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蓠】拯救(小说)
“又没有全部清蒸,还有不少呢!我晓得侬就是个小气鬼。”秀娣白了他一眼。
“那侬怎么个喂法?变个苍蝇飞进401室去?”
“办法我想好了,将猫食放进篮子里,用一根绳子扎好,慢慢地从楼顶往下放,只要将篮子靠近401室窗口,猫就能将食物叼进屋子里吃。”秀娣笃定地说。
“侬想没想过?人如果从楼顶往下看,整个身体的重心就会朝外,非常危险,侬不要命啦?”老包警告。
“楼顶我又不是没去过,上个礼拜,我还在楼顶上晒过被子呢!没关系的,楼又不高,而且四面都有围栏。”秀娣淡然道。
“我说不行就不行!如果侬不听劝,我就告诉儿子媳妇,让他们来评评理。”老包动怒道。
秀娣先是一愣,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哟,吓死宝宝了,侬将儿子媳妇都搬出来了,还有啥出息?噢,侬以为儿子媳妇,跟侬一样不讲道理?我告诉侬,伟民阿芳都是拎得清的人,你不要瞎起劲。”
老包一听,吃瘪,只好鼻子一捏,手一甩:“好好,随便侬去,侬摔下去,我也不会来看侬一眼。”
五
秀娣将带鱼蒸了个半熟,拿出来拌了点米饭装进碗里,又将碗放进一只老式的竹篮里,篮子里有一根细绳,是从楼顶往401室放食重要工具。一切准备就绪,她拎着篮子出发了。
尽管13号楼没法进去,但由于这幢楼是连体建筑,11号至13号同属一个楼顶,所以,秀娣想去13号楼楼顶位置,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楼顶上的风,显然比家里大多了,秀娣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她提着篮子,慢慢往13号楼所在位置走去。就在她放下篮子,俯身朝楼下探望时,对面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喊叫:
“哎呀!伟民姆妈,侬做啥?有啥事情想不开的?”
秀娣一看,哟,认识,她不就是一直抱怨猫叫的老邻居玉玲吗?她有些哭笑不得,摆摆手:“我有啥想不开的?老包对我这么好,儿子媳妇对我也不错,我日子有得过呢!”
“那侬朝下面看啥?”玉玲问。
“我是打算给13号401室的猫投食,这两只猫整夜叫个不停,已经好几天没有吃的了。”秀娣说。
“是吗?那太好了,侬不但救了它们,还救了阿拉,阿拉好几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玉玲开心地拍起了手。
“侬先不要开心,我还没有做呢!也不晓得行不行。”秀娣笑笑,“侬来得正巧,我想请侬帮个忙,等会儿我将绳子放下去的时候,侬给我看看位置对不对,好吗?”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伟民姆妈,侬就尽管放绳子好啦!我看着。”玉玲积极响应。
于是,秀娣在玉玲的指引下,慢慢地将篮子往下放。又经过几次调整,终于将放有猫食的篮子,准确无误地靠在了13号401室防盗窗侧面。不一会儿,一只橘猫从窗子里探出了脑袋,嗅了嗅窗外的鱼腥味,一个跳跃上了防盗窗,朝栏杆空隙处伸出了爪子,动作敏捷地抓了一块带鱼逃走。紧接着,一只黑白猫,也跳上了防盗窗……就这样,没多时,碗里的食物,被两只猫吃了个精光。
光投食,不投水也不行,猫也需要喝水的呀!秀娣早想到了这点。当她抬起身体,准备去取地上水瓶时,却无意之中发现自己一只脚,不晓得啥时候被一根绳子缚住了,绳的一头,被后面一个人紧紧攥在手里。她抬头一看,既好笑又感到温暖,因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冤家老包。
“嘴硬骨头酥。”秀娣心里甜甜地嗔了一句。
六
有了第一次投食经验,接下来投食,秀娣就熟门熟路了,不需要玉玲当指导了。
冰箱里的带鱼,渐渐见了底,秀娣没办法,只好偷偷动用了一些肉和虾等食材,烧好后拌在饭里当猫食。
每次去楼顶给猫投食,老包总会像跟屁虫一样,在后面偷偷地跟着,手里还拿着根绳子。秀娣虽然有点厌烦,但也随他去,因为他毕竟是为自己好。不过,今天有点意外,当秀娣烧好猫食后,照例拎起篮子往外走,却发现老包没跟着。她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没多想,就兀自上了楼顶。
由于刚下过一场雨,楼顶上有些滑,秀娣小心翼翼地踩着顶面,来到了13号楼位置。今天,她给猫烧的是鸡块拌饭。但当她拎起篮子,准备往下放绳子时,忽然察觉猫食的味道不对,似乎有异味。至于是啥异味?她说不出,反正不是她原先烧的味道。难道鸡块放冰箱久了,不新鲜了?她思索着,可又一想,不对,因为这包鸡块,只放了半个月不到。她突然想起,猫食烧好后要冷却一下,自己就到房间里张罗其他事情了,会不会老伴在猫食里做了啥手脚?于是,她忍不住拿起一块鸡尝了一下。这一尝,让她连连作呕,脸色陡变,立马提起篮子,怒气冲冲地下了楼顶。
老包依然在电脑前,玩着电子麻将,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
秀娣进门连鞋都没换,就直接来到他面前,将篮子重重地放在地板上,厉声喝道:“喂,侬在猫食里捣过啥鬼了?说!”
“捣鬼,捣啥鬼?”老包装出一脸的无辜。
“这猫食里有异味,是不是侬捣得鬼?”
“没有哇,会不会侬烧的东西不新鲜?”
“我烧的猫食,我不清楚?肯定是侬在猫食里放了啥东西,因为侬有作案动机。”秀娣唬起脸来。
“老太婆,侬不要冤枉好人。”老包瞪起眼睛。
“是吗?我冤枉侬了?”秀娣一阵冷笑,“那好,我就吃给侬看。”说着,她就俯身就要取猫食吃。
老包见状,顿时吓得不轻,急忙攥住老伴的手讨饶:“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放的毒。”
“侬放啥毒了?说!”秀娣愤怒地问。
“蟑……蟑螂药。”老包畏畏缩缩道。
“侬为啥要这样做?猫跟侬有仇吗?”
“没有,我是看不惯侬喂猫。都喂了七天了,家里鸡鸭鱼肉,统统被侬烧猫食了。”
“谁说的?侬这几天没吃过鸡没有吃过肉吗?我看侬就是小气,见不得猫吃侬一点荤腥。”
秀娣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以至于血压陡然升高,头有些晕,她想抓住旁边的窗框,可没抓住,身子慢慢往下倒。
幸亏老包在身边,眼疾手快,一把将老伴抱住,并且将她平放在了沙发上。秀娣经过短暂的休息,才慢慢恢复。
老包见她睁开了眼睛,忙关切地问:“怎样,要不要送侬去医院看看?”
“不要侬管。从今往后,侬走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秀娣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一边。
“老太婆,不要这样好吗?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人笑话。”老包央求道。
“不行,我要告诉给儿子媳妇,还要告诉孙子,让他们来评评理。”秀娣愤愤道,一骨碌,她又从沙发起来,准备拎茶几上的电话。
老包急了,一把将她抱住,哀求道:“好啦!侬就给我一个面子,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干涉侬喂猫,侬就是将海参三文鱼烧猫食,我也不会说啥。”
“家里啥时候有海参三文鱼了?侬这个小气鬼,舍得买吗?”秀娣瞪起眼睛,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夫妻之间的矛盾,顿时烟消云散。老包挠着头,陪着笑脸:“我晓得家里没有,只是瞎说一通,让侬开心开心。”
“开心可以,但侬要记牢,侬可以不喜欢猫,但不要伤害它,动坏脑筋。无论猫还是狗,它们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就要善待它,因为它们也是一条生命,懂吗?”秀娣说。
“懂懂。那这猫食,还要不要重新烧了?”老包低眉垂目地问。
“当然重新烧了?要不,留给侬当晚饭吃?”秀娣愠怒道。
老包只得尴尬地拿起篮子,匆匆往厨房跑。秀娣瞅了他一眼,捂着嘴笑了起来。
都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夫妻吵架不记仇”。这对老夫妻也是这样,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拌嘴,却从不放在心上,争过吵过就拉倒,像没发生过一样。
七
给猫投食继续。就在秀娣准备第12次投食时,13号楼解封了,401室卖玉器的女人也回来了。秀娣没和她打过照面,只是从卫生间的边窗,听见了那女人的哭泣声和猫的叫唤声。秀娣如释重负,浑身感到轻松,因为她再也不需要去给猫投食了。
一切恢复了原样。半个月后,小区也全面解封,居民可以自由出入,没有了任何限制。
这天上午,秀娣在超市购物,凑巧遇见了玉玲,玉玲开口就问:
“哎,伟民姆妈,13号401室女人搬走了,侬晓得吗?
“不晓得。”秀娣笑笑,拍了下玉玲的手,“她啥时候搬走的?”
“小区解封的第3天,她就搬走了。”玉玲说。
“那两只猫,她带走了吗?”秀娣问。
“肯定带走喽!哎,侬不晓得,那女人喜欢猫,就像喜欢儿子一样,左一声宝贝,右一声乖囡,我都恶心死了。”玉玲呲着牙。
秀娣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猫狗当成子女的人太多了,否则不叫宠物了,很正常。”
“那她来谢过侬吗?”玉玲突然问。
“要谢做啥?又不是啥了不起的事情,没关系的。”秀娣淡然道。
“这么说,401室女人没来过喽?”
“哎呀,人家做生意的,早出夜归忙得很。”
“再忙,这做人的道理总归要懂的。哦,侬帮她给猫投食,投了这么多天,而且楼顶又那么危险,难道不值得谢吗?”玉玲白了一眼。
“算了,玉玲,谢谢侬,我真没当回事情,随她去吧!”秀娣笑笑。
“话不能说,侬客气,她不能当福气。噢,舍得给猫买这买那的,就不舍得拎一串香蕉来看看侬?”玉玲愤愤不平道。
老包正在旁边一个货架上选购商品,俩老太的对话,他听得真真切切。等玉玲走后,他赶紧上来,朝老伴冷笑了一声︰“怎样,人家玉玲讲得没错吧?侬好事做得再多有啥用?人家不领侬的情,这跟肉包子打狗有啥两样?”
“侬又开始拎不清了是吧?我一直跟侬讲,积点德,做点善事是应该的,不要斤斤计较。再说,就这么一点小事情,何必呢?”秀娣皱了下眉。
“好好,侬学雷锋,侬大公无私,向侬学习。”老包甩了下手,悻悻地走了。
秀娣给猫投食的事情,就像往小河里扔了一块小石头,微微泛起一点涟漪后,又恢复了平静。然而,就在秀娣将此事渐渐淡忘时,有一天,她忽然收到云南寄来的一件快递,货物的纸箱很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她感到很奇怪,因为她从不会网购,一切东西都是在实体店买的。她不敢拆开纸箱,怕拆错了麻烦,只能等老伴回来再说。
老包一早到公园游玩取乐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秀娣将莫名收到快递的事情跟他说了,老包二话没说,就直接用手撕开了小纸箱,秀娣想拦却没拦住。
纸箱一打开,首先入眼的是一团丝状物和碎泡沫块,扯掉这些东西后,一只漂亮的小方盒露了出来。老包取出后,轻轻地打开了这只小方盒,里面是一件纸团包裹着的东西。什么样的东西,值得这样左一层右一层地包裹着?他揣着疑惑和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只纸团。这一打开,让他顿时目瞪口呆,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对十分精美的玉佩。这对玉佩沉甸甸的呈长方形状,浑身洁白细腻,温润而淡雅,各雕刻着一条龙和一只凤,两根编织的红丝线,紧紧地缠绕在它们中间。
“哇!龙凤呈祥,是龙凤呈祥……对!就是上次我看中的那对,正宗的和田白玉。”老包仔细端详着,掩饰不住一脸的激动。
“哎,侬激动个啥?纸条掉地上都不晓得捡。”秀娣嘀咕了一声。
老包忙放下玉佩,捡起了纸条,他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留言。留言是用墨水笔写的,字十分工整:“大叔大妈,你们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你们伸出了援手。你们不但拯救了猫,也拯救了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好人一生平安!”
(完)
祝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