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大地分４土类１０亚类２６土属６３土种，其水文地质分２单元３大区９亚区，中条山南麓即南垣大断层为“山西台背斜中”构造，峨嵋岭（北垣）前沿及涑水河川为“汾渭地堑”构造，地岩裂隙发育，入南北二垣，渐不发育，稷王山一带属古生界，１５０——２００米下是白云大理岩层，不发育，为死地。冯志华命各组以《闻喜水文地质图系》及１９８４年２１４地质队和省第二水文队的《闻喜县五万分之一水文地质勘探报告》为依据，先探出如今的整体水文水线，定出开采上限和下限的准确数据。
　　 张志敏小组爬上老北垣，来到阳隅水管站，一个人正在修水泵，两手乌黑，张净说:“圣旨到，阳隅龙王接旨——！”
　　 曹生水抬起头:“噢，旨上说啥？”
　　 张净是水利学校毕业的，她的一班人有卫秀云、马爱冬、张淑玉、吕青菊，组成水利局的“水莲花族”，有了她们，水利局总是在碧波中荡漾，惹人注目。
　　 丈八村在老北垣的老西端。来到丈八坡下，远远向上望去，像是青藏高原上的一个古寨子，高高在上，离天很近，地位高得像宰相。那条大坡的顶端横卧一堵城墙，城门楼就屹立在大坡的正中央，因为坡高，所以那门洞就显得低低的，如同盆景里的石雕小城，从坡下可以洞察到门洞里那一隙明亮而碧蓝的天空，显得旷广而深远。来到门洞前细看，原来是石头砌起的高大的弓形石洞，粗糙而古朴，上面题额曰“阁门”，阁门的上面是“阁楼”，阁楼早已坍塌腐败，只有四根朽木仍倔犟地支撑着昨天的历史。阁门石洞弓顶的正中间是一朵雕刻的莲花，工艺谈不上精湛。三月的垣上的狂风从门洞穿堂而过，呼呼作响，所以阁门内外被打扫得一片清清白白——“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张净说这是宋词里的塞外景色，地老天荒，来到这里全像进入北宋王朝。穿门而入，便见一山，乃稷王山，高大而黑暗的稷王山给村里投下一块磐石般的巨大的阴影，好像来到阴山背后。村里一庙，乃龙王庙，因为龙王掌管着水利部门的工作，所以这里常上演一幕幕祈雨的戏:久旱盼雨的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戴上柳条帽，抬上牲礼三口，先祭拜龙王爷求取“雨策符”，符上注明“明日正当午时下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好雨”，来日选个属龙的男娃端了雨罐，前头是七属相的七个少女穿着七色彩衣，队伍就敲锣打鼓上稷王山，山顶有个莲花池，池里有一股小泉水，叫“圣水”，求雨的主事人用柳条蘸了圣水往雨罐里滴，其余人都要趴下去扯起嗓子使劲哭，哭出的泪水叫“心泉”，圣水要用心泉换，所以“哭家”没有一个不使劲的。水罐滴满了，然后顶在头上往回走，只要一到家里就肯定下雨啦，而且还得催促大家走快点，要不就给淋到半路啦。主事人一再叮咛顶着雨罐的董俊武:“俊娃，一路上要直眼正走，不准看美，不准说话，不准咳嗽，不准放屁，走到半路不论谁唤你都不准答应，一答应，咱祈的雨就下到人家村里去啦！”而外村人总要“截圣水”，总要设法把那个顶罐的崽崽唤答应。队伍行到囤圆村，村口立了许多人，俊武的舅舅突然喊“俊娃！”俊娃顺口就答应“啊！”结果那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好雨在三个月零十八天以后硬是下到囤圆去了！囤圆与丈八隔犁沟壕种地，那雨就隔犁沟壕下哩，犁沟壕那边下了个透，犁沟壕这边还干干的，主事人把俊娃贼狗日的好好日刮了好几顿。因为龙王灵验，所以人们就把它塑造得崇高而完美，那龙王从头至尾一丈八尺——是两个“九”的重合，九是古人理论数字的极数，比如说“天有九重”，让龙王爷崇高到二九一丈八，这是顶破天的意思，所以龙王爷在这一方人的心目中至高无上，至高到二九一丈八尺的程度了——这就是“丈八”村名的由来，由丈八岭、小头崤、后头沟、西家岭、娘家岭、东沟几个自然村组成，１８００余口人，村里董姓多，从摆在村里的房舍看，好像摆了一村老古董。这村三面是大沟，一面是大山，那高大的稷王山上一毛不长，一毛不拔，山顶的极顶上倒是长了一座高耸入云的电视转播塔和一座通讯信号塔，二塔在狂风中呜呜作响。“丈八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阁门关”——张净说！……稷王乃教民稼穑之王，史书说他把此地经营得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史书也敢胡说么？——张净想！
　　 找到董俊武说明来意，老董奇不可解:“啥？……黄有泉前脚刚走，今天就来了一伙找泉的人？……啥？还给我们发钱哩？……”他跑出去去叫董乱顺:“快来快来，日怪日怪！”
　　 董乱顺说:“啥日怪事？”
　　 “天上掉下馅饼啦，我家来了一群人，看模样，阔阔的，不像是骗子，还有一个女的，他们说给咱发些钱！”
　　 董乱顺说:“胡说！”
　　 ………
　　 第二天，天不亮，张志敏带了他的一组人站在沟楞上看天气、看地气、看天地二气下降与上升时的沉浮变化。沟底升腾的晨雾托着浓重的身体在一条大峡谷里流荡，整个大沟像一个海港，从垣下飘来的云朵，像驰入港湾里的白色军舰，有的如三层楼房一样高大，云雾之中隐隐可见半山上囤圆村的城墙，那圆圆的城墙像个大大的麦囤，而云头到那麦囤顶上一碰就翻卷起来，像一条大河流向丈八沟，沟里浓雾开始上涨，涨到与大沟齐平又缓缓下降，化作了雾水。张工指给他们看:“这在气象学上就叫‘锋面’”。
　　 张工说的“锋面”是气象学现象，当一团巨大的暖空气和一团巨大的冷空气相遇时，它们之间就会形成一个倾斜的接触面，这个“面”就叫锋面，锋面所覆盖的区域就是云区和雨区，自然界的云雨现象，就是在锋面的作用下形成的。张净不解，一个锋面一般都有几百公里或几千公里的范围呵，这个丈八沟里也会有“锋面”？
　　 “大小不同，道理一样”，张工说三月里，地气上升，大沟里就会有阳光照射后所形成的暖空气滞留，在此春寒料峭的时节，从垣下吹来的冷空气到高处囤圆墙头上一碰，气流就被导向受热气吸引的大沟，因为大气候制约所以形不成云雨天气，只能形成浓雾和露水，而有热气滞留的能吸引云流走向的大沟一般有地下水在潜流，此“地呼天应”者也。董俊武被他舅舅截的“圣水”就是小范围锋面雨的一个典型代表，这种雨常在盛夏出现，所以夏天就常会见到“隔犁沟壕”下雨的事。
　　 太阳升起来，那大雾里有无数的光环在闪烁，赤、橙、黄、绿、青、蓝、紫，可贵的是有水银色光斑……“你们看见了吗？”张净说没看见，张工说“落下去……落下去……找到了，原来你在这里藏着哩。”张净看着张工的脸说“你在说什么？我们没找到啊。”张工说“下沟去，找水珠的积数。”他们一行沿着“带鱼”般的小路游进大沟里，张工走到“落下去”的地方看树叶，看阳面和阴面的水珠积数。张工今年６１岁，练就了一双“看天眼”，他能根据天气地气的阴阳变化推算出地下水的潜藏位置和蕴藏量，还可以根据季节依据动植物的不同变化而叩问水源。春季融雪早，冬季结冰迟的地方是有浅层水的佐证之一；夏季地面湿，地气升高慢的地方值得注意；而秋天的早晨蒸气如笼，黄昏时地面潮湿的地方可能有地下湖静卧其下；冬天，若地面大冻后的裂缝中有霜，而且霜层较厚，霜花呈梅花样，而且梅花盛开在从地缝中冒出的白气里，便可根据梅花瓣数计算出地下河流的流速和流量。再比如有些地方土地干裂，土质发白，而惟中间一块开阔地不裂者，也该有水。张工说，如果咱们能找到青蛙和蜗牛，最好找到黄花和芦根，如果有樱桃树更好，可以根据樱桃树皮的色泽和纹路及梢头颜色的深浅问出水文来。如果是有大片树林的地方，其发芽早、落叶迟的林带也是我们的参数之一。张净和曹生水见这张工像如来佛念天书一样念他那勘探经，他们茫如坠烟雾。张工抬起头看沟，那沟的一周齐陡入云，沟壁上的断层分黄、白、黑几个土带，且土纹下垂，石线直立——“石缝下延，地下有泉”，这里属“掌心地”，他们如井底之蛙。谚语云:“两山夹一沟，有水在里头”，“两山夹一咀，中间必有水”，何况三面环抱，根据“土壤团粒结构”断定，这里是稷王山的古河床，沟底土质含白砂。他能根据崖壁断层推测地壳变化与蓄水的可能性，他发现一只织布鸟在沙土层里挖芦草根，这是织布鸟垒窝的好材料，而此鸟与青蛙是亲戚，所谓“织布一呼，青蛙必出”者是也。只听张工说“是了”，命张净他们找来一堆柴草，点燃，看烟，那烟气沉重而曲折蜿蜒，伏地而行，张工最后肯定地说:“是了，潜流水就在下面。”命他们砍根木楔，插进去做标，又命他们拉开皮尺，量出沟壁之间的距离为２４米，张工说可在这里打一条石坝，六米深，四米宽，截潜流，这股潜流水出水量每小时不低于６０吨，丈八村解困全赖于此了。“既有来龙，必有去脉”，张工又说据此风脉判断，吴吕、獐豺岭、冰池一线也该有水。此沟的下游１７００米处是丈八人原有的大口井，此处离村最近，张工建议在大口井十米处建一蓄水池，将截得的潜流引入此池，然后在池与井之间挖两米宽五米深的一条大壕沟，里面装上细沙，通过这条沙带将池水滤入井里，这叫“沙带过滤层”，然后供人畜饮用。他们整理出“可行性分析报告”并计算出土方、石方、水泥、塑料管及投工个数的初步数据，打手机给局长，并告诉他黄有泉正月初八来过丈八。
　　 在这里吃饭仍是农业社时的“管干部饭”模式，家庭主妇给干部倒茶时不倒满，只倒七成就行了，这叫“茶七饭八”，是规矩；茶过三巡便不再添，只拿假话儿添上来:“你再喝些，不要渴着”，而客人必须说:“喝好了，喝好了”，这也是规矩；男人出门打工了，女人们常到邻居家里去借水，“借驴儿还马儿——借一桶还一担”，这是老规矩。一到下雨天，她们把坛罐瓢盆甚至“尿盔”都排到房檐下，这叫“伸天水”，尤其是新媳妇，把印着双喜字的洋瓷盆儿排出来，洋瓷盆儿声音响，叮咚，滴答，如西施弄弦，风景独现，奏起了旱垣上的“滴檐曲”。垣上人的洗脸盆从不平放，而是倚墙斜靠，这叫歪门斜倒，这样倒进盆儿里的水，水位深，水平高。她们平时洗脸只蘸个指头尖尖，只洗个脸儿蛋蛋，只有下雨了，这才好好洗一回那凤凰尾巴般的好头发。平日里，她们用淘米水洗锅，洗锅水喂猪；洗脸水洗脚，洗脚水和煤。三伏天，把犊牯牵到窑底里，这样它一天少喝我半桶水；农闲时，把犊牯牵到垣下去，寄养在亲戚的牛棚里；下雪天把雪收进瓷罐里，六月天喝雪水，这一罐能顶两罐解渴哩，却不知雪水养美人，养出了“闻喜煮饼，峨嵋姑娘”这句谚语——是夸这两样“物”齐名的美。她们个个都是“过光景手”，能把光景过得“赛獾油”——獾油渗铁，能把光景从铁这边渗到铁那边去，但她们的光景过得还是不衬心。明天要回娘家了，过光景手们今天下午就不喝水，所以“娘家妈，接闺女，先端出，一碗水”——这好像也成了老规矩，谁的妈不端出一碗水，反倒觉得没规矩。凡是不“端水接女”的，那是“你娘家爹岁数大了，绞不满咱家的水瓮了”……闺女就只好仰起脸，去喝从脸上流下来的“两河河泪”，后来演变成俗叫“哭饮回门水”，也叫“回头水”——取感恩意，尤其是出嫁女第二天回门时必须在梢门口演一场这号戏——这一场一场无言的戏伤透了一代一代佳人的心，喝完了，娘家妈赶紧把碗台（藏）了:“可不敢让你嫂嫂知道了”，而嫂嫂必然是知道的，她必须站出来象征性地吵几句，以此证明她也是个“赛獾油”的真把式哩，但弄不好也有真吵的……她们倒茶时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所以桌上不放抹布，谁家抹布上桌了就叫“上桌事件”，也叫“上桌女人”，女人是不能上桌的，女人上桌，说明主妇滴漏抛洒的不是一个“过光景手”，所以娘家妈把“滴水不漏”这一手传闺女时比当年的缠脚还认真，要是滴漏一两点，“养凤钱”（彩礼）就得减一半，而减了价的凤儿们自然嫁不到高枝上。油瓶碰倒了可以不扶，水碗碰翻了就要剁手指头——因为油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呵。农业社时，河川人也用“少吃没喝”来形容生活的艰难，事实上，他们只是“少吃”，并不“没喝”，真正“少吃没喝”的是咱这旱垣上的旱人儿。张净说“真佩服她们那滴水不漏的铁本事。”张工说:无他（没什么），单手熟耳（只不过是干得多了呵）。说一将军以善射为荣，卖油翁不然，取一钱（麻钱）覆葫芦口，举瓢沥油，自孔而入，其钱不湿，将军奇之，翁曰“无他，单手熟耳。”张净说建议县宾馆招待所全聘北垣姑娘当服务员，客人来了，献茶倒水，这能体现“节水”思想，乃天下一绝。
　　 天不亮，只听门外吱的一声响，是汽车刹闸声，冯局长来了。他对少俊说:“去，把董俊武叫来。”董俊武不摸壶把，揉着眼窝来了，冯志华问，“你找过黄书记吗？”“没有，”坦克兵火了：“你这憨气脸！你在哪里给我弄那１∶２！弄不出那个１∶２！工程咋干？去！找黄书记！给我要钱！”对少俊说:“走！带我下沟！”——他要复查这份“可行性分析报告”究竟可行不可行，又对愣在那里的董俊武说:“告诉黄书记，省长工程的彩球已打到我丈八人的身上了，请黄书记给以经济援助，就是要钱，懂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