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忙忙碌碌，一年过去，陈薇28岁了。家里催得急，老妈拔冗为她安排多次相亲，日常还打电话狂轰乱炸，说来说去意思差不多：“薇薇啊，时代是不同了，可你28岁之前我们也没管你，往后你就是老姑娘、剩斗士了，真拖到30岁，看谁还要你。今年，你必须给我定下来，要么自己谈个不错的，要么按我说的去相亲。给你看的那些对象，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能下一秒就被人捷足先登了的优质男……”
　　 陈薇是干脆利落的性格，嘴里拒绝老妈的相亲安排，转身就向路明非求助，让他扮一下男友，周末陪她回家见见家长。她觉得，如果能弄假成真，那简直跟中大奖一样。而且以老妈颜控的习性，应该会接受路明非。
　　 很俗套的情节发展，偏偏路明非很上心。他本来坐在办公椅上，撑着脑袋想事，接到电话后，整个人蹦了起来。然后胳膊在桌子边上刮了一下，都见紫了，他也不觉得疼。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看看表，17点了，可以先走。还有两天，就是周末。想想怎么捯饬自己，需要买什么礼物，A城人有一些什么礼节……虽然这一次是假的，但如果能搞定丈母娘，留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下一次，也许就是真的。
　　 先去理发店，做一个纹理三七分，搭理得蓬松精致或微乱慵懒，都很有气质。对着镜子的路明非，傻乎乎地笑，这些年，除了陈薇，啥都不是事儿。
　　 接着去购物中心，把那套看过两次的灰色套西带回家。从容的绅士，他给自己这个定义。
　　 陶瓷茶具、茶饼、白酒、葡萄酒、烟还有各样水果……暂时先备这些，下次有机会再换。
　　 等到了陈薇的家附近，才发现是A城黄金地段的独栋别墅区，大花园，宽敞奢华，布局和周边视野一绝。陈薇从没说过这些，只知道她的家庭条件不错。这一次他就直接撞了上来。
　　 好不容易通过保安与陈薇联系完才进去，停好车，拎着礼物，在门口逡巡了一会，陈薇满脸欢喜地来接他了。第一次见家长，没有任何类似经验的路明非，笔直地站着，磕磕巴巴地问道：“薇薇，阿姨，那个，她吓人不？”
　　 “你说什么？你紧张成什么样了！”她接过一部分礼物，捏了捏路明非的手，再撞了撞他的肩膀。路明非由着她安慰，仿佛又变成高中时乖巧的模样。
　　 “对不起，阿姨……阿姨好说话不？还有叔叔。”
　　 “我妈很喜欢帅哥，你担心啥，拿出你办公室里给人讲案子的作风，走，跟我冲！我爸公司忙，一般不在家。”
　　 刚说完，就看见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美艳妇人，岁月似乎十分优待她，一身普通居家服，笑如春风地也接了出来。
　　 “阿姨好，我是路明非，第一次来看您和叔叔，希望不会冒昧，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陈母接过一部分礼物，和路明非、陈薇一起进屋，帮忙放好。她看了一眼陈薇，又盯着路明非，似乎很欣赏地道：“小路真帅，我让薇薇带你来，是为了先认识一下，认个门，还带这么多礼物，太见外了。薇薇可是真喜欢你，先前不知道，给她介绍的一两个对象，她一个都没理呢！”路明非捏了捏左手虎口，全身涌起一股暖流，心里的石头好像已经落了一半。
　　 “我和薇薇从高中就是同学，她性格好，又漂亮，从学校到现在，多少男生喜欢她，我没想到她会接受我。可今天见到您，第一眼我还不敢相信呢，您真年轻，她的漂亮和热心、开朗的性格有一半都遗传自您啊！”路明非被激动的情绪填满，前半句真真假假，后面却是大实话。
　　 “小路真会说话，快请坐！”陈母的笑声仿佛可以感染人，引着路明非坐下，又催促陈薇，“薇薇，喊张妈倒茶！用你爸前两天带回来的茶叶。”陈薇翻了一个白眼，也有些松了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去传达老妈的懿旨。
　　 “小路啊，你是哪里人啊，父母是做什么的？”陈母像似不经意地关心道。
　　 “我是D城人，单亲家庭，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爸爸务工，上大学开始，就不大管我。”路明非知道正题来了，字斟句酌，却发现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真能和陈薇在一起，什么事儿也瞒不住的。
　　 “可怜的孩子，你也真不容易。能这么优秀，靠得都是自己啊！平时那不也没什么亲戚！”她收住笑容，似乎有一瞬间的唏嘘，转头又问，“那你和薇薇一样，毕业也有六年了吧，你如今做什么工作？”
　　 路明非知道前面的感叹是铺垫，就直接回答陈母关心的问题：“我跟薇薇是同行，如今在艺朗广告任职美术指导。有案子基本上会跟薇薇交流，总能互相碰撞出灵感，这些年很感谢她。”
　　 “那你俩确实知根知底，又能互相帮助，在行业里稳扎稳打，各自也做出了一些成绩……”陈母先是很欣慰，却话锋一转，“你应该也快30岁了，打算创业吗？薇薇他爸也是30岁左右创业的。”
　　 路明非也先是高兴，紧接着心里就猛的一紧，有些踟蹰地地：“我有考虑过，但目前任处于上升期，决定三十五岁左右再行考虑，那时候应该也相对稳定些。”
　　 “你说的也对，不像我们那时候结婚早。你是D城的，离这比较远，以后打算定居A城吗？”陈母似乎想了解和验证更多，继续向路明非问话。
　　 “我毕业就来到这里，是打算在这里一直干下去的，有过职业规划。我爸不太管我，也没有别的亲戚往来，所以很少回D城。”路明非僵直地坐着，心里七上八下。张妈端来的茶，也完全顾不上喝。
　　 “买了几套房？”有些话既然直接问出口了，陈母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这些年下来，在X区已经够我全款买一套房了，还有一部车。后续会根据需求和发展再考虑。”
　　 ……
　　 后面的谈话虽然变得轻松，偶尔还是会隔两句就夹杂一句让路明非坐立不安的问题，比如：你谈过几次恋爱？有多少存款？薇薇有时候大手大脚花钱惯了，据说你比较节俭，你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她吗？
　　 路明非不知道第一次见家长会是这么单刀直入，不及多想，也就全部如实回答，才勉强应对下来。尽管陈薇坐在他身边，也嚷嚷着怼过她妈妈几句。他还是感觉如果继续下去，真的就应付不来了。
　　 饭是张妈做的，路明非当然是食不知味。离开时，他单独走的，还没走出别墅花园，就听到陈薇母亲的声音：“这是你找的男人？光好看有什么用！你要气死我！分手，把这些礼物还回去，然后明天就给我相亲去！”
　　 “怎么了，你是找女婿，还是找大款？要多少房子多少钱才买的走你女儿？”陈薇不甘示弱，也完全不给面子。
　　 ……
　　 后面的对话路明非却不得而知了，他已经走远，也不想关心。他脱掉西装扛在肩上，薅了一把头发，如同被抛弃后无家可归的猫，觉得这些年的努力，就像个笑话。
　　
　　 七
　　 “小路子，对不起啊，我妈真是太过分了。让你扮我男友，没想到害你被这样对待。”晚一点的时间，路明非再次接到陈薇的电话，却被陈薇话中的那个“扮”字刺得胸口隐隐作痛。
　　 “没事，本来也是假的。我一直不知道，你家这么奢华。你有这样的家庭条件，阿姨其实考虑得都对。你别总是怼她，结婚的事情，不是喜不喜欢，而是要考虑现实。”说了几句，路明非竟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这次轮到我道歉，周末请你吃饭行不行？有神秘礼物。”
　　 “不好意思啊，本周末我估计在出差途中，B城的一个项目，之前应该跟你提过一次的。”
　　 电话没讲多余的话，就挂断了。
　　
　　 这一年来，给陈薇送花的人还一直在送，会换着不同品种的玫瑰和不同的包装，依然没有署名。开始时陈薇接到花就扔，后来过了两个月后，觉得浪费，花也确实好看，就大方地放到办公室，常引起同事的羡慕起哄。多了，也往家里放，当初和路明非逛街买的几个花瓶，一直单纯当作观赏品，这下都派上用场了。
　　 路明非跟她还是不咸不淡，反而有些尴尬，陈薇的致歉似乎没有效果，那些礼物自然没退，陈薇提回了自己公寓，道歉礼物也没送出去。路明非仍经常跟那个周媛媛出双入对，出席各种工作场合和活动场所。
　　 可能世界太小，有一次活动陈薇也去了。周媛媛穿着高开叉的修身吊带长裙，身段被修饰得凹凸有致，加上性感大红唇，高挑吸睛，与之前在办公室遇见时简直判若两人。和依旧绅士的路明非站在一起，十分养眼，他俩当然是焦点。陈薇避开他俩，她站在很远的角落里看了路明非好一会儿，没待多久就准备离开。出门时，碰到周媛媛，她笑得很灿烂，一边要拉陈薇，一边热情道：“薇姐，你也在，这是要走？不跟路哥聊聊？”
　　 陈薇让开，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低声说了声“不了”，就推开了门。周媛媛却伸手硬拦了一下，低声道：“我一直好奇，薇姐到底喜不喜欢路哥？刚才发现你一直盯着路哥看。据我了解，你这样的家庭条件，家里长辈应该看不上路哥才对。纯哥儿们吗？可这个时代，千金难买自己喜欢，那我就不客气了喔！”说完转身，毫不脱泥带水地走了。
　　 没过两天，办公室里传出他俩谈恋爱的说法。陈薇气急，随手翻出备着的巧克力咬牙切齿地吃掉。她也间接恭喜过路明非几次，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工作需要。
　　
　　 八
　　 一次项目的饭局，陈薇认识了听说过几次，但没有正式认识的项目负责人纪晨，挺帅，也很热情，富二代，一身活力十足的混搭，鞋子是AJ1今年出的最贵的那款。
　　 喝了一点酒后，纪晨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倒散发出一种慵懒的痞帅气质来。这是有别于路明非一贯风格的，让挑剔的陈薇也有一瞬间地被吸引。
　　 结果饭后的续场活动上，纪晨直接跟她表白，极尽恭维与夸赞，说对她一见钟情。有人表白，陈薇自然是开心的。可即使养眼，她还是有些不以为然，这些阔少，都这样不靠谱吗？刚见面就说爱，路明非怎么见了这么多年，也没爱上我！
　　 接下来的大半年，在项目的各种需求上，纪晨一直给她开绿灯。还约过她几次，她统统婉言谢绝。
　　 又一次项目饭局后，陈薇收到一束花，9朵蓝色妖姬，这次有卡片，放在显眼的位置，上面除了直接示爱的情话之外，还有大方的署名——对你一见钟情的纪晨。
　　 这算是揭晓了一年多来谁送玫瑰花的谜底了？
　　 陈薇眉眼带笑，略带好奇地问道：“之前的花是不是都是纪总送的，还不署名？”
　　 纪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陈薇有些突如其来的感动，这位帅哥能坚持追她这么长时间，即便没有任何回应，还依旧如故，够专一的，对他的看法也瞬间改观了！
　　 她本是迫于家庭压力，加上闺蜜多次劝诫，让她放弃路明非。这段时间的路明非又对她不冷不热，跟那个周媛媛不清不楚。她也想要激他一下。头脑一热，就答应了纪晨。
　　 小路子，你不珍惜姐，姐也不是没人要。
　　
　　 没过多久，路明非知道陈薇和纪晨的事情后，约了一次陈薇，要给陈薇送一份礼物。
　　 到陈薇公司附近的咖啡馆时，路明非穿着浅色夹克便装、休闲裤、运动鞋，不再西装革履，整个人似乎松弛很多。先点了两杯咖啡，还是陈薇喜欢的口味。但递送丝带缠绕的方形盒子的手，却有点颤抖，他笑了笑，道：“陈薇，恭喜你了。感谢一直以来的鼓励和帮助。这是一对真爱相随高脚杯，希望你幸福！”
　　 “什么啊，我可没帮你什么。我上次给你准备的道歉礼物，一直没给你，还忘了带。你说来就来，这礼物送得我却有些伤感呢！”她没发现路明非的异样，说完侧过身，假装擦了擦眼角。
　　 “还得是你，让我伤感不起来。嗯……就是我可能不在A城发展了……有认识的老板挖我去帮他……待遇比现在的要好。”路明非在心里删删减减，嘴上磕磕巴巴，但意思总是要表达完整，几句话就委婉地把前几天说给陈母听的那些话推翻了。
　　 “路明非，你说什么？你到哪里去？你是什么意思？”向来好脾气的陈薇，首次在他面前有些歇斯底里，更有些恨铁不成钢，连“小路子”的昵称也不叫了。
　　 路明非好整以暇地坐着，表面上异常平静，心里却风起云涌，端起咖啡拿起又放下，杯子里的咖啡却一点没少。等陈薇也平复下来，他都没回答出个所以然。
　　 沉默了很久，平时待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的两人，这一次，却尴尬得都有些不安。
　　 路明非使劲捏了捏左手虎口，突然试探着道：“陈薇，假如我上学时跟你表白，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大四的时候，会。”
　　 “如果是上班的这些年呢？”
　　 “我现在和纪晨在一起了。”
　　 这一次之后，路明非就消失了。
　　
　　 九
　　 陈薇不知道的是，高中毕业时路明非酒后的那件糗事，是室友给路明非制造的表白机会，他啤酒酒量其实没那么差，只不过室友偷偷在他的酒里兑了白酒，他怂，理所当然地搞砸了。
　　 又因为总被陈薇嫌弃傻，从大学开始，他就决定改变自己——跑步健身，参与社团活动锻炼表达能力，学穿搭、管理个人形象，做兼职、勤工俭学挣钱，学习各种软件技能，未雨绸缪。
　　 毕业后同在A城也不是巧合，是路明非打听清楚陈薇的选择后也决定来A城发展的，他也曾想过十年、二十年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