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黄粑飘香年味浓(散文)
一
懂事起,每年春节临近,家里人就会杀猪,打饵块粑,煮甜酒,准备很多好吃的过年,忙得不亦乐乎。记忆最深的是母亲做的黄粑,黄润晶莹,软糯清香,让我百吃不厌,以至于好多年都有一种错觉,认为吃母亲做的黄粑就等于过年。
黄粑吃起来香美,但要做好不太容易。每年开春栽种大季时,母亲就会选一块好土,把土拌细,在土里施足底肥,种上糯包谷,然后除草、起垄、追肥,精心耕种。春夏之交,还要抽时间收割新鲜的黄粑叶。秋收后,母亲把糯包谷晒干储存好,同时选些上好的黄豆留存着。历经大半年时间,她才一步步将作黄粑的食材备好。
预备好食材只是第一步,因为每年蒸黄粑要烧掉一大堆木柴,庄稼收完,进入农闲时间,勤劳的父亲就开始砍柴禾,最好的木柴是肯燃耐烧的青杠、红子树等硬实的树疙瘩。记得有一天,我和父亲一道,到树林里去挖木头疙瘩。到了山上,我先用砍刀把选中的木疙瘩周围砍光,父亲用锄头把周边的土挖开掏尽后,再用斧子砍掉树根,用了半天功夫,才挖了一背篓背后家中。接下来几天里,父亲趁着天气好,连续上山挖,木头疙瘩像小山似的堆满了院坝。为挖这些木疙瘩,父亲手掌起了血泡,吃了不少苦头,但看到自己的劳动果实,顿感心里踏实,不再为蒸煮黄粑所需的木柴担忧了。
过了一个多月,父亲又用斧子将那些晒干了的木疙瘩劈成三四十公分长的柴禾,整整齐齐放在柴棚里。
做黄粑头两天,母亲挑着水桶,提着粑叶,到寨子旁不远的水井边去洗。虽是冬天,可从山里流淌出来的井水夏凉冬暖,清澈见底,冒着一缕缕白色的雾气。母亲打了一桶水,倒进盆里,小心翼翼用软的小棕刷,一张一张将黄粑叶上残存的污垢洗干净。洗净后的黄粑叶,带着未干的水滴,泛着青绿的色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切准备就绪,一家人开始做黄粑。一大早,母亲就安排嫂子、二哥负责推磨,先把糯包谷磨成细粉,然后把黄豆推成浆。母亲站在磨边,仔细用木勺往磨里添玉米和黄豆。推完后,她把糯包谷粉放入大锅里面,与黄豆浆揽拌在一起,拌上少许化开的红糖,用双手反复地揉合,再用微火蒸热发酵,母亲对发酵时间和火候拿捏得特好。如果黄豆浆和红糖放得太多,黄粑就成不了形。糯米、豆浆和红糖的比例,以及干湿程度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放在锅里的黄粑发酵是否符合要求,用手捏一下就能知道,滋软成型就可以了,这是做好黄粑最为关键的一步。
最热闹的就是全家一起上阵包黄粑。按照母亲的安排,由她和父亲站在大锅边,分别用双手从锅里抓起约一斤重的米团,搓揉成椭圆形的粑状,家里其他人将晾干后的黄粑叶拉伸展开后,用双手托着,父母把揉好的粑放在摊开的粑叶上,接着各自打包封好,然后捆绑扎实,密密实实地把它们一个紧挨着一个,放入锅里的大甑子上里。 一家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包完了所有黄粑。
二
黄粑的色泽和滋味完全依赖蒸煮效果,这个过程称作“酣”。即把混合了黄豆浆汁的糯米饭,放在密闭的木甑中长时间的蒸煮,渗出大量的糖分,糯米饭由白变黄,同时质地越发酥软,故而家乡人称蒸黄粑为“酣黄粑”。蒸煮黄粑一般是晚上进行,从头晚吃过夜饭开始到第二天天亮,必须蒸足十一二个小时。蒸煮时要不停地往灶堂里添柴禾,烧得旺旺的,要是中途火力不够,后面即使蒸再久,黄粑都熟不透,前面一通忙活就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父母担心儿女们瞌睡多误事,把黄粑蒸坏,他们总是亲自上阵蒸黄粑。父亲一般是负责前半夜,吃过夜饭后,母亲就赶忙去睡觉。父亲守在灶边,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边往灶里添柴。有时,左邻右舍会来到家里坐坐,同父亲一起喝茶、抽叶子烟,你一言,我一语,三句话不离本行,谈怎样种好来年庄稼,期盼着新一年有个好收成。他们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夜深了。晚上十二点后,母亲起床,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盯着灶里的火,一直让它保持着旺旺的火势。
父母在蒸煮黄粑同时,还肩负着另一个任务,就是在灶前摆上一个大土坛子,时不时用火钳把燃烧过的木疙瘩从灶堂里夹出来,装进坛子里,然后盖上坛盖,坛子里没了氧气,火子就变成了黑黑的木炭。这样一来,黄粑蒸好了,木炭也储存了。春节期间,天气寒冷,这些木炭自然派上用场,放在火盆里烧着,闻不到烟雾,比直接烧柴取暖效果好多了。全家人围在暖暖的火盆边,开心地吃着年节好吃的东西,那日子如神仙一般快活。
蒸黄粑那天晚上,一想到很快就能吃上母亲做的黄粑了,我兴奋得一宿睡不着,高兴得一会儿从柴棚里把木疙瘩抱进来,一会儿又往灶堂里添柴禾,眼睛看着锅里的水被烧开,甑子四周热气蒸腾,一股甜甜的红糖味夹杂着黄粑叶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心里只痒痒的,口水直流,恨不得立马吃上一口。
母亲看我垂涎欲滴的样子,就对我说,这黄粑要蒸熟后才好吃,现在再想吃,也得忍着。你快去睡觉吧,明早睁开眼睛就可以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 晨光熹微,母亲似乎忘了一晚没睡觉的疲惫,一个个地喊家里人起床吃黄粑。听到母亲的叫声,我顾不上穿衣服,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守在灶头边。母亲瞪了我一眼,让我赶快穿好衣服,说感冒了就吃不成黄粑。我一听,乖乖穿戴整齐。母亲揭开甑盖,一股诱人的香味瞬间飘散开来,沁人心脾。当她用筷子夹出一个黄粑,放到菜板上,折开黄粑叶时,不用看它,只是闻闻那味道,我就恨不得把黄粑叶一起吃下去。
母亲看我一副馋猫样儿,赶忙用菜刀切下一块装在碗里,一边递给我一边对我说,幺儿,妈妈做得多,不要着急,慢点吃哈,小心烫着你的小嘴巴。我点了点头,接过黄粑,用嘴吹了几下,轻轻咬上一口,糯软香甜,味道鲜美。家里人你一块,我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三
黄粑的香甜氤氲了整个屋子,飘出院子,窜入左邻右舍。母亲是个热心畅的人,吩咐我端着小盆子,分别给隔壁江大嫂、李大婶等各送去几个。叫我去王大叔家时,我站着不愿动,嘴巴翘得老高,对母亲说,这个王大叔家,我不想去。前不久,他偷砍我家林子里的树木,被父亲看见后,不仅不认错,还和父亲顶嘴。要送,不如给孤独的杨老大爷送一份去。母亲听后,笑着对我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不要太斤斤计较,都在一个村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年,你王大叔家妻子长期生病,快过年了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孩子们又小,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哪有时间做黄粑嘛。再说他后来不是给你父亲道歉,知道自己错了嘛。别站着了,快给他家送去吧。至于杨老大爷那里,让你二哥去送。老人家里估计没柴禾了,你二哥去时顺便给他扛一捆去。
母亲善良大度,古道热肠,让我心服口服,我的态度也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甘情愿用小盆子端着黄粑走向王大叔家。王大叔赶忙双手接过黄粑,热泪盈眶,连声说着感谢的话。他家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见到黄粑后,吵着闹着要吃。王大叔拿了一个,用菜刀切了几片分给小孩,两个小孩儿吃着甜甜的黄粑,高兴极了。
人们常说,“蒸酒熬糖,各有一行。”做黄粑工序繁琐,费时费力,是一门技术活,这也是母亲最得意的拿手好戏。凡经她手里做出的黄粑色鲜味美,从没闪失过。母亲慈祥友善,总是为乡邻着想,每年在做好自家黄粑的同时,还忙于走东家,进西家,不厌其烦地一家一家地指点,手把手教给大家技术和经验,认真负责,毫无怨言。她心里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尽自己所能,帮助大家把黄粑做好,让乡亲们快快乐乐过好年。
过春节,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分享着母亲做的这道美食,黄粑或与甜酒一起煮,或用肉伴着一起炒,也可以把父亲用铁丝编织的一个像桌子形状的小铁架,往火盆上一放,将黄粑切成片状放在上面烙烤,那醇厚的甜糯和越嚼越浓的味道,香气弥漫,回味无穷。节日里,亲朋好友来我家里玩耍,母亲在吃正餐之前,会将蒸好的黄粑切成片,整齐地盛到盘里,作为招待客人的美食。那黄澄澄的黄粑代表着甜甜蜜蜜过年,寄托着对亲朋好友的节日祝福和美好期盼。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时至今日,黄粑在市场上随处可见,且品种多样,却已不再是过年时节才有的美食。但我心里只钟爱母亲做的黄粑,它是我一生中忘不掉的最美味道,割不断的母子情深,挥不去的缕缕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