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难忘钟声(散文)
时光虽已走过数十载,曾经的小学也已不复存在,但昔日响彻校园的嘹亮钟声,依然不时萦绕耳畔,勾起我对校园往事的点滴记忆。
一
说起我们小学的那口“钟”,其简陋和独特可能会让现代人匪夷所思。它是一只废弃的马车轮圈,也叫作轮辋或“铁锅”,用铁丝挂在校园角落的一棵树上,看上去就是一块圆形的废铁,其旁放着一支敲击的铁件。但在我眼里,它的魔力不亚于一支指挥千军万马的冲锋号。
每天清晨,随着此起彼伏的鸡鸣,从那口“钟”里发出的“铛、铛、铛”的声音,如集合的号角,响彻村子的上空,萦绕在每一个小伙伴们的耳畔,让我们从梦乡中爬起,从四面八方的地坑庄院,踏上还处在昏暗中的乡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学校。
那时,我们也烦钟声传播入耳,不然多睡一会,那该多好。不过,钟声也是我们的骄傲,我们是一群可以被号令召唤的人。
我们的学校在一个三面环沟、一面依山的偏僻小乡村,名胜并不闻达。时值十年文革,全村几百口人家生活过得紧张而恓惶。作为村上唯一矗立地面的独体房屋,看起来简陋而土气,但那时却算得上村里最“洋气”的建筑。
至今,耀眼的阳光之下,校园里的一景一物依然清晰地浮现于我的眼前。一处早先建于土台之上,后来变成了学校校舍的旧庙宇,也是唯一一砖到顶的建筑。土台之下向北先后又建了三幢平房,与旧庙宇形成了一个四合院格局,新校舍除了房顶铺设的灰瓦、支撑房顶的砖柱之外,围墙都是土坯垒就,墙面抹一层黄土、石灰与麦草搅拌的泥浆。但那校舍的窗户上,却安着闪闪发光的玻璃。再北就是学校的操场,一块有四五分地的空地。校园四周,依地势夯筑了一圈两米多高的土质围墙。这就是我们小学的概貌。如果没有了那挂铁钟,这些就显得没有多少生气了,入校时,第一眼就对那挂铁钟生出十分的好感,曾经站在铁钟之下,端庄、认真、摆姿,做照相的架势,可惜没有照相机。
小学校园的西面,是连接村里村外的必经之路。马路对面是我们家的庄子,学生们的早读声、唱歌声、叫操声,在我家庄院里清晰可闻。小时候觉得学校的围墙高大、陡峭,墙上有学校老师刷写的巨幅标语,常年更新着不同的内容,比如“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这也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印记。有时候遇到什么“运动”,五颜六色的标语都贴上了铁钟,就像给铁钟穿了衣服,佩了绶带,这是我对标语最有好感的记忆。
我人生的最初时光,就是在这样的校园里度过的,尽管它简陋、简朴,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但它却奠定了我人生之旅的根基与底气。
二
生活清贫,物质匮乏,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现象。所以,有一个孩子上学,对一个家庭来说也是一项不小的负担,除了几块钱的学杂费必交不可,笔墨纸砚能省则省。
刚上小学时,为了节省费用,我们就捡来村上大队部电话用过的电池,取出里面的石墨棒,用以在地上练写生字和算术。不管寒冬酷暑,校园的校舍间、操场中,布满了我们画写的黑色字迹。由于这些字书写在土地上,随着来来往往的脚步踩踏,很快就会消失。这种将石墨棒当作笔墨、将大地当作纸张的练字经历,常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字练好了,可以昂老师表扬,还可以攀上树木,写在铁钟上,这是我们的想法,尽管没有成行,但有过这样的想法。那时并不认为是涂鸦,而是郑重地,写什么,曾经商量过。
我也有过在废旧的书籍上练字的经历。那时刚上学,识字不多,从家里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书,还都是一些繁体字,就更没有几个字认识了。有时,一个晚上练字就能写满半本书。后来,在老师的倡导下,我们都在家里大人的帮助下,自做一块练字的小黑板,每天上学放学携带,用粉笔在上面写字。
为了使小黑板看起来更黑更亮更好用,同学们各显神通,有刷油漆的,也有涂墨汁的。而我的小黑板则是涂着研磨的墨汁,然后再抹上一层鸡蛋清,看起来明光发亮,只是写字时手腕上常常会蹭上一块墨汁,黑乎乎一片。
学习用具稀缺,学习条件更是艰苦而简陋。校园的地面不是长满荒草,就是裸露的黄土,晴天跑操时尘土飞扬,雨天则是满地泥泞。对于我们来说,最难熬的就是冬天。随着时间推移,校舍窗户上的玻璃有许多破损缺失,学校一时半载也无钱更换,到了冬天所剩无几。为了御寒,老师就组织同学们用甘草将所有的窗户堵起来,使得本来还敞亮的教室,显得异常昏暗。就这样,到了冬季,由于没有取暖设施,教室如冰窖般寒冷,同学们的脚、手、耳朵布满了冻疮。尤其是写大小字作业,一边磨墨一边结冰,只能把笔放到嘴边不停地哈气,写出的大小字笔画变形不堪。那种寒冷的滋味,至今想起来心里都发憷。
最难过的日子,过去了。老师曾经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每周让我们同学根据学习情况,写一份总结,或者像宣言之类的东西,把大家集合到铁钟的下面,敲响几下,然后有同学念稿子,稿子的内容和铁钟都有联系。那时,铁钟就像一个无言的老师,她会看着我们,更会发出声响提醒着我们。
三
校舍和设施的简陋,学习条件的艰苦,却丝毫不影响学校和老师在故乡人心中的神圣,学校的事儿在村里都是要事大事。
因为学校小、老师少,加之经费短缺,家不在村里的老师就轮流在学生家里吃派饭。每到一家,家里人都想尽办法将最好吃的给老师。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别说吃肉,连吃饱肚子都困难,尽管村上有要求,但每家能拿出招待客人的东西十分有限,白面馒头、臊子面算是最好的了。一些家里特别困难的,连一顿像样的饭也做不出的,村上和学校也不强求,老师也就不去为难学生和家长了。
在昔日老家人的观念里,“师道尊严”是正统,对学生越严厉越是好老师。我上小学二年级时,从邻村调来一个姓杜的老师,看起来就给人一种高大威严之感,而他的确让学生人人见了都心生敬畏。
记着杜老师上课时,手里总是拿着教鞭,一根指头粗的竹棍。他教语文课,几乎每堂课都要叫学生上讲台去默写生字、背诵课文,写不对就用竹棍毫不留情地在头上敲打。我曾经被他敲过一次,那种疼痛的确难以忍受。这样的威吓,使得同学们对语文课丝毫都不敢马虎,课余大量精力和时间都用在练写生字、背诵课文上,就这样一些学生上到讲堂,由于紧张,把记住的课文和生字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我们给老师提意见,当然是写纸条,不记名,现在想想,老师能不认识我们写的字么,只是老师不说,但没多久老师就出台了一个办法,就是“敲钟”,哪天谁表现不好就上下课时间负责敲钟。可学生觉得敲钟是一个非常光彩的活,都巴不得每天去干,弄得老师很为难。最后取消了,变成了轮值,由小组长负责敲钟。
小学寒窗五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课业学习时紧时松,甚至一度因“反潮流”,取消了一切考试。唯一始终没变的就是挂在校园里的那口“钟”,一旦有什么活动,就敲钟。
如今,老家昔日的小学早已不复存在,村上另选地址建起了宽敞明亮、具有现代气息的希望小学。这是故乡人赶上了一个改革开放的好时代。
而那口“钟”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但我依然会时不时地想起它,回味它那悠远而沧桑的铿锵之音。
我很想找到那口钟,给我们的小学设一个博物馆,存放在里面,让听过钟声的学生,面对它,回想上学时的温暖。钟声,永远是激励我们的冲锋号,老树倒下了,铁钟摘下了,但那陈旧的钟声,永远回荡在我们的心中。
(江山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