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秋夜之咏叹(散文)
题记
偃伏之影可否生出触须,告我地质结构里仍存有进化的生命?
我把心灵置于自然,孕育情感。
我不倦于观人眼睛说话的表情。
从隔着厚实屏蔽的隅角,听到夜莺的歌。那曲谱却似凉凉之露所作,幽慢之风速亦它的旋律。
夜的黑弥散开来,挤占了光的地盘,淹没了视听。没有抵抗,一切都已经向夜缴械,对夜妥协,驯从夜的摆布。眼睛亦剥离光的影子,抹去光之痕迹的诸物,不复动弹,或懒得动弹,没有空隙收藏光的残骸。耳朵,幸好没有失却对声音的敏感,夜对诸物的涂画,虽然不同步嵌入音频,但不能遏止唇齿错杂,何况秋的衰弱,借西风之紧,不断使树干颤抖,不断使树叶飘落,四散而开,这无状的低哑,比任何雄浑的交响更能契入心率,扰乱心的宁静。声音虽是比呻吟更弱,比抽泣更能牵扯经脉。夜对声音消减,有倾向,有选择,使恐怖更森森然,甚而毛骨悚栗。
野径无踪,炊烟被夜吸噬。月季的叶儿,虽不曾遭秋损害,然而花含蕾不绽。人皆裹紧身体,不使脚步轻易挪动,把自己焊牢于自认为比较安全的位置,若打了铆钉一样。
耳廓,听不到土腔土调的呼喊了,反倒是苦楝子坠落的响动,能够唤醒听觉。看得到整个一棵苦楝,瑟瑟的,秋摘干它的叶,一片不留。黄黄的苦楝子,却像忍不住的“痛”似泪坠落。
鸡鸭不紧不慢进了埘,老猫蜷缩在仍带余温的柴灰里。
看不到的远,看不清的近,皆同样的颜色,只颜色深浅不一而已。屋舍稀落,其破陋处透来的光亮,不比萤火,似乎温度再降一丁点,就可以结冰。
饭桌边,似乎皆是没有食欲的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口鼻尽量少吐少纳,亦不搅拌归于平静的汤羹,那怕这汤羹味浓淡不匀,甘苦不适。
这状况,即使最不惧寂寞的人,也会被寂寞弄出诸多痛与酸楚。夜混淆的境地,到处是不安不测,到处是陷阱障碍。更惮于夜之混淆作用在真假与善恶,真作假,假作真,善作恶,恶作善,颠覆常识。混淆,我希冀混淆不是相互渗透,最多是浅层的修饰。如是,我的眼睛会极力搜罗熟悉的人或物,寻觅日常的颜色,用以慰藉习惯,以便得到凭依,不致于跌到,不致于没有靠近的方位。
秋夜,没有边境,其有诸多孔窍,有的似横笛竖箫的孔,秋的气韵贯之,袅袅,而与肝肠互萦。斯时斯况,不在乡土上的人,他如何安眠若素?他的耳朵会趋向收集最熟悉的声响。哪怕就是一声犬吠,一声秋虫,一声微咳。我亦如此,我想有一块玻璃,那怕照彻的是我全部的丑陋,我亦宁愿玻璃摄录,至少它会同我一样张嘴,熟悉的影子远比任何陌生更能削弱恐惧,更能减轻寂寞的浓度。我也会把日常之东西,一件一件很小心地揩拭去那些混淆所生产的尘灰,直到我能发现其内核本质。我不想没有任何体味吃下任何东西,也不想没有任何手感,使用任何一种工具。即便是一支笔,没有笔锋,我也要手腕的力传导至纸面,让空白也有雄浑之墨色为内心蕴有的愤懑呐喊。
一围椅箍住我半个身体,我有一种被困被拘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枯叶掠过窗台,栖息于一本书的封面,且是打开的状态。我不把它当灰屑垃圾,甚至我把它当成装饰品一般,思量它有动力,能够轻盈的飞,飞得无影无踪。它可以告诉很多的曾经,告诉我秋的模样,告诉秋有怎样的威力。我也想,这叶,实乃秋的微缩,其情状何遽不若布满皱褶的脸呢。倘若它可以言表,疮痍诸处疏空,游弋的气息不啻西风之悲了。
我很被动,左窥右探,已不能发现随形之影,是否还在跟随。幽幽暗暗之中,类如竹肉相拨之音,自深杳处游来,很隐蔽的穿透心的隔膜,仅有屏住呼吸,才能领略。泛泛间,打盹的星儿,悉数栽了跟头,没入水中,残荷终究没有挡住寒气,歪斜的瘦瘦的梗儿拄着,如作揖一般,对秋恭敬。
残朱之色,剩粉之香,夭夭而绝,欲寻其有,恐只能在古诗词检索了。这时刻,我认为堕落是最好的“活着”黯然无色一般,无需主动,皆若落花随水,云行随风。不必疾言遽色党同伐异,也不必勉强支撑自己的体重,说应景的话,做违心的事。
今晚,乃无月之夜。因此,哀寞及愁丝,亦若夜色一样弥散。蓑翁心有所思,无以成眠。但无法觅得相应的方式,捡拾心的得失。所谓的尺牍卷帙,亦无省醒之文字,能够发音,呼应脑之留声,疏浚思绪之滞塞。于幽渺墨漆中,不歇之虫,是不听我之絮叨,其音其声,状小小之锯齿,来回往复弄夜的幽约为零散的粉尘,而成为呼吸空气中的成分。即使,漫天之星,微弱的视线,却无以看清看懂我以外的人此刻经营的心情。就是如此隔膜着,不可运算未来的生计。
深远的东西,变得更加深远了,如记忆中的模糊到眼前清晰的现实一样深远;咫尺相近的东西,于感觉的范畴,用类于磁石之磁力,运营,同于手感一般,语感一样,不需要思维,就可以找到或说出。因此,还不至于十分麻痹,一些醒的成分,一些活跃的心理图影,还是如夭夭之花的余香,所予的心灵暗示。行走与停顿,仰视与俯瞰,都可以获得有益的性质,组织一副淡墨写意。如是,自己的声息,对于夜的渗透,还是有了不易抹没的痕迹。
徒劳,于密密之默墨,找寻发光的颜色,粉饰那些无力申诉的字。因为,这些字已经被夜浸渍,甚至脱落,失去偏旁或部首,散乱无序,遁远了原始。于这夜,即使能够搜罗全文字之散件,却难以恢复原貌,以精准之秩序,说服所有的记忆,或印证所有的记忆。不知道残损的字汇集起来,能否为后继者的阅读,提供佐证或者细节性的诠释。总而言之,只有受了摧残的肢体,被恫吓的心灵,才会握不住羊毫的,其笔尖蘸的不一定是墨,或者是水,或者什么也没蘸,有一笔,没一笔,有一画,没一画。怎见得有完全的伸达呢。不过,会研诘的,可以像观察心电图一般,判断或识别病情。
我思索:若夜纯粹,那么,所有的不眠之客,皆幸运之至矣。清洁之夜,其若出山之泉水,于此之洗漱,不眠有何害焉?水的柔软与流动可以把夜色调谐到相似于心率,夜可以成为一袭玉润的披盖,如是,远山不再是枯燥的墨迹,而是藏着神话的虚烟浅黛。
谁掌管了夜的关键呢?墨色之浓,沉浸了故事,而故事中的主角,掩了颜面,用假声说话。
微弱的“动静”蚕食星光。灰灭之物,附于最低哑的声音,以幽灵之态游离。袅袅的野气,吞噬了夜的隐约,也若纤纤之藤,扯了新寡之妇素色的衣袂。
极其虚弱的萤火,似乎要说些夜的古籍,但仍旧循从了夜之逻辑,昏昏的睡去。
夜之沆瀣布置了“无底无垠”,魑魅披了比夜更黑的羽翼唱着“冥音”,魍魉裸了所有的獠牙舞着蹈着。
天界亦空荡,仙班的歌舞罢了。
于云之帷,于雾之帘,所有的秩序,似乎都在重构之中。所有的色彩,皆离形脱影,回归于夜的深层,而在重新酝酿。
这不是幻觉吧!所有说谎说假话的嘴唇,开始溃烂。所有作恶的手,皆被链住。音乐的声音,花朵的色彩,于山水之间弥漫。“自然”在描画着“自然”,人皆怀一颗纯净的心灵,快乐或安静。他们彼此相爱,互为需要;他们日里劳作,月下休憩。
谁能否认时间的作用,时间除了在你我之身打下深深之烙印外,还在经意不经意里雕刻了生者之墓志。成长亦非喜悦之事,于凸显的象形,发出凄厉的长啸之时,生茧的耳鼓,却意外的接受了激烈的震动。如是,心患了悸怵之症。不平缓的血液,把这种悸怵,传导到每个细胞。
我之自省,没有作用。看不见自己,不知己之所为为何为?听而不见,见而未听,如此之单向,如此之残缺的过程,无法获取本来就十分吝啬的现实的馈赠。饥着饿着渴着,任其消瘦。我不追问那石质的雕琢,其持久的姿势,与谁相抗。
蓑翁之浅显,浅显得似乎读不懂一片树叶所包含的春秋。这时候,虽看不见叶的憔悴,但可以察觉叶的孱弱,其不能留住一点蛩响,守住一丝青春色泽。蓑翁之伫立,即使站成一杆瘦竹,也不能谙熟一袭流云的可以负载多少岁月的沧桑。
星的光,也似醒非醒,不意之间,其若羽之飞,终不敌自身之重,而歇于生物之面表,敷了薄薄的一层,是否天意的叮咛呢?清凉之冷,漫漫,所有的脉络,皆被感染。微弱的幻想,随之而溶入深秋夜的巡回。夜由微凉而变得有点冷了,秋虫的声腔,少了通透,迂曲之间,总有凝滞,没有足够的能量穿越夜色的全部屏障。因此,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如同怕冷而少衣的人,打着哆嗦。
蓑翁不想说话,也没有要说的话。
蓑翁不想走路,也没有要去的地方。
蓑翁不想躺到于地面,参参差差的,茅草如针如芒。
眼中的黑白,心里的是非。它们有机地通联。蓑翁也许穷其一生,不能诠释最本源的黑白,使之化作“谨慎生活”的铭识,让“是非”去选择。
天底之下,本无圣贤的声音。其均为应物之感,谐物之得。
经验乃自然之花所成之果。其实对与错,互为因果;所有的是非,皆因是而非,皆非而是。不知蓑翁说得是否荒诞?
那读书的声音,其实是他人生的咏叹,由衷而发。
谢社长留墨,遥致秋安!