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对,我就是想回农村(散文)
上次我写了一篇随笔《听说你想回农村》,有几个朋友告诉我:一看你的文章,就把自己心中产生了好久的归隐之心彻底打消了,看来,农村也不是一片净土,“农村有风险,回村须谨慎”呀!
其实,农村并没有那么可怕,就像我在文末说的,只要做好防护措施,住在农村还是挺惬意的。毕竟,那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我生活在豫北西部的一个小山村,那儿有鹤壁市第一高峰——牟山,还有河南省唯一一条没有被污染的河流——淇河。山上石头多树木少,甚至可以用“穷山瘦水”一词来形容,但是那山那水还是深深地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无论我走的有多远,午夜梦回,它还是萦绕在我的梦乡。假如我是一只风筝,家乡就是拽着风筝的那根长长的线,永远牵绊着我的脚步。
儿时的家乡,像一个瘦弱的母亲,贫瘠而憔悴。大集体生产的劳作模式,使得每户人家的生活仅仅维持在温饱线上。粮食勉强够吃,小麦这些细粮比较匮乏,只好依靠玉米,谷子,红薯等粗粮来弥补;蔬菜是单调的,生产队的菜园里最常见的就是产量高味道却不敢恭维的莙荙菜和南瓜,秋季则是大白菜,茄子,大葱,白萝卜和胡萝卜,这些大路菜让我们的饭桌变得索然无味。偶尔可以吃到西红柿、黄瓜、芹菜、土豆或者冬瓜,那就算改善生活了;至于肉,不到年节是断然看不到的,过年时大队会杀几头猪,手中窘迫的老百姓也只是割上几斤猪肉过过年,招待一下亲戚。我至今还记得大年三十和初一早上那满满一大盆子白萝卜丝里掺了一两斤猪肉的饺子是多么美味,绝对是现在纯肉馅饺子也吃不出的好滋味。
可是贫瘠的生活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童年的快乐,大自然就是我们的乐园,就是我们的“零食基地”。
一开春,我们就像南归的小燕子扑向了田野的怀抱。那些刚冒出嫩芽的野菜是大自然给我们最好的礼物,灰灰菜,念念多,面条菜,还有刚露头的野苋菜,都被我们搜罗进了挎着的荆条篮子里。拿到家里,妈妈会用这些野菜为全家人做出一锅清香扑鼻的菜饭,就是野菜粥。在锅里加一把黄豆,再放进去半勺小米,等小米被煮得开了花,扔进去几个用玉米面拍好的锅饼子,放进去洗干净的野菜,加少许盐,再煮几分钟,一锅绿油油,黏乎乎的菜饭就出锅了。
农村吃饭时有着城里绝对看不到的“饭市”,这饭市就在家门口,相邻的几户邻居一到吃饭时就会端着碗走出家门,来到饭市上边吃边聊,所以饭市也是村里的“情报交流站”,一个个东家长西家短的小道消息就从这儿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到四面八方。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评价谁家的饭做的味道好吃,品相好看,免不了几个馋嘴的小孩厚着脸皮向邻家索要,邻居们也是笑着逗弄几句然后大方地把碗里好的吃食分享给孩子一些。
美好的大自然对孩子们很是仁慈,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和,更多好吃的东西也被孩子们挖掘出来。那种结着葫芦状的小果子,叶条细长的叫“野葫芦”,那个小葫芦甜甜的,非常好吃;还有一种叫做“姑姑葱”的野草,叶片好像吊蓝,吃起来有一种清香的味道,也是我们爱吃的零食;酢浆草是一片片三叶草或者四叶草组成的,特别酸,吃起来能酸掉大牙,我们叫它“酸得溜”;要是不小心发现一片甘草,那一定会让孩子们欢呼起来。这种甘草不是中药里的那个甘草,它的叶子一丛丛的,长长的,边缘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划破。我们小心翼翼地拽住甘草叶子,使劲一拔,就可以看到它埋在地底下白色条状的根茎,我们把它慢慢挖出来(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会挖断的),用手擦去上面的泥土,就可以吃了,甘草茎特别甜,可以说是我们北方孩子的小“甘蔗”,只是有一点,吃多了容易上火流鼻血,所以大人一再交代孩子们不要多吃。
除了吃野草,我们还会吸蜂蜜。到了暖春,随着百花盛开,那些蜂儿蝶儿也会出来吸花粉,采花蜜。特别是梧桐花开的时节,那些高大的梧桐树上一朵朵粉色的梧桐花像一只只小喇叭,累累坠坠挂满了枝头,那些小喇叭吸引来了数不清的蜜蜂,嘤嘤嗡嗡,盘旋在花朵间,每当梧桐花掉落地上,我们会捡起来,吸食花里的蜂蜜,真甜哪!这些梧桐蜜为我们贫瘠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些许甜蜜,吸食完花蜜,我们还会用梧桐花吹出抑扬顿挫的“呜呜”声,顿时,这甜蜜的花朵又变成了我们的一个小唢呐,吹奏着我们童年的快乐!
春天过后是夏天,雨水渐渐多起来。每当下雨后,我们会到田间地头寻找一种只有在雨后才能找到的“野菜”。说它是野菜,其实应该算是一种菌类,它就是我们这儿特有的“地皮菜”,我们俗称“地骨挛”。这种东西黑乎乎,黏糊糊的,特别像黑木耳,但是比黑木耳要软的多。它们长在草丛里或背阴处的泥土地上,一堆一堆的。这东西只有雨后才会出现,有人说它是羊粪蛋变的,因为它的颜色和形状有点像稀软的羊粪,而且有羊粪的地方地皮菜特别多,也特别肥。我们把它捡起来放进篮子里,回到家之后必须赶紧捡去里面的草毛,泥污等杂物,再用清水淘洗好多遍,才可以食用。这种东西虽然很难得,收拾起来也麻烦,但是很好吃,炒上几个鸡蛋,放进去一把韭菜,再把地皮菜放进去,用它包饺子包包子,都非常美味。
说起韭菜,不能不说说俺家乡特有的野韭菜。经过几场雨水的滋润,山野间的野韭菜会蓬蓬勃勃地长起来。野韭菜一般都长在山上那些背阴的沟里或者坡上,一般都是成丛生长,只要发现就是一大堆,让你怎么薅也薅不完,我们常说进了“韭菜窝”里了。这些野韭菜比种植的韭菜味道更辛辣,吃起来别有风味,包包子包饺子都不错,无论是鸡蛋韭菜素馅还是猪肉韭菜肉馅都很好吃。也有人把野韭菜的根挖起来种到自己的菜园里,只是几年之后,野韭菜就会慢慢变成了普通的韭菜,再也没有那种特有的辛辣滋味了。可见,只有特定的水土和环境才能造就特有的野韭菜,就如同那个有名的典故“南橘北枳”。入秋之后,有些勤劳的人们还会去山上采野韭菜花,拿到城里可以卖个好价钱。
除了地上的美味,树木也会我们奉献美味。到了四五月份,村里的洋槐树就开花了,洋槐花不但农村人爱吃,用它做的饺子和蒸菜也是城里人特别青睐的美食。我们这儿的槐树分为两种,一种是国槐,一种是洋槐,看名字大家就可以猜测出它们的发源地了。洋槐树开花早,开花时会散发出一种甜蜜馥郁的清香,那段时间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这种甜蜜的气息,空气都被染成甜丝丝的。洋槐花是白色的,一嘟噜一嘟噜的,就像一串串白色的璎珞,或者是一串串美丽的风铃。要吃洋槐花不能等它全部开放,要在它含苞待放时开始采摘。洋槐树上有刺,所以采摘洋槐花并不容易,不能上树采摘,只能拿着挠杆在树下摘。时间长了,累得人头晕眼花,脖子疼背疼腰疼。等采摘过后,洋槐树的树枝被扒得残缺不全,折的折,断的断,树下残花遍地,看起来一片狼藉,让人不由得为之叹息,美味也是一种罪过啊,就如同人们说的“红颜薄命”。
国槐的花虽然不能吃,但是也有很高的价值。国槐的花可以入药,清凉败火,特别是上火引起的眼睛不适,如果天热时眼睛模糊,视物不清,可以喝点国槐花泡的水,很有效果。据说国槐的花还可以做颜料,每年都有人高价收晒干的国槐花。国槐花也是要趁它未开放时采摘,花全开了药效就会降低。国槐树没有刺,树干光滑,人们可以爬到树上采摘国槐花,但是前提是你得会爬树。国槐树的叶子也可以食用,我们这儿有好多人趁着国槐叶鲜嫩之时捋下来,晒干后可以保存很长时间,用来做菜饭味道也是很不错的。好多人专好这一口,黄豆槐叶菜饭可以喝到撑。
再说说菜饭,这种农村人常见的饭可以做出多种味道,多种特色。它可以随着不同的季节加入不同的菜呈现出不同的滋味,春天一般是灰灰菜、苋菜、菠菜,夏天是小白菜、莙荙菜、槐叶,秋天是大白菜,嫩白萝卜樱,也可以去田野里薅常见的红薯叶,甚至有一种可以治腹泻的开着各色喇叭形状花朵的野生植物叶子也可以做菜饭,味道都挺不错。有的家庭主妇还会搞创意,除了在菜饭里放黄豆,花生米,小红薯,南瓜块等,还要把做菜饭的菜用油炒一下,或者菜饭出锅前放进去半勺葱花油,也有的会在菜饭里放进去一把手擀面,这种改良版的菜饭更加好吃。
随着夏天的深入,大自然里的“零食”越来越多了,那些春天里白色的杏花,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李子花现在都变成了颜色艳丽味道甜美的果子,我们呼朋引伴来到山上,就像孙悟空回到了花果山,摘杏子,够桃子,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我们最喜欢的季节,成熟的庄稼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零食:烧玉米棒子、烤红薯,还有遍布山野的红柿子、大枣、酸枣、核桃、苹果、梨子……这个季节的孩子,小脸都吃得圆乎乎,红扑扑的,跟枝头上的大苹果一样。尽管家里的白面还是不够吃,可是这些粗粮弥补了细粮的不足。巧手农妇都会粗粮细做,玉米面窝窝头加点糖精就会受到孩子们的喜爱,红薯更是饱受大家欢迎。蒸好的红薯和成熟的红柿子简直是绝配,把红柿子的甜液抹到红薯上吃起来又面又甜;而且红薯面不但可以做成面条,窝窝头,好吃的饸饹,还可以做成粉条,粉皮,皮渣,是很好的经济作物。甚至以前我们不喜欢吃的高粱面现在也被喜欢养生的人们青睐。
大自然这个零食基地里,不仅仅是多种多样的植物,那些动物们也充当着重要的角色。夏天的知了,我们这儿叫“马叽嘹”,它的成虫是害虫,但是它的蝉蜕是一味珍贵的中药,它的幼虫是一道美食,每到夏夜,很多孩子会结伴去村边的小树林里或者路边的大杨树下摸知了。这时的知了刚从地下钻出来不久,是土黄色的,没有翅膀,不会飞,就静静地爬在树干上等待第二天太阳出来之后褪去蝉蜕,获得重生。可是好多知了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人们把它抓进瓶子里,等它褪去蝉蜕,趁着它还没有长出翅膀,清洗干净用油一炸,吃起来比猪肉都香!秋天,我们会去草地里找蚂蚱,就是蚱蜢,最好吃的是那种灰色或者绿色的,体型长长的蚱蜢,我们俗称“扁担”。把扁担用铁丝从屁股穿进去从头顶穿出来,放在小火上慢烤,等扁担颜色变得金黄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就好了,把它晾凉后,把头拔出,顺便带出一截黑色条状物,人们说那是扁担的肠子,是不能吃的,剩下的部分就可以吃了,香香脆脆,感觉跟虾的味道差不多;还有一种生在泥土里的白色的,肉乎乎的虫子,我们这儿称之为“蝗虫”,应该是蚱蜢的幼虫吧,用火烧一下,吃起来也很香。现在的孩子们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烧烤”了,他们也缺少了我们儿时的那种原生态的快乐。
我们的山上还有野鸡,野兔,甚至还有獾,虽然都是极好的美味,可是不好捕捉。特别是獾,肉好吃,用它的脂肪熬出来的油还是个很好的偏方,治烧伤和冻疮都有奇效。当然,我们那儿也有极个别胆大的人还敢抓蛇吃,虽然雨后的池塘边和山沟里有很多青蛙,可是我们那儿的人从来不吃它,要是在南方,恐怕早就被吃得绝种了,也就体验不到辛弃疾诗词里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那种美好的意境了。
可惜,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农村的这片净土也面临着被同化的风险。各种化工厂的建立,使农村的空气和水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特别是各种农药的广泛使用,让很多植物渐渐消失,很多动物也开始绝迹。我儿时的“零食基地”早已不复存在,很多以前的美食现在偶尔吃起来也失去了往日的香甜,也印证了“饥时吃糠也甜,饱时吃肉不香”这句俗语。只有那美好的记忆,依然深刻铭记在心,永远不会褪色。
假如有可能,我还想回农村,不过不是现在的农村,而是我魂牵梦萦千百回的儿时的农村……
那个地骨挛,我们湖南很多,雨后捡回来,直接用开水煮一下,然后用细漏筛在清水里淘。这样子是非常容易洗干净的!
欣赏感情丰富的文字,品大自然之乡村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