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家乡的艰难岁月(散文) ——往事小记
父母一心苦哀求,年少倚窗勤苦读;
了却双亲功名心,离多聚少染霜鬓。
人近花甲弄扁舟,回看人事皆消磨;
春风拂柳吹残笛,家乡物事尽蹉跎。
近来常梦家乡事:先父唠叨母亲又把磨快的柴刀用钝了;儿时邻居大叔在山野抓了条大蛇有二十斤;玩伴放牧摔断了腿……
我的家乡——湖南省洞口县罗溪瑶族乡安顺瑶寨,四面环山,重峦叠嶂。向西要翻越老山的崇山峻岭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怀化市的乡村集市。向南是高顶山的三道屏障和三条深涧峡谷,要经过著名的九拐界,九拐界就是剿匪被土匪打死多名解放军的地方,“脚下是人头上人,登上山壁半时辰。”北边和东下是一座大山绕一圈会聚洪江古商城,北边是悬崖,自古至今没人走过,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通道就是公溪河。
家乡的人民,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都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那叫一个穷。山民的唯一经济来源就是春夏之交趁山洪滚滚的时候,把楠竹和木头通过白溪江峡谷东下公溪河峡谷,一路汹涌澎湃西出洪江市两个民族乡到达洪江市沙湾乡上岸出售。其中的凶险可以说九死一生,一个来回至少半个月。所以,我的家乡,陡峭群山绵延包裹,深涧坎瀑,毒蛇猛兽肆虐,出行极为不便,几乎与世隔绝。
最难忘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次送任务猪的生死搏斗。那是1973年5月,因为我哥在外婆家读书,小妹寄养在姑爷爷家,就我一个小孩跟着父母。一天,父亲叫了隔壁叔叔帮忙,要把任务猪送往罗溪公社食品站。母亲一同随往,仅留下一个不满五岁的我居家看守。我表示了抗议,父母和叔叔讲了路途的凶险,几道坎梁几道沟,碰到下雨没处躲,山洪爆发把命丢……我还是坚持要跟着去,保证听指挥、不拖累。我第一次出远门,那股高兴劲,屁颠屁颠,一路上晃着欢快的小脚丫,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时帮着拿拐杖让大人换肩,一时递上山泉水。一股劲地赶路,从山腰下到谷底,又从谷底翻过岗梁,然后又下到谷底。
“休息一下吧,最后一道‘之\'字形山路,不积蓄点力气,只怕上不去呢。”我父亲说。我们坐在一根腐木上,把猪抬挂在两边的坎上,大人们聊着家常,我望着直插云天的山峰和悬崖峭壁,累得不想动了。
好好的蓝天白云,忽然挤弄着乌云。“妈妈,那朵乌云与山峰抚啵在一起,好好看的。”我说。
“不好!我们快走,要下大雨了,等下涨溪水,我们就完了。”我父亲说着旋即起身:“卫民,你要紧跟妈妈,再累也要坚持,到时我跟叔叔没法照顾你。”说着,大雨就来了。三吊瀑布溪口与公溪河交接的两条溪谷,我们涉水而过,大雨就把我们淋了个透。接下来的路,哪叫路?我们在陡峭乱石间穿行,巨石直逼胸前,母亲推我上去。被雨淋过的石头又湿又滑,父亲和叔叔抬着猪,一手把着抬杆,一手摸着石壁缝隙,奋力攀爬,好几次上不去,又放不下,摆又没地方摆。雨越下越大,山洪就要来了,情形十分危急。看着父亲和叔叔汗水与雨水交织扭曲的脸,我很着急,说:“我和妈妈用绳子到前面拉,给您们加把劲。”百步九折,短短的一千米,我们用了近两个小时才攀上岗梁。看着“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的山谷和大水淹没了我们刚走过的路,庆幸自己脱离了危险。在长辈们的夸赞下,露宿山野,我带着惬意的笑,进入了梦乡……
后来,读到高中,我搞了个七言十六句做了记忆:忆昔孩提动征途,最难公粮征购猪;跋山涉水几回重,一道屏梁一涧沟。歇肩望峰凝云抚,雨脚如注堪无助;飞瀑湍流砯崖豗,万壑雷鸣枉自呼。抑或地陷山摧崩,进退维谷生死同;百步九折匐巉岩,每逢生死力无穷。绝壁倒悬挂枯松,右扶左推顶猪笼;背负物拾力苦撑,露宿山岗笑江湖。
家乡的艰难岁月,远不止于送任务猪和征购粮。就拿我们读书来说,没人愿意来我们这种穷山僻壤的地方教书。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孩子们都坐在教室里,没人来给我们上课。原来公社分配到我们村的教师不肯来了。大队书记急得直跺脚,四处找人,最后找上正在田里耕地的大队会计。老会计60来岁,瘦瘦精精,是我们村最有学问的人,可他的看家本领是仅会用算盘算帐。什么拼音、古诗文、阅读赏析,他都不会。书记只好对他说:“不求我们的孩子有多大的出息,您只要教会他们能把账算清楚,今后与人打交道不至于被别人欺骗就行了。”于是几年小学里,我们背架算盘,整天在做二一添作五,四去六进一……说句实在话,我对我的小学老师的教学水平不敢恭维。可以说,通过自己的学习,教材上的知识学生都会了,老师还不会。所以那时我特别羡慕我哥在外婆家读书,那里有来自城里的“下放知青”,每每看到哥哥吹着口琴,唱着台湾的流行校园歌曲,我心里总是有种怨恨的情感涌上心头。责怪父母为什么不送我去外婆家读书?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上世纪八十年代考上大学,连自己都有点茫然,命运弄人,我也成了老师。多次局领导听我的课,都说:“谭老师上课,课堂结构、知识体系、启发思维、逻辑关系,都很不错!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不能用普通话授课。”唉,小学没学过汉语拼音,至今让我黯然神伤。
偏僻闭塞的家乡,那时候,每年都有被毒蛇咬死的、走羊肠小道落崖摔死的、被枯倒的树木打死的、误食野菌子蘑菇毒死的……我都想说,可笑李太白,只知蜀道难,不知有罗溪。所以,父母下定决心送孩儿去学堂苦读,希望我们离开凶险的生养之地。
今时偶尔回乡,人过境迁。家乡那闭塞的深涧峡谷,成了国家森林公园,一条宽阔的水泥公路在山涧中穿梭。让我深深体会了李商隐的“去家日多,儿童笑问”的感触。
谁能不说家乡好?我不是对生我养我的家乡的亵渎和背叛,而是家乡有太多的苦难。撰写此文,只是想包扎好那段心上的伤口。
野马老师的散文《家乡的艰难岁月》,是作者真实经历和感受的清晰表达。重点写了二件事:送任务猪遇山洪和读书没有先生教。立意新颖,思想深邃。作者偏不去直接赞美家乡的峻山和秀水,而是真实细腻地描写了家乡往昔的险恶生存环境。反映了作者一种别样的家乡情怀,也是作者内心世界对真实与真理的追求、渴望和思考。恰如作者在文中结尾处诉说:“谁能不说家乡好?我不是对生我养我的家乡的亵渎和背叛,而是家乡有太多的苦难,是想包扎那段心口上的伤口。”文章语言清新朴实凝练,情感真挚,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好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