绿衣白裙，特别清丽可人。它的茎叶较之一般的芹菜，显得纤细许多，且淡绿色的茎闻起来有丝丝的清香。菜场里卖的水芹，已把叶子摘去，只留绿茎白根，煞是养眼。我家朱先生特喜水芹。春日里，他的菜篮子里总有一捆嫩得晃眼的水芹菜。大大咧咧的他打理水芹菜是十足的耐心，把一根根水芹菜掐成寸许长的一段段，去除一些根须后，再反复清洗，往往得花上半个多小时。看着洗好后清清爽爽，分明就是三月春的“白玉绿翡翠”，确实让人满心欢喜。
　　 热锅里倒上些许茶籽油快炒，撒点盐，几分钟过后，一盆白绿相间的清炒水芹菜端上桌，春天的色彩也就摆上了桌面，春天的气息也就在桌前氤氲着。吃上一口，脆生生的，清爽可口，满是春天清恬的味道。
　　 这水芹除了清炒，还可放入香干炒。香干炒水芹上桌，咖啡色的香干丝和小段的绿白条水芹拥抱，脱俗沉稳，有气定神闲之感。吃上一口，豆制品的醇厚和水芹的清香匹配得恰到好处。
　　 而水芹炒肉片，也是江南百姓桌上的寻常的春日美食。瘦精肉，切成薄薄的小片，油炒后放入水芹段，下点盐和酱油翻炒，简简单单的，一盘水芹炒肉片上桌。好喝的老人就着这一盘春天的肉味儿，几口小酒喝完，一碗米饭下肚后，在院子里喝着春茶，微醺微醺地，似在感叹：有此清爽怡人的春味，人生当如是，夫复何求？
　　 春日野菜中，春笋当属良品。清明前，几场春雨过后，山间小道,有竹子的地方必有破土冒尖的春笋。挖了春笋，一道道春天的味道就在餐桌上出现，油焖笋、春笋炒咸菜、春笋炒肉片、春笋豆腐汤……吃在嘴里自然满满都是山野清香。
　　 在老杭州的餐桌上，春笋烧步鱼，是一道独特的春味。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记道：“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曰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肉最松嫩。煎之，煮之，蒸之俱可。加腌芥作汤，作羹，尤鲜。”可见，袁枚对步鱼极为推崇。步鱼，看上去着实笨拙，头部宽扁，鱼鳍如铲，故又名“虎头鲨”。春天，是吃步鱼的最佳时节，步鱼和春笋是差不多同步上市的，等到春笋最好的时候，步鱼也是最好。此时的步鱼，肉质肥嫩白如银。
　　 步鱼和春笋的结合，堪称绝配。或炒或炖，看个人喜好。我家朱先生，喜欢春笋炒步鱼。步鱼清洗后切成鱼块，撒些许食盐和生粉静候着。将剥壳的春笋切成三公分左右的滚刀块在水里汆熟后，高温油锅中分别放鱼块和笋块过油，捞出。再洗净炒锅，放葱段和少许油煸炒片刻，将步鱼、春笋放回锅内。下芡汁后，轻轻颠翻鱼块，待芡汁包住鱼块，略微凝结即可。当色泽油亮的春笋烧步鱼端上桌，尝一口，肉嫩味鲜，笋脆爽口，咸鲜馥郁，真可称得上是春日里最美的时令菜。
　　 三月天，田间地头都是嫩绿的马兰头。菜园边、小桥流水畔、竹篱茅舍旁皆可见的小身影。小绿叶对称着，红梗，看上去素素净净的，安静而低调。年少微时，春日里，跟着母亲外出，在乡村田间低头寻找马兰头，最是难忘有趣。每当提一篮子马兰头回家，在母亲的指导下清洗干净后，看着母亲把马兰头剁成菜泥，和切成碎末的香干相拌，再加上白糖、香醋等调料。香香的凉拌香干马兰头是我的最爱，舀上两勺，放在白饭上头，一搅拌，就能“呼啦啦”吃下一碗满是春天味道的米饭。
　　 如今，马兰头的身影在菜场里随处可见。春日里买上些马兰头回家，可凉拌亦可烧汤，吃得是一份自在的念想和温情。
　　 如果说马兰头流淌着乡村小家碧玉般的精致，那么蕨菜如同一位淳朴的村姑游走在山道绿荫处。
　　 “陟坡南山，言采其蕨”。关于蕨菜的记录最早见以《诗经》。蕨菜，又叫蕨儿菜、猫爪子等。山林阴湿地带，蕨菜生长得比较繁茂。几场三月里的小雨过后，一片片嫩茸茸的蕨菜迫不及待地从地底下钻出。春风中，一棵棵娇嫩的绿茎在打着卷儿，优雅地站立着，如同《春之曲》中的小音符在律动。看到这般可爱的小音符，你该会恍然大悟。这嫩发的蕨菜确实像个小猫咪爪儿，也更像小童的可爱的小拳头。宋代诗人黄庭坚有诗曰“嫩芽初长小儿拳”，蕨菜嫩叶蜷曲尚未展开之时，犹如紧握的小儿拳头，此时采摘食用效果最佳。
　　 蕨菜有两色，江南山区的野菜紫红的茎条甚是养眼。蕨菜当令时节，焯水后凉拌、清炒皆入味入色。白瓷盘内，静卧着耐嚼的茎，清香自来。
　　 江南人家也喜欢吃蕨菜干，晒干的蕨菜失了水分，更有质感。蕨菜干和肉片相炒后，如同一首感性中涤荡着理性清辉的春天诗行，吃在口里，润泽在心里。
　　 春日芳菲，绿衣葱茏。舌尖上的诗行，还有香椿、荠菜、蒲公英、折耳根等等。它们在春天的野外自由蓬勃地生长，它们也在菜场里静侯着，等有缘人来采摘，等有缘人来品味。这些纯自然的美味上品，无不透着春天的鲜嫩和清醇。
　　 由此，想到一位禅师说的：“五月松风，人间无忧。”五月松风，令人欢喜无忧。那么，这三月春风中的绿色葱茏，又何尝不是自然生命向有缘人的多情馈赠呢？这三月绿，这春天的食味，这小美好。
　　 在春天的小时光里，我们轻品这舌尖上的味道，恰是人间至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