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旧时光】酸枣红了(散文)
和小弟去后山看奶奶,穿过一条羊肠小路,突然发现一个深沟里有几棵酸枣树,通红的酸枣已经挂满枝头。小弟兴奋地大喊着:“老姐,酸枣红了!”
是啊,酸枣红了!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它们矮小的身躯也似乎变得挺拔了,在繁密的枝间结出许许多多的果子,圆圆的,像玉米粒一样大。好像成百上千个精致的小红灯笼,被人细心地挂在了枝头,让人看后心情愉悦。酸枣刚开始吃时有种酸酸的味道,吃到嘴里细细品尝又有种酸中带甜的感觉。酸枣树没有家里的大枣树高大,有的长在道边,有的长在犄角旮旯,也有的长在深沟里。它们的枝杈上布满圪针,摘起来很费力,弄不好就会被圪针扎一下。但不摘,又觉得愧对那红红的果子。于是,我和小弟拽着周边的树,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那些酸枣树,费力摘了一些还是被酸枣的针刺扎伤了手,还险些滑下坡去。
酸枣吃一个不过瘾,吃多了还倒牙。奶奶喜酸,爱吃酸枣。那年我们一家来承德,母亲一天从山里回来手上胳膊上都被圪针扎伤了,她从裤兜里掏出几捧山酸枣,递给奶奶。奶奶高兴地接过来,放在嘴里吧唧着,一边吃一边说:“这酸枣够味,就像东北大山里的酸枣。”
在东北大山里,到处可见一棵挨一棵的酸枣树。酸枣红的季节,奶奶会吆喝着领着母亲,还有大娘老婶去山里摘酸枣,结伴而行的还有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她们一早出发,兜子里装着干粮和水,中午饿了就对付吃一口,每次傍黑才回家。摘回的酸枣放在大盆里,挑拣后拿到离家很远的集市上卖。虽然那时卖酸枣的人也不少,但奶奶一出马,保准会拿多少卖多少,很少有剩的。奶奶做买卖有一套,看见有人远远过来,犹豫不定的样子,她会很见机地老远就开始打招呼,热情地把买主拉到自己摊位前。作为“开市”第一份生意,奶奶急忙陪着笑脸,把价钱说到了最低。她会察言观色,谁诚心诚意买酸枣,她会倾尽热情保准会让你问完价就会买。而对于只是问问价钱而不付诸行动的人,她也会热情对待,抓一把让人尝尝,绝不会冷落谁。人家本无意买,但往往被她的热情打动,尝过又觉得确实不错,就也会买一些。奶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顾客就是上帝!”她做买卖讲究质量,注重信誉。
她每次会把摘回的酸枣精心挑选,分为三六九等,挑出个头大的,完全熟透颜色红艳的,没有虫子咬嗑过的分为一等。一等的酸枣价钱相对比一般的稍微多两毛钱,另外个头稍微小一点的、熟大劲的、软一些的,分为二等,价钱会比一等少一毛钱。其他有些半青半红的分为三等,卖的价钱会比一等少两毛钱。剩下不好的,留着自己家里人吃。
奶奶会做买卖讲究诚信,人也厚道,所以她拿到集上的酸枣一上午就会被人抢得精光。奶奶每次去集上不多拿,就一样拿一些,凑一起也就一篮子。她说:“人都说同行是冤家,我可不那么看,我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就应该一起来一起回。不能只顾自己!”
所以,奶奶卖完自己的酸枣也会帮没卖完的乡邻吆喝,直到人家都卖完等着一起结伴回家。
奶奶爱抱打不平,爱管闲事。一次去集上卖酸枣,街市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痞子偷了一个卖白菜老奶奶的钱,被老奶奶追着要。小痞子非但不给还抬起脚,踢了老奶奶。这还不算,他还恶狠狠地对老奶奶骂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你钱了?你他妈的再跟着我,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老奶奶吓得当时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小痞子姓孙,叫孙涛,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娘。每天无所事事游走街市,靠小偷小摸维持家用,给他老娘买吃的,看病拿药。那天他还走到一个摊位前抓了一把酸枣,一边吃一边说:“这酸枣不错,我老娘也爱吃,一会我回家装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开始往兜里装酸枣。
奶奶了解了情况,上前拦住孙涛说道:“把钱掏出来,还给那个老奶奶。”
孙涛用眼斜楞一下奶奶说:“你是谁呀?管什么闲事?不想活了吧。”他还把手里抓的酸枣扔向奶奶。
奶奶这下急了,上前一只手揪住孙涛的胳膊,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喊道:“你个小混蛋!和我动手,你还嫩了点。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孙涛被奶奶按着头,脸红脖子粗地喘着粗气,最后不得不求饶地把钱还给了那个老奶奶。
过后,奶奶还揪着孙涛去了他家。晚上回到家,奶奶一声不响地进了里屋,母亲看情形不对就跟了进去。奶奶抹着眼泪对母亲说:“孙涛的老娘太可怜了,四十多岁就瘫在床上。还好孙涛懂得孝顺,只是不务正业,靠偷偷摸摸也不是事呀?”
奶奶告诉母亲,她今天卖酸枣的钱都给了孙涛她母亲了,但也只能帮助一时。
晚上父亲回家,奶奶和他提起孙涛的事,让父亲能不能给孙涛找个活干,这样一来能帮助孙涛和他母亲,二来呢,孙涛有个正事做,也不至于堕落下去。父亲说他的工作也是同学帮忙介绍的,一时半会也不能帮他找什么活,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父亲还说,如果奶奶想帮孙涛,不如先领着他也去山上一起摘酸枣,让他体会一下劳动的辛苦,挣钱的不易,这样也能让他学会自食其力。奶奶觉得父亲的建议很好,当晚就让父亲骑车载着她去了孙涛家,说了自己的建议。孙涛的老娘高兴地答应了说:“嗯,涛儿有个活儿干我在家就放心了。”
第二天孙涛就被奶奶领着去了大山,摘了第一天酸枣,他就和奶奶说,就不想去了。他说,爬山太苦了,为了摘那点酸枣腿都跑细了,手还被扎了不少刺。还不如每天游游逛逛呢。奶奶坚决不同意,并说:“你如果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知道奶奶的厉害,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奶奶一起爬大山,摘酸枣。摘回的酸枣,他也学着奶奶的样子把好的拿到集市卖,不咋好的留着自己和母亲吃。酸枣红的季节,他用卖酸枣钱供养母亲,没再学坏做小偷。后来不久,父亲还托人给他找了一份工厂看皮带的工作。总算有了一份固定工作,挣钱养着他妈。孙涛手很巧,我们来承德前,他还用酸枣树木给奶奶做了一个属相手杖,说是能辟邪。另外,他还给奶奶买了一箱奶和几斤水果。他和奶奶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和他一样看岗位的。两人就要办婚事了。记得奶奶还说:“结婚了记得告诉我呀!我一定赶回东北,参加你的婚礼。”
奶奶爱吃酸枣,每天吃都吃不够。来到承德后,这样的季节也会去后山摘酸枣。那时南山还绿树葱葱,漫山遍野的野花,沟沟坎坎都结满了酸枣。奶奶每次都一早出发,中午返回,土篮子里满满一篮子的酸枣。摘回的酸枣,奶奶一捧捧地捧着吃,吃不了的放在院子里晾晒着,晒干的,加一勺蜂蜜,泡水喝。
邻居齐老太太也喜欢吃酸枣,只是她年纪大了,爬不了山,每次奶奶摘回酸枣都会分给她一些。她有一个孙女,叫燕子,和我在一个班级。齐老太太比较疼她,刚一开学就给她买了一个双背肩的书包。每天背着来我家,奶奶看了羡慕地说:“这种书包不错,小孩子背着不驼背。”
燕子自豪地说:“我奶奶给我买的。”奶奶听了,没有说话。一遍遍看着书包,用手反复摸着。
齐老太太每次来我家她吃完酸枣,酸枣核从不扔,她让奶奶也替她留着。她说,把酸枣核洗干净晾干,可以做枕头芯。她告诉奶奶说,枕酸枣核做成的枕头不仅能养生,还能治疗失眠,城里人很时兴呢。奶奶听她这么说,也开始偷偷攒起酸枣核,每天更勤奋的去南山摘酸枣。留下核洗干净晾干,让母亲买一些花布,她做了好几个枕头。然后,她拿着去了集上,城里人见了,不带讲价的,一哄而上就把几个枕头抢没了。没抢到的还问奶奶,啥时候还来?卖枕头的钱,奶奶给我和哥一人买了一个和燕子一模一样的双肩新书包。
几年后,我们家属院集体搬迁,由于建工厂占地的原因,有的山已经变成了平地,一些酸枣树也很少再见到。
我们搬到楼里后,秋天这样季节,母亲和奶奶也偶尔会去南山转转,有时回来会捡几穗玉米或者几块红薯。却从未摘到过酸枣。母亲说:“要想摘酸枣,除非得去深山老林了。”
奶奶说:“那以后我死了就把我葬在深山老林里吧。反正我爱吃酸枣,只要有酸枣树就行,那样我好每天能吃到酸枣。”
母亲说奶奶:“妈,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奶奶七十三岁那年,突然病逝了。母亲按照奶奶说的去了深山老林,为奶奶选了一块有酸枣林的地方,把她安葬在那里。
每年这个季节,我和小弟会去后山看望奶奶,都会看见奶奶墓地四周的酸枣林里有星星点点的红,走进前看到的是满树的酸枣都已经红了,红艳艳地挂满枝头。我和小弟高兴地走上前,摘了酸枣,捧在手心里放在奶奶墓前。相信奶奶见了一定会喜欢!
满满的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