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颂】我在那里洗过车(散文)
高压水枪在他的手里银蛇一样吐着白练上下飞舞。没有因为我是来蹭水的他就敷衍,相反,他比专业洗车行里的人洗得都要仔细认真。几分钟冲下来,车子就像湛蓝的天,像洁白的云。
老人正在清洗的是我的出租车。
车子早该清洗了。小区里都是女贞树,那些被风摇落的残花,经过雨点浸泡,一夜之间,车身上都是遗留的褐色花痕,一朵压一朵。没有花痕的地方就是泥点子。天气太干了,没有一场像样的大雨,空气中布满了灰尘,偶尔下个雨点就是泥点子。偏偏这些天都是38度左右的高温,下午7点,被太阳炙烤过的大地,热浪依然浓稠,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蒸炉中,动一下就汗流浃背恶心头晕。因此只好将就着开了一天又一天,坐在里面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今天出了趟城,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加油站,在省道的右边,平坦的出入口可以很轻松地把车子开进去。停好车,看见一根黄色的自来水管盘在地上,上面还有一个绿色的水龙头。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中有一层薄薄的云层,挡住了炙热的阳光,气温很热。如果用水管冲一下车体,快速收拾,十几分钟应该不会被晒晕。我越来越怕热了,高温天气,在太阳底下只需一分钟我就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更别说动手洗车了。
现在太阳没有前两天那么毒辣,现成的水管,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靠近南墙跟有一个凉棚,上面挂着一块“加油免费洗车”的牌子,一个穿工作服的工人正在用高压水枪冲洗地面。
我走过去问他:“师傅,那边的水管能用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下,又看了看停在远处的我的车,竟然说道:“你把车开过来,我帮你冲。”
一开口我才知道他是南方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江以南的口音我一下就能听出来。南方人比北方人心细,这是我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只一句话他就知道我要洗车,而且这么贴心。
我有点不相信:“我没有加油。”
现在的我对于陌生人总是有一种超级防备的心理,我很难相信他们。
“没事,你开过来。”
“要钱吗?”
“不要钱。”
不要钱?现在还有这么好的人吗?我跟他素不相识啊,我没加油啊,能免费给我洗车?在我十几年的从业生涯中,见了太多太多为了那点可怜的车费不惜谎话连篇不惜丟掉光鲜亮丽的外表掩盖下的良知。
每一个乘客上了我的车,我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安全地送到目的地。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义务。都说生活是一部没有彩排的剧本。剧情在乘客下车时会呈现出千姿百态,有着千差万别的变化。有的人下车道一声“谢谢”,有的人热心嘱咐一句“师傅慢走”。还有的人下车时说,等我一下,我回家拿点东西接着走。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四十分钟过去了,人仍然没有回来。我得到的只有一身疲惫。疲惫,不只是来自身体更多的是心理消耗。在一分钟一分钟的等待里,从开始的希望到最后的失望,这其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都是在与人性做着自我斗争。随着计价器上的金额逐渐增加,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大。尽管之前也经常有这种情况,人走了一去不复返。但我还是愿意相信,相信人们都能言出必行都有一颗感恩的心。再说,他穿着得体谈吐优雅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有修养有素质的先生啊,君子坦荡怎么能践踏别人的善良和劳动呢?狼来了的故事一再上演我仍然选择相信,这能怨谁呢?!可如果这个世界都选择不相信,人们都在谎言中生存,那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美好可言?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可我总是错了,你若做君子就得做好被现实打脸的准备。
还有一次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路边急急地招手,一上车就着急地说,我东西落在公交车上了,快点开,看能不能追上。我本不愿意开快车,但为了追上那辆公交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跟了好几公里,结果还是没见着公交车的影子。又把他拉回来,来来回回几十块钱。下车的时候留了我手机号,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这么大年纪了肯定不会做那种让人不齿的事。回到家我立马加你微信给你转过去,保证丟不了那钱。我一百个放心,五十多的人了,最知道生活的艰辛不易,他总不能连起码的良心都没有吧。结果,良心真就这么不值钱。急人所急想人所想的善良大度宽容,像被风吹落的纸屑,零零碎碎,落在了夕阳下的暮色中。
现在,我不再以君子之心度别人之腹。心里虽然有些小感动,但仍站在原地没动。
“把车开过来。”见我发愣,他又说了一遍。
这是位老者。身形消瘦,虽戴着口罩,仍能看出脸上的沧桑。同我说着话依旧在冲洗地面。声音宽厚温和,让人想起凛冽寒冬早晨初升的暖阳,想起儿时老家屋檐下盘旋的炊烟,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这次我选择了相信。麻木僵硬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暖流。
我万分感激地把车停进凉棚。
他手持高压水枪,“哗啦哗啦”一阵喷洒,只一会儿工夫,车就像洗过脸的孩子,干净可爱了。当他从右边转过来,我才看到,细心的老人连轮胎都冲洗了个干净!一股股的水流冲进轮毂里,脏兮兮的黑水汩汩地流出来。平时都是自己擦洗,轮毂里的尘灰是清不干净的。
轮胎好久没彻底清洗了!
我的心也好久没彻底清洗了!
蒙在心上的尘垢,不愿丟掉的过往,累积成一层厚厚的壳,严实地包裹着我不为人知的脆弱。为了不受伤害,我选择拒绝。冷漠可以使我少受伤害,但也把一些美好隔离到千里之外――我很长时间都没有被什么感动到了。
冲完了车身,我湿了毛巾准备收拾一下里面。老人又递给我一个蘸了洗洁精的毛刷,他自己也举起一个,示意我用毛刷再刷一遍。这是专业洗车店里流程,老人一样不落地给我用上了。
原本冲一遍就已经很感激了!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达我的心情,蒙在心上那层厚厚的灰尘,在老人的温良里一点点地剥落……我的眼里涌起一层水雾,在黑色的墨镜下左冲右突。
我用力地快速地擦着,我想让他少干点儿多休息会儿。如果我不来他可以休息的!可是他却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我只是一个过客。偶尔路过这里。我和他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就像我跟我的那些乘客,我们也只有一面之缘。在这之后,我走我的路他干他的活。天南地北,我们再无相遇的机缘。他本可以不管的,即使出于热心肠管了也可以草草了事,但是他仍然把我当作他的顾客,每一遍流程都做得那么妥贴细致。水一遍一遍地在车上喷洒,也一点一点涤濯着我的内心,心里的清冷混沌终于终于变得柔和透亮。那些被乘客丟掉的善良信任和真诚,老人一一还给了我。
我虔诚地向他道谢。
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我:“很累吧?”
“习惯了,也不累。”我微笑着。
“挣钱不容易。”
一时间我无语凝噎。
我把车里留作午饭的三个豆包拿给他。他百般推辞,说吃饭不花钱。我对他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给你尝尝,又香又甜。
想起自己被岁月温柔相待,那感觉像一杯老酒,甘润醇厚,不用细品,只在心中一转,便醉了。
写一手好诗的墨语老师不厌其烦用一年多的时间教我平仄韵律,我写出一首合律的诗他比我还高兴;拥有天籁之音的十月金秋,为了让我练出圆润清丽的好嗓音,从气息到共鸣,从发音到情感,甚至连重音断连他都亲自示范,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地教我;现在我又走到江山,有幸遇到郭永涤和小猪爸爸等一干热心的老师,他们对我的文稿爱惜有加,提建议帮修改,文章加精他们就毫无保留地鼓励……
这个来自远方的异乡人,用一把水枪清洗了我的车我的心,还我晴朗和明媚,我怎么能在转身的时候留给他一身的凉薄,让他觉得异域生冷故乡好远?
我把豆包硬塞到他怀里,急急忙忙打着火,倒车出来,鸣了一声汽笛,算是告别。看着他向我挥手,心里默默地念道:好人一生平安!
车子开出几百米,我停下来,摘下墨镜,坐在干净明亮的车里,痛痛快快地让眼泪流了个够。
此时,我的内心跟刚洗好的车子一样清明澄澈。
我向前驶去。加油站离我越来越远。
但是不管走多远,不管走到哪里,我永远都记得,我在那里洗过车。
老师夏安!
生活不易多艰辛。祝福老师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