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六孔交响(散文)
一
去年,初做候鸟到海南,本来和爱人计划每天除了泡温泉和学葫芦丝外,打一小时乒乓球,不料,妻子一次去超市下电梯被挤摔了一跤,腰脱犯了,乒乓球自然就不能打了。我的锻炼就剩下早晨走步和打太极拳的一人活动了。
无聊之际,忽然发现见一楼活动室有人打台球,看了一会儿,击球和进球率很低,甚至屡打空杆。因为我在视频上看到过丁俊晖打台球,等打球的人走了以后,我一个人拿出球,照猫画虎摆上,瞄准,击球。尽管动作不得要领,却也能打到球,也有球被打进洞,我陡然间有了信心:打台球。
没人时,我就摆上打一阵儿。一次,我正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瞄准、推杆、击球,却打偏了。你握杆和发力不对,拇指不能和球杆同向,手要攥着球杆,定位运杆时小臂摆动,大臂不动。不知什么时候,我身后站了一位身着蓝色T恤、黑色短裤,身材微胖,手里横持一根深红色球杆,约1.6米身高的老人,和蔼可亲,微笑着操一口大东北的口音。我赶忙直腰起身恭敬聆听,并接受手把手地教授,果然击球和进球率好多了。方法得当,效果立显。掌握要领,多加练习,肯定会提高。老人鼓励我说。“无他,唯手熟耳”,我突然想起《卖油翁》里那句千古名言,多加练习,熟能生巧,那是一定的。
经过几次球技交流,和老人慢慢熟悉起来。他67岁,姓陈,在家里哥六个排行老三,来自黑龙江蛟河。他退休前是高中校长,退休后不仅参加骑自行车运动,还喜欢打门球,打台球,几个队都是队长,平时经常参加比赛,拿名次得奖是常事。自行车没法带来,只能打门球和台球,台球杆是来海南后花几百元买的,说用公共球杆不顺手。
接下来的日子,台球案子只要闲着,就是我练球的时候。按陈三哥教的,再加上视频中的示范,练习握杆,手架,运杆,角度瞄准,出杆击球,有时把球摆成一行、两行,有时摆在球洞门前,有时摆一圈儿贴库球,反复击打,琢磨。丁俊晖、潘晓旭,都成了我的偶像,我经常在网上搜索他们的视频,反复观看。看他们打球真是一种享受,只是他们的动作技巧很难掌握,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啊!
经过半个月左右的不懈努力,终于可以打进一些球了。不过只能小劲儿击球,虽然稍加用力还会打偏、跳杆,却可以和那些初学者打上几局,运气好也能赢一局两局。
和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球的还有83岁的安大哥,打过几年,和我比也算老手了。他喜欢大力击球,虽然进球率不是很高,却很有气势,每次进球后都面无表情扫视一圈儿,颇露骄傲得意之神态。他泡温泉时喜欢戴着黑色泳帽,中等个,微瘦的体型,见到第一眼时,就立马联想到电影里的阿Q,话不多,但直爽,和我很投缘。我们两个对局时,彼此输赢差不多。还有一个71岁的曲大哥,吉林人,体型稍胖,大眼,圆脸,面相慈善,说话温和,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微笑。比我学的还晚几天,没人时我们俩就互相交流。起初他手握杆时,拇指和球杆同向,击球发力球杆就会往上跳,打不着球是经常的。我就把自己的学练体会合盘相告,曲大哥竟然管我叫师傅,我说这个不行,咱们就算是师兄弟吧。曲大哥也真下功夫,吃完早饭就一个人练习,晚上也练。后来就我们两个打,竟然有时还能赢我。曲大哥打球也和我一样,使小力击球成功率高些。
后来,随着入住的人们增多,打台球的人也多了起来,因为在人们看来台球打好不易,入门不难,拿杆就可以打。两个人就正常打,三个人,就按号打1—5,6—10,11—15,根据先进球确定;四个人,就两个人一伙;人再多了就输下,轮换。也挺好,人多热闹,反正是一帮闲人。
二
有一对亲家,儿子的父亲来自义县姓刘,务农出身,80岁,1.5米的个子瘦瘦的。他说话的声音很高,特别是尾音高上去又突然降为去声,像个老小孩儿,爱说笑话,还时不时拍别人后背,拿球杆打人屁股。儿子在这开发的楼盘给父母留一套居住;女儿的父亲来自黑龙江,姓杨,近1.8米的个子,72岁,胖瘦适中,稍有些驼背,大概和做了一辈子木工有关吧。他为人挺和气,说话就笑,也挺会说话,女儿给他们留了一套住房。这对亲家不管上街、遛弯、打球,还是泡温泉都不拆伴,两个人打球更有意思,虽然都是初学,可每次对局都是高个赢,这倒不单单是个子高的优势,主要是和高个杨的木匠职业有关——会吊线,这也是大家的一致看法。分伙打球时,这对亲家自然就是一伙,进球主要靠大个木匠亲家,小个亲家只能算凑个数。高个亲家经常把球推到洞口了,被小个亲家从洞口打出来倒是常事。高个亲家称小个亲家往外面打是一绝,并笑称其是“叛徒”。在大伙哄然大笑中,小个亲家在台球室出现的机会就少了,后来干脆不见了身影,台球室的笑声也少了,乐趣也自然少了许多。
再后来,有甘肃的老马、哈尔滨的老林、小刘、老张和老习。我们都挺讨厌老张和老习,他们一早就过来占上案子打乒乓球,然后赶在10点开门泡温泉,可是乒乓球轮下来时就跑过来抢着打台球,特别是老张,满嘴大金牙,水蛇腰,穿着短泳裤,裆部鼓鼓的,指挥全局,不管谁打球他都指点,俨然一副专业面孔,轮到自己打时球技术却很差。我们猜测,他以前一定是部门领导,但部门的人数肯定不会超过3人。那天问他,果然如此。
打球现场,姿势各异,那个当兵出身的林老哥脚站成马步,硬是把球杆拿成了枪,这样打台球姿势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还有的双脚并拢侧身击球;我们大多数还是前后弓步,低身瞄准的姿势。一个人打球时,其他四五个人则持杆围观,曲大哥喜欢双手抱在腹部球杆直立于胸前,小刘喜欢球杆横置于身后,双手握于两端,安大哥则喜欢扛在肩上,我习惯于双手斜握于胸前,如同持枪的姿势。
打球时不止表情千奇百态,有的击球时必须发出一个不雅的感叹词,有的默不作声,有的打完球要等到球静止了才起身。高个亲家最突出,瞄准时闭一只眼,舌头也随着伸出来,缩回去,看到目标球偏离了预判线路,一定会将舌头和头朝向正确的线路用力歪去。我在最初也是,就连攥着球杆的手和身体都会向一边拧。当遇到关键球在案上慢慢滚动时,就会听到“哦,哦,哦,哦——”的叫声,如果球入袋,最后一个“哦”的音就会加重变大,充满兴奋,挥手举杆。如果球没有入袋,最后“哦”的音节就会下滑,充满失望和懊悔,甚至垂下头,这是全体在场所有人的共同发声。霹雳巴拉的击球声,此起彼伏的欢叫声,倒也一片热闹祥和,其乐无穷。
我打球喜欢使小劲,是球技不行,瞄得不准,劲大了误差会更大,劲小反而有助于提高准确率。另外,在打球的总体战术上我也会扬长避短,不善于长距离击球,我就先把球推击到球案的一端或两端,遇到机会,左右近距离推击,有时会一杆进三四球,所以在我们这些新手里面,都觉得我打得好。遇到那些在我看来打得好的高手就让我上,我也不太推让,因为这是实际学习的好机会。
三
几个在我眼里算得上高手的,除了经常指导我的陈三哥,还有来自大城市铁岭比我小十来岁的小苏,后来听说她家开过台球厅,还有陈三哥的胞弟老六,我都和他们打过。最差成绩时,一局只进2个球,最多打进4个球,是和我叫师傅的陈三哥,一边指导我打球,一边给我示范,各个位子的球,各个角度,各种杆法,各种力度,让我在实际操作中体会,找感觉,从而得到提高。还有一个70来岁的大姐,我没问是哪里人、姓什么。但我看到她打了两次球,是和他爱人打对手,运杆节奏好,出杆果断,击球果断,进球率很高,反弹球目标明确,定位很准,一局一两杆就结束。很让我佩服,等打完了我就向其请教,她让我打了几杆,纠正我的手架,要五指分开,手掌弓起,拇指上翘,让夹角形成球杆的轨道。可我做不到她那样,拇指不够软,初学手架距离母球20公分左右就好,减少打偏和跳杆。我照做了以后,果然效果好多了。她来海南以后专心打门球,据说门球打得也不错,好多男人都不如她打得好。最后我定型的手架是和保安王师傅学的,分指、弓掌、拇指贴紧食指前伸,感觉很舒服,也很实用。无论做什么都想做好,我这性格恐怕是改不了了。看起来是优点,想想也是缺点,有时很累,自加压力,尤其是心理上的。
那天打台球是4个人分两组,我和曲大哥一组。打到我们只剩下一个球的时候,球让我推到了底袋洞口和母球贴在一起。轮到那组的马大哥打,这个来自甘肃的马大哥很有意思,打球专门打低杆,后手还翘得很高,跳球是常事,每次都要大叫一声,扭一下头,输球也是常态。熟悉以后,我们就开玩笑称他是来自甘肃省,不赢县,小送庄,他也不言语。这次两球挨到一起,他只好把母球往前推了一点,结果也把我们在洞口的球拨到球袋里了。打完球他把我们的球拿出来放得离洞口远了一些,还偏向一侧,轮到一向和善认真的曲大哥打球时,一看就不乐意了,说老马玩赖。两个七十好几的人愣是吵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我出面把球往洞口推了推,说没事,大哥这球你能打进去,他们还有4个球呢,咱不急。球果然稳稳打进袋去,回手又把底库边的黑8打进去,获胜。老马讪讪地说今天状态不好,不玩了,把球杆交到了别人手里,曲大哥也没理会,在以后的十多天里,没看到老马打球。有一天,老马突然又抄杆打球,出杆有力,曾经连续5杆打不到球的老马竟打出了一杆连续进3球,安大哥说老马怎么就变成“宝马”了呢?原来这老马也是有火性的人,在没人玩的时候就独自下功夫练习,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打趣地说:马大哥这是鸭子浮水——暗中使劲。马大哥听了哈哈大笑。粗旷的声音,天真地晃着脑袋,真是个老小孩儿。此后,曲大哥和老马反而会经常组合在一起。
后来每天我也准时报到,不久我还成了分组的香饽饽。为啥?功夫不负有心人呗,咱还稍微有点悟性。呵呵。
早上,八点半,啪,啪啪,啪啪啪,噗,清脆悦耳的球体撞击声准时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交响乐伴随着阵阵的笑声,欢叫声,老人们的寂寞疲惫一扫而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